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所以傻,是因為總是不懂得放棄希望。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在知道我懷孕之前,你可曾想過愛我?”

他停住,謹慎地看著我的表情,眉頭不停攢動,斟酌該怎樣回答。

無需回答了!我笑出最後一滴眼淚,雙手蓋住臉,用深沉得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道:“要我相信你的愛,就放我自由。”

“不!”他立刻反彈。

果然!我竟連笑也懶得笑了,不再看他,喃喃地念:

“If you want something badly enough,

You must let it go free.

If it comes back to you,

Its yours.

If doesn't,

You really never had it any way.”

“不,”他衝過來攫住我雙肩,“我不能放你,放了你,你就不會回來了,我不能冒險。”

“let it go free,let it go free,let it go free……”

“不,不,不——”他瘋狂地搖晃我,幾乎搖散了我的骨架。

我感到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濕濕粘粘的液體從我下體流出,我虛弱地抓著他道:“曲淩風,叫醫生。”

我聽到他驚恐地狂喊:“醫生,醫生——”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急救室門外永遠緊張,永遠焦慮,永遠聚集著無奈的隻能等待的人們。韓梅偎依在曲離懷裏不停垂淚,天嬌抱著淩雲,不時看一眼門上的紅燈,曲淩風坐在長椅上,十指揪緊頭發,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具石膏像。

淩雲看著焦慮緊張的大人們,小小的身子靠緊天嬌,怯怯地問:“二姐,大姐會不會死?”

“不會!”曲淩風猛然從椅子上跳起,惡狠狠地盯著他,大吼:“不準你咒她。”

淩雲嚇得瞪大眼睛,扁了扁嘴,卻不敢哭。曲離看著曲淩風幾乎瘋狂的神情,嘴邊的責罵吞了回去,把淩雲抱到自己和韓梅中間。曲淩風慢慢坐下,恢複了剛才的姿勢。

門開了,護士走出來焦急地道:“病人血流不止,需要大量輸血,你們誰是她的嫡係親人?”

“我!”韓梅和天嬌同時回答。

淩雲小聲道:“還有我。”

“好,跟我去驗血。”

曲淩風衝過來道:“我也去。”

一個聲音突然道:“你留下。”胡文舉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護士疑惑道:“胡醫生?”

胡文舉看著曲淩風道:“我剛聽說天籟進了急救室。你留在這裏,我去看看她,可能會需要你。”曲淩風一把抓住他衣領,“你要救她,隻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拿我的命來換。”

胡文舉什麼也沒說,推開他,戴上口罩,走進急救室。

天嬌和韓梅同時被推進急救室,片刻,胡文舉出來,對曲淩風道:“跟我去換衣服。”

曲淩風急道:“她怎麼樣?”

胡文舉冷冷地看他一眼:“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做。”

曲淩風乖乖照做,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聽話過。胡文舉幫他係好無菌衣的帶子,突然照他下巴狠狠地揮了一拳。曲淩風被打地踉蹌幾步摔倒在地,胡文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表情,淡淡地道:“這一拳是告訴你,進去之後該說什麼。她現在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你應該知道怎樣喚回她的生存意誌。”

曲淩風搖晃著站起來,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居然沒有還手也沒有還口,隻是默默地洗淨了手,戴上手套。

急救室裏充滿儀器的運作聲和工作人員的說話聲。“血壓,心律,脈搏,充氧氣,準備輸血,病人沒有心跳了,電擊,快。”

天籟躺在中間,韓梅和天嬌分別躺在她兩側,輸血的儀器準備好,兩個親人的血同時輸進她的體內。韓梅含著淚祈禱:“上帝呀,請你保佑我女兒,無論她犯了什麼錯,都請允許我來承擔。”

天嬌定定地看著殷紅的血液在管子裏流動,眼淚無聲地下滑,喃喃道:“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我想恨,可是辦不到,因為你是那樣愛我。我們是同胞姐妹,你的生命也有我的一部分,所以,請你為我珍惜它。我知道,你最舍不得我傷心了,是不是?”

曲淩風一步一步地走到天籟近前,看著她蒼白的麵孔,緊閉的雙眼,平靜的神色,靜止的呼吸。電擊儀器放在她潔白的胸口上,砰、砰、砰幾下,護士喊:“有心跳了!”

醫生的手在她胸口用力按壓,“血壓在上升!”

醫生道:“停止電擊。脈搏,心律,血壓。”

另一個醫生喊:“仍然無法止血。”

曲淩風傻傻地站著,眼眸中一片沉靜悲哀。

護士喊道:“心跳又停止了。”

醫生道:“準備電擊。”

他像突然驚醒,上前兩步,推開擋住他視線的護士,傾身在天籟額頭上一吻,舉起右手,咬緊牙關道:“隻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

牙齦滲出的血和著冰涼的淚水一起滴到天籟唇際。

護士道:“心跳恢複,血壓在上升。”醫生道:“血流減緩。”

胡文舉閉上眼睛,仰臉望天,心中歎道:“謝天謝地。”睜開眼,他被曲淩風臉上斑駁的淚痕驚呆了。怎生的心痛才能讓這個狂妄霸道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流淚?他的淚,比他的血還珍貴啊!

曲淩風顫抖的手前伸,在碰到天籟的臉頰之前停住了,頓了好久,緩緩收回,放在身側握拳,額頭的青筋根根突出蹦跳,整張臉扭曲變形。

護士喊:“心跳血壓恢複正常。”

醫生道:“血止住了。”

急救室內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韓梅和天嬌在淚花中互望,會心地微笑。

曲淩風緩緩轉身,動作僵硬得像破敗的機器,他走過胡文舉身側,嘶啞無力地道:“告訴她,我真的愛她,所以,我放她自由。”

曲離驚詫地看到曲淩風一陣風般地衝出急救室,一路狂奔出去,到底不放心,放下淩雲道:“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你哥哥。”他追到樓下,已經不見了曲淩風的蹤影,直接到停車場,曲淩風的車還在,人卻不在車裏。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突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哽咽。他轉過車身,看到曲淩風跪坐在地,倚著車身,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顫抖哭泣。

曲離緩緩蹲下,雙手伸了幾次,終於攬過他的頭,讓他埋在自己懷抱裏哽咽。這孩子完全承襲了他母親乖張暴戾的個性,很小就有著獨特刻意的叛逆,那時候他忙於事業,與妻子感情又不合,常常幾個星期不回家,根本沒有意識到身為父親的責任,到他母親因酗酒而死之後,他才發現那女人教育出一個怎樣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的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記得淩風搬出家門時,曾昂首挺胸,輕蔑鄙夷地對他說:“你沒資格管我!”是他愧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疼愛天嬌,寵愛淩雲,想要彌補些什麼,但是淩風卻離他越來越遠。在他的印象中,他甚至不曾抱過他,安慰過他,這是二十八年來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