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獨一無二(1 / 3)

猗蘭操(妖男當道之魔)(賈童)

楔子 緣起

他記得,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子,是在中興二年,齊和帝蕭寶融在位的最後一年。

蕭寶融得了怪病,背生膿瘡,散發惡臭,群醫束手無策,隻有她低眉順眼,柔婉地日日服侍床前,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跡象。

蕭寶融對她這個貌不驚人又被打入冷宮的妃子起了感激之情,許諾說若能痊愈,必定封她為後。

她微笑了下,搖搖頭,繼續一勺一勺地喂他湯藥,然後替他擦身,讓那些黃水漫過自己的指縫。

這樣的人,是他所厭惡的。因為他是魔鬼,靠吸食萬物的精靈元氣為生,他喜歡皇宮,皇宮裏處處彌漫著死一樣的絕望,在皇宮裏,最呼風喚雨的不是皇帝,是他。

在她這種溫柔淡定、波瀾不驚的人那裏,他是得不到一點好處的。

那時他的能力還很微弱,連形體都沒有,急需提升。

皇宮裏不該有這樣的人。

他托夢跟蕭寶融說,她是邪惡之源,殺了她,來祭我。

蕭寶融驚疑不定,可是很快相信,是啊,她看到自己時候的反應,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該有。

那麼憐憫,那麼淡然,好像根本沒有觸動,好像早就了然於心似的鎮定。

蕭寶融越來越怕,對她的感激,煙消雲散。

有心人察言觀色,立即在她的枕頭下塞了些作巫的道具,然後大呼小叫地前去告知蕭寶融。

“賤人!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要說?”

她最後一次穿著華美的衣服跪在地上,慢慢抬起的眼睛裏,隻有一滴淚水滑下來。

衛兵脫下她的錦衣,拔下她的珠釵,把她推進天牢,在幹硬的草垛上,她坐正了身子,用手指慢慢梳理著長發。

行刑那天,她早已和美麗這個詞一點邊都沾不上,她原本就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女人,隻是因為才藝出眾,才被封為婕妤。

所以,她請求行刑官許她彈奏最後一曲。

行刑官很不耐煩,隻想早點了事。可是他卻心有所動,手指撥了撥,行刑官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命人取琴。

她攤平了手,撫過每一根弦,彎起手指,潺潺如水的琴音流瀉過雪亮的刀鋒。

所有人都聽得有一點點入神,也包括他在內。那些人不知道一個即將被滿門抄斬的女人怎麼彈得出這樣的曲子,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動心。

曲子沒有彈完,在一個高音處戛然而止,他有些失望,皺著眉頭朝她看去,卻發現她朝自己看來。

從來沒有人正眼看過他,他們隻有在極度驚惶恐懼的時候,才看得見他。

她的樣子分明不像。

那般淡如春水的目光,有點憐憫的,有點包容的。被她看著的時候,他忽然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很孤獨,被寂寞包圍了數不清的時光。

“這一曲你喜歡嗎?”她開口問。

他非常吃驚,情緒出現了不小的波動。

她繼而一笑,說道:“它叫《猗蘭操》。”

後來他慢慢想起,有那麼一陣子,她是一個會自言自語的女人。

像是——“今天天氣很不錯,花開得這麼好。”

又或者——“我應該刺繡,還是撫琴呢,彈哪一首比較好呢?”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她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打入冷宮後,就不再一個人說話了,不過,她還是會常常微笑,好像並不在乎這樣的待遇。

行刑之後,蕭寶融按照他在夢裏的吩咐,把她的屍體燒了,頭顱交給巫師,很快,背上的惡瘡便痊愈,蕭寶融常對親近之人感慨起自己這個夢,說是“天不欲亡我”。

有一次,他跟心愛的妃子說:“愛妃,你曾提醒朕要當心桓紫芝,朕沒有信你,真是悔之莫及。”

那妃子答道:“是呀,皇上,明明隻有後宮嬪妃相聚,她卻問:‘你們沒看到桃花樹後的那個人嗎?’姐妹們隻當她開玩笑,那時,臣妾便覺得她很不妥了。”

他聽了,心像被雷電灼燒過一樣疼。

原來,她真能看見自己。

日複一日的琴聲,是彈給他聽。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聽不見那些曲子了該怎麼辦。

那最後一曲叫做《猗蘭操》,從此,魔鬼有了名字。

“小雅,我們等下子去看電影嘛好不好,《泰坦尼克號》。”

“你快得了吧,今天星期五,有晚自習的。”

“哪天沒有晚自習啊!”

“星期五是曆史晚自習,你想得罪瞿牧遙,你想死啊!”

“可是禮拜六和禮拜天又要回家住,不能和你去看電影。”

“我沒興趣看那個啦,一張票九十塊,你有錢我可沒有喔。”

“我什麼時候讓你操過錢的心?來嘛!”

“真受不了你。”

巫月雅最後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甘願地被拖走了。

她這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名字真怪,叫孔猗蘭操。初二的時候轉到班上來的。她聽了他的自我介紹之後嚴重懷疑過他父母的品味,不能叫孔猗孔蘭孔操嗎?要是覺得太普通的話,可以叫孔猗蘭,孔蘭操,為什麼要起得這麼複雜,何至於!又不好聽又不好記。

一下課這貌美如花的男生便主動來找她,跟她聊天說話,對她十分親近,巫月雅自問無才無貌,所以受寵若驚,下意識地保持距離,生怕他是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肚子壞水專門整平凡女生的男孩。

沒想到他當眾就號啕大哭,說:“月雅討厭我!”

巫月雅措手不及,驚恐地大叫:“不是不是,我沒有討厭你!隻是還沒有喜歡上而已!”

因為老師還在收拾東西沒有走,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所以他們兩個很榮幸地進了辦公室。

巫月雅跟班主任怎麼解釋都沒用,猗蘭操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到底想幹嗎?”被放出來時都已經天黑了,巫月雅肚子咕咕叫,抱著書包流著口水問還跟在身後的猗蘭操。

“我喜歡你,想跟你做朋友。”太直白了吧!

“我有哪裏值得你這麼欣賞?麻煩你告訴我一下好不好。”

“就是喜歡。”猗蘭操把她拖進肯德基,買了好多堆在她麵前。

巫月雅從來沒有吃過這些,她連零食都很少吃,所以一下子就吃人嘴短了。

後來猗蘭操再纏著她,她也慢慢習慣了,不知不覺也忘了追究他纏著自己的動機。

可能,真的就是喜歡而已吧。

初中畢業考高中,巫月雅的分數不好,進了一所普通的學校,她想不通的是,猗蘭操一直都是年級前三名,學校保送他直升高中部,怎麼也會淪落到和她繼續同班呢?

“名校哪有你重要。名校起碼有七八間,月雅卻是全世界的啊。”

“我算嗎?”巫月雅哭笑不得,“全世界我這樣的女高中生能從中央門排到安德門……”

算了,等他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就不會月雅長月雅短的了。

看完電影出來已經十一點多了,“都怪你,買這麼晚的場次,我也是的,跟著你發瘋。”巫月雅一個勁地埋怨。

“熱門電影,黃金檔的票難買嘛。”猗蘭操對她的批評無動於衷,興致高昂地說。他要搞到六七點的票還不容易?隻是老早就想和月雅試試看走夜路的感覺。

這個城市,入夜後可真安靜。

猗蘭操深深地吸了一口夜裏的空氣。

“你幹什麼哪,這兒可是市中心,這些汽車尾氣到天亮都不會散的。”巫月雅白了他一眼,為另一件事情發愁,“哎,宿舍門早就關了,又要翻牆了。”

“那不要回去了嘛。”猗蘭操轉過身來說。

“什麼?不回去?那住哪?露宿街頭?”巫月雅吃驚地瞪大眼問。

“去賓館開房好了,我們有身份證耶。”

“你真是夠了,誰跟你開房?!”巫月雅臉刷一下紅了。

“我又沒說開一間房,你激動什麼呀?”猗蘭操氣定神閑地瞥了她一眼。

嚇我一跳……巫月雅為自己那點自作多情的心態怏怏,突然意識到什麼,“你還想開兩間?你真是錢多得燒!”

“我是錢多得燒啊。”猗蘭操笑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有本事。”

“是啦是啦,知道你很會炒股票啦。”說起這個,巫月雅也是有點佩服的,怎麼那麼天才啊他,每一次都猜得好準,例無虛發,弄得有些老師都暗地裏向他求教。

“反正來得容易,不花白不花嘛。”猗蘭操眯起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樣,“說吧,你想住希爾頓還是金斯利?”

“我住你個大——”巫月雅突然住了嘴,促狹地笑起來,“我要住……箱根那種溫泉旅館,走道上鋪著白色碎石,庭院裏有著矮鬆,小桌子小凳子,紫藤花架,還有秋千!”

猗蘭操站住了,慢慢地轉過頭來望著她。

巫月雅笑了笑,用書包打他一下,“走快點吧!應該還有末班車回去。”

誰知他一把攥住她手腕,說:“我帶你去!”

“喂……”

猗蘭操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拉開後門把巫月雅塞進去。

“幕府後街。”

巫月雅歎了口氣,她雖然不是品學兼優,可人品不壞,本性純良,跟猗蘭操混在一起後,幹的都是不良少女才幹得出來的事。

幕府後街這一帶根本還沒有被開發,屬於郊外,司機開了好久才到。有幾次巫月雅都想叫他回頭,在靠近學校的地方找間旅館湊合就好,可是一想到也許真的會有溫泉旅館,就忍不住期待。

沒辦法,猗蘭操把她的脾性摸得太透了。

“哇,這裏居然真的有旅館,你怎麼知道的?”站在白色的建築物跟前,巫月雅歎為觀止地感慨道。

猗蘭操不回答,笑著把她拉進去。

“兩間房。”

“不好意思,隻有一間。”櫃台後麵的接待員小姐很抱歉地朝他笑了笑。

“一間就一間吧!你真的錢多啊!”巫月雅趕緊搗了他一下,“你是我弟弟,你包尿布的樣子我都看過,還怕跟你睡一間屋?”說完對接待員小姐欲蓋彌彰地笑得很假,“謝謝你,就要一間。”

“喔……”接待員小姐回過神來,納悶地登記。

關上門,猗蘭操開口:“就算有血緣關係,也應該是兄妹吧。”

“你少囉嗦。”巫月雅斜睨他一眼,在屋子裏東看西看。

美人榻,羅馬浮雕,這應該是希臘風格的房間才對,雖然也很精美,但因為同溫泉旅館相差太遠,巫月雅有點失望。

看出了她的心思,猗蘭操拉起她的手走到窗簾前放開,抓著窗簾往兩邊一推。

巫月雅眼前一亮,落地窗外是木製的走廊,兩級木頭台階下麵,延伸出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曲折,兩邊是半人高的雞爪槭楓樹、矮鬆,還有蒼白色的蘆葦。

“現在不是季節,不然,盡頭有紫藤看。”猗蘭操回過頭,目光溫柔地說。

巫月雅看他一眼,興奮地換了鞋子跳下去。

猗蘭操吹了口氣,一陣風吹得那些蘆葦紛紛揚揚地飄起白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