卷一 第四章 身側浮雲(1 / 3)

良妃習慣早睡,永壽宮裏早下了匙,可宮裏熱鬧到四更天去,翠翹睡得淺,依稀聽到禦花園那邊簫管悠揚,笛笙並發,好不容易睡著,仿佛隻得片刻,聽到外間有人拍宮門的聲音,竟是方沁的聲音。

翠翹披了單衣出來,玉景正開了宮門。方沁隔著老遠叫了一聲:“娘娘。”就算什麼也沒有說,空蕩蕩夜空裏,那語氣讓人一聽就知道仿佛出了大事,連良妃也驚醒過來。

原來胤禎吃過醒酒湯之後,睡到現在突地燒起來了。德妃讓人傳了方太醫過來看,隻問吃了什麼。德妃想起那醒酒湯,讓方沁過來問問,是不是有什麼忌諱。翠翹讓玉景陪著良妃回屋去睡,自己跟著方沁又到了鍾粹宮裏去。

方太醫用了冰水袋給胤禎去熱,就著床榻邊掐絲琺琅壽字焟台,看翠翹拿過來的方子。德妃在旁一臉憂心忡忡,方太醫一笑,說:“並無大礙,隻是這醒酒的湯裏多加了些補藥。平常裏禦醫園,大都不會寫這樣的方子,想是怕醉酒的人傷身,所以特地加了些補藥。想不到弄巧成拙,去去熱就無妨。”

德妃突然明白過來,良妃素來不會飲酒的,這方子多半是從前給皇上備著的,心裏竟有些不是滋味。德妃身體本就不佳,鬧了這大半夜,夜裏風寒,又咳嗽起來。方沁扶德妃回長春宮裏去,翠翹留下來照顧胤禎,等著方沁回來。

床上的人微偏過頭,冰袋掉了下來。焟台上光線搖搖晃晃,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翠翹這時才看清他的樣子。緊閉著雙眼的臉上還有些稚氣,他微蹙眉,臉上有一種不自然的潮紅。

翠翹去換冰袋,將它壓在胤禎額頭上。他的眉毛很濃密,是氣勢洶洶的劍眉型。翠翹出了一會神,那時,她還不懂事,隻得十六歲,是真正的十六。她後來仍舊維持著十六、七歲的模樣,可是那不過是因為她的時空永恒不變。

她那日回過頭去,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樣子,電光火石之間,她聽到爆破的聲音,流光那麼一閃,她隻看到他的眉目,他的表情似乎應當是嚴肅的。她一直像想著他的樣子——眉毛深深插入鬢角裏去,他不笑的時候,應當也是氣勢洶洶的樣子。

手尖觸著冰袋,透著一絲絲涼氣,翠翹覺得床上的人動了一下,翠翹見到胤禎微睜了雙眼,人仿佛是醒著,眼神倒迷茫得很。她將冰袋翻了一個麵,胤禎眯了一下眼,又慢慢睜開。翠翹起身放了幔帳,輕聲說:“睡吧。”

……

他一覺睡到第二日晨時,頭痛欲裂而醒過來。保定在外間聽到響動,進來見他醒了,樂顛顛地跑來說:“十四爺,您可醒啦。”

胤禎揉了揉額頭,方憶起昨夜喝醉的事情,謾罵了一句:“好個九哥。”

保定見他精神不整,便說:“娘娘為爺備了醒酒的茶。”

胤禎這才看到案上藍地黃龍的瓷碗裏盛著暗褐色藥汁,他起身撞到床帳,倒讓他腦子裏畫麵一閃,胤禎突然問保定:“昨兒是誰在這裏伺候?”

保定伺候他穿鞋,他這樣沒頭沒腦一問,保定想了想才說:“娘娘不放心爺,讓方沁過來伺候的。”

胤禎“哦”了一句,伸手套進衣衫裏。

胤禎要到乾清宮裏給皇上請安,午時用過膳才出得宮,九阿哥胤禟在神武門外等著他。

因為年輕的緣故,皇上並沒有交付他太多的責任,胤禎樂得清閑,他聽旁人評說他是紈絝子弟,麵上一笑,轉身輕輕一哼,怎樣,他偏要。連科考也拿來打賭,好在皇上並沒有責罰他。德妃倒是有點管不住他,隻得任他一日一日消磨下去,又催著皇上將大婚的事辦了,想著收了他的心總是好的。

皇子大婚需要些時間籌備,物色人選也是慎之又慎,可那些於胤禎仿佛都是旁人的事,他還是每日裏該玩的時候照玩不誤。

因為九月皇上要去木蘭秋彌,會命太子監國,往年裏總是由四爺在京中輔佐,今年皇上特命四爺相隨。太子心裏沒有底氣,抽了個空當與四爺談些政事處理,又私下裏宴請了八阿哥、九阿哥與胤禎。其實胤禎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無所作為,太子爺宴請他不過是看在他與八哥、九哥關係不錯的分上,而他的同胞哥哥——四爺,又是太子黨的重要人物,於情於理麵子上都要給足他三分罷了。

開始時,眾人都很拘謹。太子也說些客套話,諸如“秋彌車馬勞頓,煩勞幾年皇弟照顧皇上”之類。酒過三巡,人借酒膽倒也熱鬧起來。就算是心有異數,也要假以辭色應付大局。不談政事,隻能談些俗事。說到明年選秀女的事情。

太子問胤禎:“秀女的名單都已出來了吧,聽皇上說是要為你和老十三選福晉,皇上可有鍾意的?”

九阿哥與八阿哥相視而笑,太子不問胤禎是否有鍾意的,偏問皇上可有鍾意的,自然是為著揣摩聖意。太子出生時,母妃難產而死,皇上痛心疾首,對太子愛屋及烏,不多久便昭告天下,確立了他太子的身份。可這些年,幾位阿哥陸續長大,論深謀遠慮,四爺首當其衝。論文韜武略,鮮少有人超過八阿哥。八阿哥素來風雅,朝中大臣多賞識,太子自然也看到威脅,他心胸狹窄,害怕皇上對八阿哥另眼相看,不由得對八阿哥的一舉一動暗中多加些心眼。

眾人心裏都明白,九阿哥搶著說:“以老十四的性子,名字一大篇,一個沒記住吧。就他會挑,讓人給寵得。”

胤禎正在煩惱這件事,早上在乾清宮裏,皇上也問了他這事,後來去給德妃請安,德妃又嘮叨了一陣,說到科爾沁以北的完顏部族,原是舊大金國的國姓。胤禎還納悶呢,母妃怎麼突然關心起國事,哪知德妃說:“科魯穀的女兒,就是叫阿蘭染的那個,去年秋彌的時候,跳篝火舞,你也見過吧。”

一口茶在嘴裏打了個卷,胤禎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他正煩惱呢,這時經九阿哥一提更是不耐煩起來。胤禎說:“喝酒,喝酒,別盡說那些掃興的事情。”

九阿哥挖苦他說:“誰不知道你號稱千杯不醉,怎麼今兒想讓我們都趴著回去。”

胤禎說:“得,你就吹吧。進士宴的事,我還沒找你清算呢。就你們厲害,杯來酒幹,任誰硬碰硬都慘,偏我又那麼實稱——”他說到這裏,一向內斂的八阿哥亦笑了。

九阿哥笑著說:“廢話那麼多,幹不幹?”

胤禎倒爽快,一幹而盡。

旁邊那一桌,內務府外部當差的善祿與人劃拳輸了,胤禎跟著起哄,倒被九阿哥罰了一杯酒。九阿哥坐到善祿身邊去,問善祿秀女的名單都出來了沒有,讓善祿改天送一份到他的府上去。善祿才被推薦在內務府當了個小差,拍著胸脯保證,改天親自送一到他府上去。他已有些醉醺醺,九阿哥讓他噤聲,又與一桌人鬧了一會,方才回到舊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