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不會遊泳,隻得攀附著他,池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婉兮埋怨他說:“很冷啊。”這次換胤禎暗暗地笑了。
他不過一時的壞心眼,忘了她的體質與常人不同。婉兮換了衣服出來,不停地打著噴嚏,害他覺得內疚。胤禎心想,不管,不管。他這次非要她先開口討好他不可,雖然香袋的事情沒有下文,但她要他娶側福晉的事情,他還沒忘記呢。胤禎對自己說,不管,不管。
可是……她非要這樣咳得驚濤駭浪一般的不可麼?胤禎坐在馬車裏,手指擱在腿上一彈一彈。對在他對麵的那個人用手捂著嘴——“咳,咳……咳咳……”
胤禎的手突然停了下來,說:“你坐過來。”婉兮喘著氣,還來不及發表任何意見。胤禎已經起身坐到她身邊了,她怎麼這麼冷,全身涼涼的。他搓了搓她的手,胤禎沒由來地心痛。
婉兮低頭暗暗一笑,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婉兮問:“你今天怎麼得空?”
風一般地換了衣物,他也不解釋便要帶她出了府。胤禎心裏有一點悔恨,他悔恨啊,他不是決心要等到她向他低頭麼?胤禎想到這裏,柔和的表情又嚴肅起來,故作冷淡地說:“今兒臘八呢,皇阿瑪說到宮裏喝粥。”
入宮啊,婉兮茫然地點了點頭。入宮自然是要見到德妃的,還有鑲平王的小女兒,七福。
為了迎接新年裏,乾清宮前,設了萬壽燈,各宮門俱掛了門神對聯。婉兮與胤禎在乾清宮裏陪著皇上坐了個把時辰,吃了幾樣糕點。梁九功進來報道,禦花園裏,為新年夜裏準備的戲台子已經搭好了。皇上興起,命人把宮裏的人都叫到禦花園去,一處吃臘八粥。
婉兮與胤禎穿過東西兩廊去禦花園時,五色角燈已經點上了,夜幕低垂。
婉兮走得慢,拖住胤禎的手。胤禎微微一愣,所記得的日子裏,她主動牽他的手次數有限。當然,大部分時候,她還未有所表示,他已經牢牢拽著她的手。
胤禎一回頭,目光頓時溫柔起來。五色角燈的光印在眼裏,婉兮一雙明眸,眨啊眨,問道:“今年新年,你有什麼願望?”
胤禎側著身子,用餘光瞥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說:“沒什麼。”胤禎覺得婉兮向自己靠近了此,胤禎問道:“你冷麼?”
她停下來搖了搖頭,仰頭見那零落的幾顆星子,掛在夜色無邊的天空,而天幕之下,東西宮走廊間是魚貫而行的宮燈。
婉兮說:“突然覺得這世上山河千年不朽,光陰卻千年不過一瞬,我們何其渺小,像塵埃一樣。就算這樣渺小,胤禎,我們竟然還能相遇,這多麼奇妙。”
胤禎聽到這裏,不知為何眼裏一熱,屏著呼吸。婉兮笑著說:“願望若能夠成真,但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她心裏麵想了許多許多的詞語,如今一說出來,倒落了俗,竟是最平常最普通的話來。
婉兮問道:“你呢?”胤禎附和著說:“年年今日,歲歲今朝。”婉兮格格地笑聲,打斷了他的思路,胤禎僵著聲音說:“新年還早呢,許願太早了。”婉兮俏皮地說:“才不早呢,等到新年到了,許願的人多了,上天也就聽不到了。”
胤禎心裏一點氣也沒有了,其實以前也沒有的,自己氣自己。如今聽她這樣一說,仿佛灌了蜜糖,一點氣也沒有了。
婉兮略微踮腳,雙手環他的肩,胤禎很自然圈住她的腰,卻聽婉兮在他耳邊細說:“那邊,鑲平王的小女兒正在看你呢?”胤禎眉頭微皺,越過婉兮的肩果見七福站在遠處鑲平王身邊。胤禎說:“別管她。”倒是圈住她的腰離地轉了一個半圈,婉兮沒有料到,驚呼了一聲。
那笑裏有歡樂、有驚喜,破空的一聲響。眾人都不由得循聲四下探望。
皇上回過頭,銳利的目光穿過重重人群,發現角落裏的胤禎。皇上眉頭微趨,對梁九功低聲吩咐了幾句。
胤禎心裏雖然老大不樂意,可礙於是皇上的吩咐,隻得隨梁九功去見皇上。皇上右臂一揮,對胤禎說:“來,這位是章大人,霍大人……”被引見的人一一向胤禎見禮。其實這些人胤禎在朝廷上都見過的,可並無私交。胤禎心不在焉,下意識回頭向婉兮看去,人來人往卻並不見人影了。胤禎心裏一緊,他見不到婉兮了,禦花園燈火通明,卻像是別殿的聲音。
在禦花園喝完臘八粥之後,群臣陪著皇上回了乾清宮的弘德殿。一路上皇上見胤禎抿嘴不笑,便說:“以前你們還小的時候,最愛過臘月,吵著要春聯,要糕點。”
胤禎說:“那時還小啊,再說臘月時,李太傅不進宮,也必去上學。”兄弟們整日在一處玩耍,偶爾犯了過錯,都在大節的歡喜中抹淡,自然日日盼望。
皇上進了弘德殿,臣子們微談了些公事,說到各地上貢的新鮮玩意,一個中等身材的官員,當殿獻了鷹鷂衣,做得精美大方。胤禎隔著多寶格見弘德殿的殿門微開,進來一個小太肩,手搭著一件灰裘衣,抬頭一看是保定。兩人一對眼,保定繞過那些官員走到胤禎身後,躬身附耳說:“十四爺,福晉先回去了。說夜裏霧大,若皇上留您在宮裏太晚,也不必回去,一來一回浪費時辰。還有今兒李以鼎李大人留了話,要您明兒直接去兵部校場。”
保定將裘衣放到胤禎手裏,正待悄無聲息地離開。
胤禎見皇上正與旁人說得高興,示意保定帶路,自己借機出了弘德殿。才一出殿,胤禎問道:“十四福晉走了麼?”
保定說:“她給了奴才衣服就走了。”
胤禎問:“她親手給你的麼?”
保定點了點頭說:“十四福晉說,晚上夜涼,讓爺加衣。”
胤禎微微一笑,問道:“她從哪邊走的?”
保定撓頭說:“禦花園的方向,爺糊塗了,晚上隻有神武門開著呢。”
胤禎快走了兩步下了玉階,回頭對保定說:“你在這裏等著,如果梁九功出來,你告訴他我有事先走了。”保定伸手想要攔住他,可是胤禎是主子,保定隻得呆呆地站在原地,訥訥地說:“哦。”
胤禎匆匆向神武門的方向走去,穿過西長廊,快到禦花園時,一個宮女迎麵撞上來。胤禎閃躲不著,撞個正著。宮女見是十四爺,嚇得花容失色,跪下來請安。胤禎揮手讓她離開,抬眸間,見得萬春亭裏站著兩個人。
胤禎一愣,那純白衣衫化成灰也是認得的。胤禎見婉兮伸出手去,燈火闌珊下,他也看到了四爺。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話,四爺從懷中拿出一個香袋放在婉兮的手中。婉兮又說了兩句話,眼見著她下了石階,四爺一個轉身,猛然拉住她的手臂。
胤禎轉過臉去。方才撞到他的宮女還沒有走,畢恭畢敬地站著等他責罰似的。胤禎沉著聲音說:“你下去吧。”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轉頭見到萬春亭裏四爺對婉兮說著什麼話,婉兮低著頭。四爺遞了一塊巾子過去,婉兮微一躊躇,伸手去拿。胤禎心裏一痛,見她在拭淚。她極少在他麵前落淚,記憶裏隻得一次,當日初來宮裏,她折斷翠翹的芙蓉梅花簪。
胤禎心裏五味翻滾,難道要上前去大喝一聲“你們在幹什麼”?唱戲似的。胤禎踉蹌地退了一步,轉身沿著來路回去了。保定還在弘德殿前候著,見胤禎回來,保定不明就裏,忙上前:“十四爺,主子回去了?”
梁九功這時從弘德殿出來,胤禎看了一眼保定說:“不知道。”梁九功笑臉迎著出來,胤禎寒著臉進去。梁九功問保定怎麼回事,保定隻得一一回了話。
梁九功轉身對旁邊一個小太監說:“去神武門問問,十四福晉出了宮沒有?”
胤禎進了弘德殿,殿裏安安靜靜的,二更天已過,大臣們都已經出了宮,這弘德殿裏皇上歪在炕頭看書。皇上從書冊邊瞅了胤禎一眼,問道:“不是出宮了麼?”胤禎從外麵進來,臉凍得發紫,緊閉著雙唇。皇上指了指案上的鷹鷂衣,說道:“外麵冷麼,穿上。”小太監在外殿聽到皇上說話,彎著腰進來香爐獸鼎裏加了些煤球。
四下裏無聲,梁九功進來對胤禎說:“十四爺,福晉已經出了宮了,是坐四爺的馬車出的神武門,十四爺不必擔心。”皇上翻了一頁書,見胤禎無聲,便對梁九功說:“晚上的臘八粥還有麼,朕有些餓了。”梁九功出去吩咐禦膳房重熱。皇上拿起書,輕輕地說:“朕和內務府商議過了,將七福旨給你做側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