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麵翻找鑰匙一麵走向停車場,手機在這時響了。

“嗨,”他磁性的聲音傳來,“工作結束了?去吃韓國料理怎麼樣?”

“好啊,你在哪兒?”我四下張望,看到他墨綠色的保時捷,他手中拿著電話,手肘抵著車窗。我微笑,朝他走去,繼續通話,“明天早晨又要麻煩祥叔送我。”

“不必,他半個月之內都不必送你。”

“為什麼,你把他辭了?”

“因為你要陪我去日本。”

我關掉電話,直接對著他道:“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日本?”

他打開車門出來,“我上個星期不是管你要護照?”

“可是當時你沒有告訴我要做什麼。”

他搭上我雙肩,挑高半邊眉毛,“怎麼?不想陪我去?你前天不是剛結束手邊的case,現在應該沒有新的工作吧。”

“對,是沒有新的工作,但是不等於你可以隨便安排我的行程。”

“天籟!”他臉色一沉,“不要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我?”我拿掉他的手,轉身走向自己的車。他可能學會了溫柔,但依然不懂得尊重。“天籟,”他喊,抓住我手臂,抓得我有點疼。

我冷冷地看著他,“你再用力一點,就可以送我去醫院了,畢竟你還沒學會治療脫臼。”

“該死的,”他放開我,惱道:“我特別留意你沒有工作,最近身體也不錯,你為什麼還跟我別扭?”

“曲淩風,”我放緩語氣,“你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

“見鬼的心情,你的心情不好嗎?你最近心情出奇好。”

“是,我心情好,是因為我以為你學會了尊重我,但是今天這件事,讓我又看見你的獨斷專行。如果你事先跟我商量,我會陪你去。”

“那有什麼區別?”

“很大的區別。”

他瞪我,咬牙道:“我說過我不會犯那男孩的錯誤,但是我好像已經犯了,我讓你脫離了我的掌控,可以隨心所欲地違背我。”

我打了個冷戰,用手蓋住他陰桀的目光,那久違的凶狠仍然令我害怕。“不,我不是要違背你,我隻是要得到一個正常人應得的尊重。”

他抓下我的手指親吻,“給你尊重,就等於給你機會遠離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搖頭,“我不會因為尊重而遠離,那隻是一個人呼吸的空間,我需要空氣,我不要連呼吸都隻能揀你剩下的。”

“見鬼了,誰灌輸你這種思想,我會把最好的都給你。”

“那不一樣,曲淩風,你為什麼不明白?我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樣歸你所有的東西,可以任你擺布,沒有知覺,沒有抗議。”

“不,”他抱緊我,“你就是我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屬於我自己。”

“佟天籟,”他連名帶姓地叫我,“不要惹我生氣。”

“我不想惹你生氣,從來都不想。”我的聲音滿是無奈。

“那就告訴我,你願意陪我去日本。”他霸道地在我耳邊命令。

我堅持道:“我不願意。”

“不願意也要願意,”他半挾持地將我拉向他的車,“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現在去吃飯。”

“別這樣,”我語帶懇求,“我好不容易對你建立起好感,不要輕易毀了它。”

他頓了頓,突然推開我,用力踢車身,踢一腳罵一聲:“該死!”

空蕩蕩的停車場回蕩著汽車的報警聲。我無力地蹲下,感到酸澀和無奈,平靜的表象終究要被打破,隻是我沒想到這麼快,讓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停下,緊握雙拳,大口大口地喘氣,死死地盯著我悲哀的表情,突然打開車門跳進去,箭一般地飛馳。

我一個人蹲在停車場,抱住頭,心中哀歎:為什麼幸福不能停留得久一點?

天黑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麵對漆黑陰沉的夜色,等待那熟悉的引擎聲響。為什麼不下雨?此刻我多麼希望下雨,讓那狂風驟雨的聲音擾亂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讓那冰涼肆虐的雨水衝刷我無法抑製的擔心。保時捷的速度比寶馬快,按他衝出停車場的情形,不知道會飆到多少。上帝啊,雖然我不是虔誠的信徒,但此時也忍不住祈求神靈保佑,保佑他千萬不要出事。

隱約的引擎聲響越來越近,別墅大門自動開啟,墨綠色的車影滑入柏油通道,車燈照亮庭院中幹涸的噴泉,掠過我蒼白的臉龐。我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胸口,感到那裏麵的器官恢複了跳動。

巨大的摔門聲響一路從樓下傳來,夾雜小芳的詢問聲:“先生,您吃……”

他粗聲粗氣地打斷她:“小姐回來沒有?”

“回來了,在樓上。”

靜默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竟如此肯定他此刻是鬆了口氣的神情。

沉重的腳步聲移近,門被輕輕推開,隨後又重重甩上,我雙手抱肩,克製自己不要顫抖。一樣東西“啪”的甩到我腳邊,他冷冷道:“你的護照,還有機票,明天上午十點中央機場,你看著辦。”

他大力地拉開門,我出聲喚道:“曲淩風,我不會去,但是我會去送機,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他停頓半晌,走出去,甩上門。

我彎腰拾起護照,抽出機票,是頭等艙,曲淩風從來不會委屈我。我無意識地撕爛了手中的紙張,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手一抖,紙片紛紛揚揚地四處飄落。落在窗外的水泥路麵上,草地上,窗台上,室內地麵上,我的身上,頭發上。發上的紙屑又被風吹起,忽忽悠悠地飄出窗外,看樣子要下雨了,我的四肢已經冰冷,但還是不想離開窗邊,迫切地希望看到下雨。

冷風過後,雨終於來了。秋季的雨又重又冷,打在臉上生疼,難怪老人們說:“一場秋雨一場涼。”我與曲淩風之間,是不是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溫暖過。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也模糊了我臉上鹹澀的另一種水滴,什麼時候,我竟然流淚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回過神來,隻聽到他的吼叫:“你到底在幹什麼?要凍死嗎?不想陪我去日本也犯不著用這一招!”他猛地關上窗戶,幾乎要將玻璃震碎。

他將我推進浴室,擰開蓮蓬頭試了下水溫,從頭到腳一路澆下,連睡衣都沒脫。溫熱的水流刺激我冰冷的皮膚,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身子抖得像窗外風雨中的落葉。我和他都濕透了,蒸騰的熱氣朦朧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在蒸汽中咳嗽,身子虛軟地靠在浴池邊沿。“天籟,”他沉痛地喚我一聲,突然丟掉蓮蓬頭,上前抱住我,貼在我耳邊道:“我不強迫你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但是請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我軟軟地環著他的頸項,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在看雨,看到出了神。”

他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我,良久罵了一句:“笨女人,我還以為……”

這是他第一次罵我“笨”,我卻覺得被罵得很舒服,這個“笨”字,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他的寬容和寵膩。要他寵一個人並不難,讓他寬容一個人很難很難。我柔柔地笑著,依偎著他,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掌管。

他脫了我的睡衣,就著溫水揉搓我的肌膚,直到恢複正常體溫,然後自己換上浴袍,用一條大浴巾包裹著我,放在床上。

吹風機的轟鳴聲像一首美妙的音樂,我靠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手指溫柔地穿梭於我的發間。吹幹了頭發,他把吹風機放在一邊,從背後摟緊我,下巴放在我頭頂,親昵地摩挲。

我把玩他的手指,懶懶地道:“曲淩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陪你去。”

“真的?”他興奮地轉過我的身子。

“可是——”我望著地上剩餘不多的碎紙片,心虛地道:“我不小心把機票撕了。”

他氣得兩眼噴火,差點燒到我。

我舉起右手,小聲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吹風吹到出了神。”

“去你的吹風。”他狠狠一甩濕漉漉的頭發,甩得我滿臉是水,“以後不準你吹風,也不準你看雨。”

“那機票——”

“明天早晨打電話給江濤,把他手裏那張給你,他再想別的辦法。”

“這樣好嗎?”

“他敢說一句不好!”他把我推倒,爬上來摟緊我道:“現在,睡覺,明天早晨你如果起不來,我就扛著你上飛機。”

第二天早晨我真的起不來,他也沒有扛我上機場,因為我感冒了,接近淩晨的時候開始發燒,害得他一夜也沒得安穩。

九點鍾,他站在我床前不停囑咐:“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多喝水,多睡覺,不準工作,不準出門。我會讓小芳監督你,而且我隨時會打電話查勤,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