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夜來風雨送梨花(1 / 3)

其其格是在正月初去到四阿哥府裏的,四爺府裏的總管烏順領了進去,正巧遇到四爺和蒙哈塔從書房裏出來。這天天陰刮著些冷風,四爺圍著一條灰鼠毛領,穿著朝服準備去宮裏。烏順停了下來見了禮,指著身後那一批低頭的奴才,對四爺說:“新買的奴才。”又回身對身後的人說:“還不快見過四爺。”其其格混著那些人跪下來。

四爺對烏順說:“領下去吧,該怎麼辦你安排安排。”四爺轉頭示意蒙哈塔與他出去,這二人才剛誇過高門檻。蒙哈塔一個不經意回頭,看到其其格抬起來的頭。蒙哈塔心思,好麵熟呢。隻聽得耳邊,四爺說了句話,不清不楚的。

蒙哈塔回過神來,忙問:“爺說得是。”

四爺看了他一眼,哈哈地笑了起來,問道:“什麼對呢?”四爺循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一群奴才,有怎麼好看的。蒙哈塔解釋說:“內裏才有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四爺笑著,抿嘴不說話,也不接話。

蒙哈塔便說:“四爺誤會了。”

四爺說:“你要討去我給你便是,不過一個奴才。”

四爺轉身叫住烏順,指指其其格說:“那個小丫環,讓大人領去。”

其其格原本還擔心若在四爺府裏差事分得不好,像後院廚房這樣的差事,隻怕有負李大人的托付。哪知今天才過來,總管烏順便讓她叫拾包袱到別家去。其其格在下人房裏愣了半晌,等到她清醒過來,烏順早出去了。其其格追了出來,在巷子裏見到烏順竟嗚嗚地哭起來。像這樣的買來的丫鬟,到哪家不是一樣的當奴才,一樣的伺候主子,這樣的事情,烏順倒是頭一次遇到,不由得呆在巷子裏,有些不知如何處理了。留她獨自在這裏哭,不成樣子;自己拂袖離去,更不成樣子。

從其其格嗚咽著,斷斷續續的話語裏,烏順聽出這丫頭以為府裏嫌棄她,要攆她出去。烏順笑道:“姑娘,這可是飛高枝的事兒,刑部的蒙哈塔大人興許是看上你了。”其其格嗚嗚地掉淚。

那巷口走來一群人,烏順側身站好。待得近了,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側福晉。”烏順給其其格使了個眼色,其其格忙抹了淚,垂下頭:“側福晉吉祥。”早聽人說四爺府裏側福晉年氏是出了名的沉魚落雁,其其格心裏好奇,這會卻也不敢抬頭,隻見著那人踩著盆底,天青色下襟鑲著純白底色玉堂花紋滾邊。她微微一動,一陣香氣襲來,幽幽地,暗暗地,是窈窕淑女的樣子。

連她說話的語氣,也自有一種沉穩。

年氏開口問烏順:“什麼事?”

烏順簡短地說四爺的吩咐。

年氏說:“有這樣的事兒?”仿佛是極有興趣似的。

烏順討好她,便說:“可不是,這小丫頭眼熟。”年氏冷冷“哼”了一聲,讓其其格抬起頭來。這容貌是平常樣的,因為哭過而水汪汪的眼,倒是讓人覺得楚楚可憐。

其其格也打量著這位絕色的側福晉,頭頂上的大紅牡丹花樣紅得太過豔麗,讓她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可掩蓋不了她的靈氣,鳳眼櫻唇,是從仕女圖上下來的人兒。這樣的絕色,其其格心想,男人寵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世上原來就有很多不平,人生而有美醜。其其格想到這裏,又想起大牢裏大姐對她說話的神態,倘若她還活著,也許不如年氏得男人歡心,但是也應當有一個安穩家庭,相親教子。其其格心裏一酸,手裏暗中緊握。

年氏看了許久,方說:“不像啊。”不像?不像什麼?其其格心裏正在納悶,隻到年氏對烏順說:“想來這丫頭被人賣到京裏已經夠可憐,如今又要許給旁人,她還不太適應吧。”

她一邊轉動著手上的戒子,一邊對烏順說:“前些日子蘭兒也出去了,正巧我身邊缺個貼身的丫鬟,我看她挺合適的。”

既然有了年氏的擔保,烏順樂得做一個順水人情。年氏向其其格一抬手,其其格愣了片刻,烏順說:“還不快跟著側福晉走。”

其其格應了一聲,一手拖起年氏的手肘,小心地跟在後麵。

年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其其格答道:“元宵。”

年氏說:“元宵?”

其其格說:“元宵,我娘生我的時候,正是元宵夜裏。”

年氏說:“如今快過年了,這名字真應景。”

其其格說:“我娘說一年裏元宵最好,有炮竹,會放天燈,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團團圓圓。”

年氏心裏一刺,周身都緊繃起來。元宵,元宵,元宵,那一年的元宵,她見到他……年氏歎道:“是啊,不知道今年會有什麼樣的燈?”

其其格自這一天起,便成為年氏的貼身丫鬟。其其格日日跟著年氏,給四福晉請過安,也見過其他幾位侍妾,但是沒有一位及得上年氏一半,難怪外麵傳言四爺獨寵她,總是有理由的。其其格心想暗自高興,這樣她見到四爺的機會也應當會比較多,那知其其格到了四爺府裏十來天了,連四爺麵也沒有見著。

夜晚來臨的時候,年氏的別院裏早早點了燈,燈火通明下來來往往的是丫鬟,不見四爺來。也許因為沒有正主,那些忙忙碌碌仿佛也沒有根由似的,是水月鏡花般的假想,沒有意義。

年氏有時在燈下看些書,有時讓丫鬟們陪她說話,有時有一針沒一針做些繡活,更多的時候她在燈下獨坐,她在想一些沉年舊事,想某一處,她蹙眉,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悲涼。

其其格開始懷念起來十四爺府裏的情境來。雖然十四爺有時回來得很晚,可是十四福晉總是等著他歸來,哪怕再晚,然後,院子裏開始熱鬧起來,十四爺晚上餓了會叫廚做一桌子菜,福晉有時會說一些離奇的故事……總好過這裏的冷清。

其其格有好幾次聽到院子外麵細碎的聲音——四爺回府了。年氏從桌邊站了起來,有好幾次,其其格以為她會迎出去的,她隻是站在門邊望向遠盡的黑夜。其其格心想,原來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頂好的一件事,因為太多了,以至於不知道該寵著誰。還不如十四爺府裏,十四爺眼裏隻有福晉一個人。其其格也想,像年氏這樣的美人,四爺還不寵著捧著,這個男人隻怕給驕縱壞了。

這樣的冷清一直到臘月來到,這天府裏來了位客人。其其格在廊下躲雪,烏順領著一個朝服打扮的官員進了後院,遠遠見著其其格問:“側福晉呢?”

其其格打量著那位官員,一麵說:“在屋裏呢。”

烏順說:“還不快去稟報一聲,舅爺來了。”

年氏房門那厚緞子簾子被人撩開,年氏從裏麵出來,見了那官員,快步上前叫了一聲:“哥。”年羹堯嗬嗬笑了幾聲,年氏問:“哥,你怎麼上京了?”

年羹堯說:“怎麼,不歡迎?”見妹子瞪了他一眼,年羹堯笑著說:“朝裏有事,正巧到了年關,也找個借口上京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兩人進了屋裏,年氏命其其格去準備茶水,指明了要今歲宮裏賜下來的新龍井。其其格端了茶水出來,站在廊下正要離去,突然心思微轉,繞了半個圈,到屋後竹林,見四下無人,貼身站在窗外。將窗子微微開了一道小縫隙,其其格隔著見方幾上的綠盆栽,隱隱見年氏與年羹堯坐在坑上說話。

隻聽年氏道:“哥見過四爺了吧?”

年羹堯喝了一口茶,說:“還沒有呢,今兒才到。剛才到前門樓那裏轉了一轉,年關近了宮裏要封印,停辦公事,這幾日正忙得不可開交,也理不了我,就先到這裏來找你了。”年氏“哦”了一聲。年羹堯問道:“四爺對你還好吧?”

年氏說:“好,他對我好。”其其格在窗外聽得仔細。

年羹堯說:“那就好。”他頓了頓,又問:“四福晉呢?我這來了,要不要去見見她。”

年氏說:“今兒先別去,她今兒請了人來做法事,改明兒清靜了再去。”

年羹堯說:“年關近了是挺忙的,祭祀不是還太早了些?”

其其格在窗外聽得模模糊糊,突然背後被人一拍,其其格嚇得不輕,回頭見是平常一起玩耍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嘻嘻一笑,問道:“元宵姐,你們又在玩捉迷藏,怎麼不叫著我?”

其其格猛然捂住她的嘴,讓她小聲,然後兩人躡手躡腳沿著窗邊走到園子裏,其其格這才鬆了口氣。這小丫頭是四福晉院子裏的,其其格問道:“小喜兒,你不在福晉院子裏,這會兒子過來幹什麼?”

那小丫鬟說:“聽說年大人來了,福晉讓我過來請安,讓廚房備著晚膳,四爺知道年大人來了,一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