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至,宮裏張羅著選秀女的事。
阿瑪從寧古塔傳了家書回來來,東珠住在十三阿哥府裏,一切具妥。隻有一件事有點突然,前夜裏,宮裏傳來消息,她阿瑪離京前打算為她說的那門親事的當事人——當朝進士趙書玉,因病辭官歸了故裏。這倒好了,翠翹心想,省去了許多麻煩。
那知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麵,這件事不知怎麼被德妃知曉了,宮裏的太監來明珠府裏傳了懿旨,讓翠翹進宮。翠翹接了旨,明珠問來的公公是何事。那公公一笑,道:“是好事呢,聽萬歲爺與娘娘的口氣,隻怕是要為她賜門親事。”
翠翹進宮謝恩。春花還未遍野,乍暖還寒的節氣,良妃倒病著了。翠翹見良妃突冷突熱,便讓玉景去叫太醫。玉景說:“剛才跑過一趟了,萬歲爺昨兒受了風,太醫院的人這會兒子都在乾清宮裏呢。這三月的天氣,最易生病。”
翠翹耽擱了些時間,不便久留,隻道等會再回來,便先去了德妃處。
方沁引她進了正殿,但見德妃端座在正中間雕花寶座右邊,拉了翠翹坐在左邊,中間隔著紫檀木炕幾。翠翹心裏有點揣測,德妃說:“本宮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才剛進宮。那時什麼也不懂,時光催人老,一轉眼就過了二十幾年,孩子們都長大了。”
翠翹笑了一笑,並不做聲,她這話也不過說給她聽,不需要她回應。
果然,德妃又說:“眼見著十四阿哥的婚事也馬上要訂了下來,算是安了心。本宮為皇上生了兩個兒子,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比起十四阿哥,四阿哥更穩重些,是皇上不可多得的左右手。”她說畢深意地看了翠翹一眼,拉著她的手輕拍,然後說:“翠翹,本宮與萬歲爺商議過了,想讓你跟了四阿哥。你姐姐東珠嫁給了十三阿哥,四阿哥與十三阿哥是連襟的好兄弟,你們姐妹又可在一處,你覺得意下如何?”
翠翹呆了半晌,悶聲自語道:“不可能啊。”
德妃問道:“什麼不可能?”
翠翹說:“他不可能會娶兆佳氏的女子。”德妃一時沒有聽清,叫了一聲翠翹。她方才猛然醒轉,失手碰撞到炕幾上的香筒。
方沁遣人過來收拾。德妃見翠翹臉色有些蒼白,想她一時還沒有轉過彎,便安慰她說:“雖然嫁到四阿哥府裏並不是嫡出,萬歲爺的意思是說,倘若你覺得委屈,一切都按著嫡福晉的禮節來辦,你阿瑪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不會虧待了你的。”
翠翹問道:“四爺呢,四爺怎麼說?”
德妃說:“這事他還不知道呢,萬歲爺的意思是,你點頭同意了,再捎人去報給他。”
翠翹皺了皺眉,偏生這命運這樣糾纏,她越是想要躲,它偏抓住她不放。
德妃見翠翹低頭不語,想來她是一時猶豫不決,看著天色近午時,皇上這會早朝該下了,政事處理也該告一段落,是用午膳的時辰。
德妃說:“本宮看皇上當真是重視你阿瑪,本宮今日不過是當了一回皇上的說客,咱們還是去乾清宮裏走一趟,你願或不願意,都給皇上報個信。”她雖然這樣說著,不過是托詞,這是皇命,那有願不願的,不過是支會一聲當事人罷了。
翠翹跟了德妃去乾清宮裏,心裏盤絲錯節,一時理不出頭緒,正不知所措地想見到皇上到底要說些什麼。梁九功出來說:“今兒不見,娘娘改日再來吧。”
德妃見他臉色凝重,又見著幾個太醫院的年輕進學站在宮外,德妃問:“皇上身體不適?”
梁九功說:“唉,太子爺觸了龍顏,萬歲爺這會子正在氣頭上,在裏麵訓斥呢。”
德妃便不做聲了,梁九功說:“早間還好好的,早上十四阿哥來的時候,萬歲爺還歡喜著呢。”又對德妃說:“娘娘,皇上今兒賜了十四阿哥金玉如意。”
翠翹並沒有聽明白,見德妃歡喜,知道是件好事。
雖然沒有見到皇上,或許因為金玉如意的關係,德妃倒是挺高興的,對翠翹說:“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回去好生想想,等皇上氣過去了,你再進宮來。”翠翹允諾,便回永壽宮裏去看良妃。
她沿著紅牆走了一段,不知為何腦子突然清醒起來。眼前是無盡的宮牆,一眼望過去,層層屋簷。三月的太陽並不傷人,有種暖暖的觸感,翠翹仿佛是累了,有點倦意。
四爺,四爺,她在心裏念了幾遍,遙遠得無法觸及。
雖然還出些冒冷汗,但良妃已經睡下了。玉景在院子裏曬太陽,見翠翹進來,忙讓了座。翠翹說:“在做什麼呢?”
玉景揚了揚手裏的襖子,說:“去年冬天的衣服,壞了道口子,補一補興許今年還能穿。”她揉了揉眼睛,說:“好久沒做針線上的事情,看著有些吃力。”
翠翹發現永壽宮裏比平日裏更安靜了一些,平日裏雖然冷清,卻也偶爾見宮女三三兩兩地走來走去,再說這針線上的事情,總是有專門的人來打理的。翠翹問道:“宮裏的人呢?”
玉景一邊做著針線一邊回說:“秀女不是進宮了麼,內務府那邊人手不夠,調過去了幾個。”
翠翹點了點頭,又指著裏間問道:“姨媽她好些了嗎?”
玉景說:“喝了藥睡下了。”
突隱隱聽得東南方傳來禮樂之聲,翠翹問:“今兒有什麼喜事啊?”
玉景說:“明兒十四阿哥要在坤寧宮裏選嫡福晉呢。”良妃素來有吃茶的習慣,先前拿的雨前已喝完,玉景早上去禦茶房拿新茶,聽到執事的公公要禦茶房備上好的龍井,等著明日十四阿哥選定了福晉,給好皇上敬茶。
翠翹“哦”了一聲,心想好久沒有見胤禎了,依他愛玩耍的性子,想必多數是被德妃禁足了。翠翹這晚住在宮裏,捎了人回明珠府裏,隻說良妃病了,宮裏人手不夠,她留下來照看一二晚再回。
傍晚的時候,良妃醒來,微進了些食物,精神又上來一些,良妃年幼時與父親住在揚州城裏,便與翠翹說些揚州的事,十番鼓、風箏、揚州小唱,還有廣陵潮,良妃說到這裏咳嗽一聲。雖已春至,猶是料峭,翠翹怕她著了涼,讓玉景為良妃輔好床,扶著她睡下了。
良妃睡了一會,翠翹去為她掖被子,見她額頭細密一層虛汗,翠翹心知她在發燒,讓玉景去禦藥房請太醫,玉景氣喘籲籲地回來,說太醫還在乾清宮裏呢。翠翹心想,這會兒子都半夜了,也不知太子爺犯了什麼事,讓皇上氣到現在。翠翹從永壽宮裏出來,打算去乾清宮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梁九功,好歹派個太醫過來瞧一瞧。
乾清宮裏燈火通明,翠翹徘徊了數步,突見得乾清宮的朱漆雕花大門被人打開。那門內出來一個人,翠翹定神一看,竟是十四阿哥胤禎。翠翹眼睛一亮,這可比見到梁九功的勝算又多上幾分,她忙迎了上去叫了一聲:“十四爺。”
胤禎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她,這夜裏突然見到,竟有些驚喜,忙問:“翠翹,你怎麼進宮了?”自從新年後皇上要命他擇福晉之後,德妃便禁了他的足,進出午門都受限。他突然對她撒起嬌來:“哎喲,太久沒見著,我還怪想你的。”
翠翹嘻嘻一笑,他是孩子話,沒什麼定性,二人站在乾清宮外說話,聽得皇上在宮門內怒氣衝天地罵太子。翠翹說:“怎麼回事?”
原來太子胤礽前陣子,在坊間看上了一個女子。這名女子原本是許了人家的,太子倒不理,拿了些銀子給那夫家,將這名女子買了回府。哪知這女子是個烈性女子,恨極了夫家的絕情無義,為了那幾十兩碎銀將自己賣了,她索性在太子府裏上吊自殺了。這女子的娘家是九阿哥家的包衣,回頭來找上九阿哥要主持公道。九阿哥一聽,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告到皇上那裏去,私下告上去了反又覺得是小事一件,便讓這家人告到直隸總督那裏去。這家包衣心想,這是太子爺的事情,告到官府去,不得於石沉大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