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潮來臨之前,我抱著他的頭喘息道:“曲淩風,你還沒有向我求婚。”

“喔——”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皮膚上,激情地低吼:“嫁給我!”

世界在我們眼前崩塌,未幾,喘息聲止,就像翻天覆地的暴風雨突然消失。室內出奇的寂靜,我疲憊虛弱但是清晰地回答他:“不!”

“什麼?”他整個從床上彈起,定定地看著我,眸子中是不能確定和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他的汗水順著額頭的發絲滴到我臉上,冰涼的,粘膩的,我沒有伸手去抹,回望著他的眼睛,平靜坦然地道:“我說:不!意思就是,我不要嫁給你。”我想我大概從來沒在他麵前這樣鎮定從容過。他呆了,好久好久還維持著嚇傻了的表情,我也從沒見過他這麼蠢的樣子。

我推開他,徑自下床,抓起睡衣披在身上,就要進浴室。他突然大吼道:“佟天籟,你該死的再給我說一遍?”

我的聲音依然平靜自然,雖然我感到眼前發黑,大概就要昏倒了。“說一千遍,一萬遍,答案還是一個字:不!”

他衝上來,我猜他原意不是過來揍我,就是對我大吼大叫,可是他隻來得及抱住我癱軟的身體。

我記得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還說了一句話:“曲淩風,放我走。”

沉睡似乎毫無止境,曲淩風靜靜地看著佟天籟蒼白沉靜的睡容,腦海中翻騰著醫生的話:“她懷孕了,但是身體狀況和心情都極不穩定,有過度憂鬱和神經衰弱的症狀,這對母體和胎兒都很不利,醒來之後跟她好好談談,不要再刺激她。”

她懷孕了,懷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她共同創造的孩子。他心中的激動和喜悅是無以名狀的,第一次看到淩雲時,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中有感動,而這次,他發現一項更驚人的事實,他心中有愛,愛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

“天籟。”他溫柔地一遍一遍重複她的名字,感覺愛的暖流在心底滑過,那麼溫馨而自然,讓他想要擁有眼前的女人一輩子。

原來,愛是一種本能,隻要適當的時機和適當的啟發,他也能懂得什麼是愛。

我在夢中又一次看到父親,他張開雙臂抱住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但是無論我怎樣喊他都不理我,突然,他和那小女孩一起回頭,我在他們眼中清楚地看到責備和傷心。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責備我?

我想問,卻發不出聲音。父親牽著女孩的手越走越遠,我驚慌地喊:“別走,爸爸,爸爸,別丟下我。”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急切地呼喚:“天籟,天籟,醒醒,醒過來。”

我費力地張開眼睛,曲淩風放大的臉孔懸在我上方,臉上明顯的關切和憂慮令我感到陌生。這是曲淩風嗎?他的溫柔從來不肯形露於外的,難道我昏倒一次他就轉性一次?

他捧著我的臉,輕柔地吻我,呢喃道:“夢到你父親了?”

我傻傻地點頭,更加懷疑眼前的人是我認識的曲淩風。

“別怕。”他小心地擁緊我,“你還有我,我決不會丟下你。”

我伸手輕觸他的臉頰,是溫的,那就不是我的幻覺,那麼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我茫然地問:“你是誰?”

“天籟?”他驚慌地摸我的臉,“你怎麼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曲淩風啊!”

“不,”我搖頭,“你不是曲淩風,我認識的曲淩風不是這樣的。”

他舒了口氣,微笑了,語氣興奮地道:“天籟,你懷孕了,懷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懷孕?我?”信息一時沒有傳達到神經中樞,然後猛然間,我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我懷孕了?!

我激動地抓著他的衣領:“你說什麼?怎麼會?”

“你不要激動,”他穩穩地按住我,“醫生說你的情緒不穩定,不能激動。”

“不會的,”我拚命搖頭,“不會的,我們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很好。”說完我猛然想起,似乎從我接受心理治療開始,他就不再用避孕套了,雖然我一直在吃藥,但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天!懷孕!一個孩子,一個生命,它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到來了?我難以想象會和曲淩風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四天之前我可能還會對擁有一個孩子有那麼點信心,但是現在,在我對曲淩風本就不多的愛消失殆盡的時候,不,我不要,不能要,不敢要。那好殘忍,不健康的家庭,不懂得愛的父親,對愛沒有信心的母親,這樣的環境隻會扼殺一個純潔的靈魂。不!我不要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是謀殺!

“天籟。”他定住我的頭,直直盯著我的眼睛,眉頭緊鎖,“你不喜歡?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我直覺地想回答:“是。”但是喉嚨像有什麼東西堵住,讓我發不出聲音。那是我的孩子,一個我的血肉我的靈魂孕育的孩子,我真的不喜歡?真的不想要?

“天籟。”我的不語在他眼中就是默認,他猛地摟緊我,心跳貼著我的心跳,驚慌地喊:“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喜歡的念頭,不可以有打掉它的念頭,聽到沒有?”

打掉它,我何其忍心?留著它,我又何其忍心?扼殺一條生命和扼殺一個靈魂,我該如何選擇?“天籟,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他的語調似乎哽咽了,“不能,你不能那麼殘忍。”

我殘忍?可笑!天底下誰還能比曲淩風更殘忍?如果沒有他的殘忍,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麵,就不會有一個無辜的生命。

我垂著頭,幽幽道:“留下它,更殘忍。一個沒有愛的家庭,一個不正常的婚姻,對它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創造另一個你或者另一個我嗎?不,曲淩風,求你不要這麼殘忍吧!”

“不是的。”他急促地推離我,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會愛它,也會愛你,嫁給我,我們為它組織一個最幸福的家庭。”

四天以前,我會因他這番話感動得痛哭流涕,但現在不了,稍早他為了名正言順地阻絕別的男人對我的覬覦而要求結婚,現在他為了給孩子一個健康的家庭而愛我。說來說去,他還是不懂愛,這樣的施舍能維持多久?我怎能在施舍來的愛情中給予孩子幸福?

“曲淩風,”我悲哀地望著他,“你可知道什麼是愛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抓著我肩頭,鎖住我眼眸,靜默良久,目光忽明忽暗,最後像作了很痛苦的決定似的,沉重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天籟,我愛你。”

他終於親口對我說出人類語言中最美好的三個字,但我聽了隻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我真的笑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癱軟在他懷中,笑得呼吸困難,笑得淚流滿麵。

他迷惑中帶點懊惱地問:“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可笑的?”

“曲淩風,”我托起他的手指拭幹淚痕,“從我認識你開始,你現在最可愛,我要謝謝你愛我,真的,無論你那三個字是有心還是無意。”

“我是真心的。”他急了,跳下床不停踱步,“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要怎麼樣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