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獨一無二(2 / 3)

巫月雅張開手臂仰起下巴,感受著那種閑庭信步的悠然。

她索性脫了鞋子光腳踩在鵝卵石上,微微的痛從腳心傳來,告訴她這一切是真實的。

猗蘭操跟過來,拉著她走到北角,那裏有一個略大於浴缸的池塘。

巫月雅望向猗蘭操,他蹲下來,抓住她的手,往水裏送去。

“是溫泉!”那溫度給了巫月雅第二波興奮。

“櫃子裏有一次性的泳衣。”猗蘭操提醒她說。

巫月雅從浴室換好出來,發現猗蘭操隻穿了一條三角泳褲,為之一怔,脫口而出:“等等,你不會,要和我一起泡吧?”

“難道要我在浴室洗?我不要!”猗蘭操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撒潑拒絕。

巫月雅一想也是,他可是出錢的金主,怎麼能不讓這祖宗享受,隻能開玩笑地說:“那你要克製自己的獸性哦。”

“獸性大發的是誰還不一定呢。”猗蘭操拋個飛吻給她,雙臂環胸,一扭屁股跑了出去。

“我對你失控?”巫月雅想要噴飯,“你有什麼——”本打算說,你有什麼姿色讓我對你淫念橫生,仔細一想,如果猗蘭操都不算有姿色,難道她算?

“嘻嘻!”巫月雅一溜小跑衝到溫泉邊上,大喊一聲:“我來囉!”便一躍而起,砸入池塘。

浪花飛濺,猗蘭操抹去滿臉水痕,無所適從地看著她這種跳遊泳池的方式,而且還是跳水運動員跳遊泳池的方式,要不是高度不夠,估計她還能來個轉體三周半什麼的。

“你就不怕撞到頭嗎?”

“不怕,我已經夠笨的了。”巫月雅趁勢一屁股坐到池底,馬上將雙手抬至水麵一擠,一股水柱朝猗蘭操射去。

看到她這麼開心,猗蘭操也忍不住笑了笑。

兩人在這個花生型的池塘裏各據一方,一個在花生頭,一個在花生屁股。

巫月雅頭十幾分鍾一直在開心地玩水,打量四周環境,哼歌,泡得久了一點後,就安靜下來,注意力逐漸放到猗蘭操身上。

雖然胸以下都浸在水裏,可是水麵上的肩膀,鎖骨,脖子,都有著誘人的線條。

他才不像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呢,不隻是能力個性不像,連身體也不像。

巫月雅自顧自地思考著。

學校裏的男生,不是太瘦就是太壯,不是太黑就是太黃,不是太鬧就是太靜。

猗蘭操呢?勻稱修長,白裏透紅,靜若處子,動如蛟龍。

而且成績又好……成績好不算什麼,居然一邊讀書一邊掙來巨額存款。

能嫁給他的女人,真是幸福呀。

巫月雅想著想著,傻傻地笑一下。

“想什麼呢?笑什麼呢?”猗蘭操舀水澆在自己肩頭,邊澆邊問。

“想你怎麼會跟我這樣的女生做朋友。”這個問題困擾過巫月雅很長時間,雖然至今也沒得到答案,但是日子久了她就忽略了,忘了,現在大概是氣氛太好,太安靜,才又想了起來。

“什麼叫‘你這樣的女生’?”猗蘭操不滿地看她一眼,“對我來說,你是的。”

“為什麼你總說我呢?到底有多呢?”巫月雅終於忍不住了,刨根究底地追問下去。

猗蘭操摳了摳鼻翼,漫不經心地說:“跟你講個故事好了。”

“好啊。”

“以前有個人……”

“這個人就是你吧?我知道。”巫月雅條件反射地開口打岔,沒辦法,每個人要說的故事其實都是指自己,她太了解了。

猗蘭操懶洋洋地斜她一眼,繼續:“她是個女人……”

“是你認識的女人吧?了解。”巫月雅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不是你奶奶就是你媽媽,你講你講。”

猗蘭操又看她一眼,停了那麼幾秒鍾,才把目光朝天空投去,繼續:“她琴藝出眾,被南齊皇帝蕭寶融看上,娶進了宮。”

巫月雅曆史還可以,知道這個嫁給蕭寶融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奶奶或者媽媽,也不可能跟他有任何關係,這才閉嘴不再插話,安靜地聽這個純粹的故事。

猗蘭操說得很慢很慢,說一句,停一停。

這個故事,他說了不下一百遍了,然而每次重述,他都不能阻止自己又陷進去,陷進那種哀傷裏麵不可自拔。幾千年過去,桓紫芝的每次轉世,他絕不錯過,幾千年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認識她,陪伴她,告訴她桃花樹後的故事。有時候的她付諸一笑,說有趣,有時候的她嗤之以鼻,說老土,各種反應他都見過,唯獨沒有記起來,那個女人就是她自己的跡象,他想,也許是因為她不再叫桓紫芝的緣故吧。

桓紫芝啊,物是人非,幾番輪回。

夜風吹拂,他花了點時間調整思緒,回到現實,在蘆葦花中搜索唯一的聽眾的反應,有些詫異地發現,巫月雅神情憂傷,眼瞼和鼻頭發紅,而且眼睛裏還有著絕對不可能是泉水的晶瑩液體。

“你怎麼……哭了?”

“因為我覺得他很悲傷。”

巫月雅掬了一捧水,撲在臉上,吸了吸鼻子恢複自然表情。

“是,她是個可憐的女人……”

“不是,桓紫芝不可憐,隻要她不覺得自己可憐,她就不可憐。”巫月雅打斷猗蘭操,“我指的是,那個魔物。”

“他?”猗蘭操怔了怔,“是啊,他也是可憐人,他本來可以不再孤單的。”

“也不是這個原因。”巫月雅說,想了又想,“我覺得他可憐——不,應該說是悲傷,是因為,他是需要靠吸收人類的負麵情緒才能夠活下去的生物。”

“喔?”

“那樣,不就等於是和快樂幸福絕緣了?實在是無法擺脫的宿命的悲傷。。”

猗蘭操好笑地看著她,問她:“就因為這個你就哭了?”

“也不完全是,我不過……哎呀,隻不過這恰好觸動了我的某些情緒,其實也沒什麼可哭的,你知道我淚點低,看個動畫片都能流兩滴貓尿。”巫月雅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猗蘭操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在說這段往事的時候,他的內心期待這一世的桓紫芝能想起點什麼,能被打動,可當巫月雅承認自己有所觸動,並且黯然神傷的時候,他又覺得還是更想看到嘻嘻哈哈的她一些。

“一定是你說得太像自己親身經曆一樣了,我這人對別人悲傷的親身經曆最沒轍了。”巫月雅又射了他一股水柱,然後站起來往屋子裏走,才走兩步,“哇哇,冷死了!”一溜煙地跑了回去,留下一地明晃晃的水漬。

猗蘭操又泡了一會兒,這裏還沒有建溫泉旅館的時候,是亂葬崗,風水奇差,蓋什麼倒什麼,還死過人,他承認有自己的關係在裏麵。

在這裏,他才可以吸收能量,記不得從第幾世起,他幻化為實在的人形,這需要很大的消耗,不進補的話,有可能形神俱損。

走進屋裏,巫月雅在自己那張床上睡著了,裹得像個粽子,猗蘭操半蹲下來,伸出兩個手指頭把被子往下壓壓,露出她那一張臉的全貌。

眼睛不算水靈,鼻梁勉強挺,唇形還可以,馬馬虎虎,臉蛋不大可是有嚴重的嬰兒肥,唯一的優點是皮膚好,堪得住吹彈可破這四個字。

猗蘭操定定地凝視著,不知不覺笑起來。

作為魔物,他不知道何謂美醜,可是感覺上,這是一張能吸引他注意力的臉。

他喜歡的臉。

猗蘭操伸出手指刮刮巫月雅臉上的嬰兒肥,果凍似的觸感,欲罷不能。

“嗯……”巫月雅揮趕著,勉強撐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擠出幾個字,“去,別鬧。”拱著拱著翻了個身背對他。

猗蘭操忍不住笑出聲。

上一次的相遇,他在燈紅酒綠的大上海歌舞廳裏看她輕歌曼舞,在一片綿密的槍聲中攜她而去。

再上一次,他從蔡總督手上,把因為勾引戲子而拴著石頭打算沉塘的她搶過來,在所有人的謾罵聲中離鄉背井。

每一世的她都不同,高潔過,墮落過,顛沛過……唯獨沒有平淡過。

沒有像這樣平淡過。

這一世的桓紫芝,隻是個普通人,家境普通,樣貌普通,才能普通。

他說不上來這種感覺,隻覺得自己不願意失去這感覺。

猗蘭操盤腿坐在床邊,慢慢把臉靠在巫月雅的後腦勺上。

他已經習慣了去陪伴、守護一個人,這種一味的付出,原來,也會上癮。

巫月雅在澄明的天光中睜開眼,把胳膊伸出被子外伸了個懶腰,發現對麵的床上空空蕩蕩,連睡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小子先跑了?真不仗義!巫月雅噘起嘴,可是一想,他跑什麼呀,錢昨天已經付過了,而且他這個懶骨頭,如果要跑路,肯定不會疊被子。

巫月雅坐起來,伸第二個懶腰時,發現猗蘭操躺在她床腳,渾身上下還隻有昨天泡溫泉的那條三角遊泳褲。

莫非是泡太多,昏倒了?

巫月雅飛速掀被子跳下地,“猗蘭!猗蘭!”叫了兩聲之後覺得,他身體的溫度怎麼這麼低呀,廢話,裸睡一夜誰還能像個火爐似的,又不是暑假,“真笨!真拿你沒辦法!”

她趕緊把猗蘭操弄到自己睡過的床上去裹起,捂得熱熱的,好過那個冷被窩。

巫月雅一邊觀察著猗蘭操有沒有出現什麼異狀一邊在心裏盤算,這可怎麼辦呢,今天早上有代數測驗呢,再不走就要遲到了,雖然餿主意是他出的,可是也不能丟下他不管啊。

算了,曠課就曠課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巫月雅皺著眉頭扁扁嘴,湊近他說:“你乖乖的,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哦。”

然後爬起來去廁所換了衣服,把房卡拿在手上。

輕微的帶門聲傳來,猗蘭操睜開左眼瞄了瞄,一骨碌坐起來。

他本來體溫就很低,高了才不正常,而且他也不喜歡熱,三十二三度正好,三十七度就有些燥。

可是巫月雅留在被窩裏的溫度還不錯,不僅溫暖,而且有種溫柔的味道,他一點也不討厭,相反挺喜歡,猗蘭操又躺下來,一副完事了,就差沒叼根煙的滿足模樣。

今天不想去學校,可是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巫月雅一定不會同意,非但自己會堅持去,還會勒令他也不許缺席。

他才不傻,裝病是最好的辦法。

巫月雅在服務台喋喋不休地說著:“我朋……我弟弟身體不好,對很多東西過敏,像是牛奶啦,蝦皮啦,獼猴桃啦,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我能不能借下廚房,親自做給他?”

半個小時後她帶著滑蛋粥回來,猗蘭操還在睡。

巫月雅放下滾燙的煲鍋,“快醒醒!起來吃安眠藥!”

猗蘭操動都不動。

“你姿勢不標準,起來重新睡過。”巫月雅鍥而不舍地繼續搖著。

猗蘭操懶洋洋地睜開眼,“……不要鬧我,我睡睡就好了。”

“再不喝粥會涼的。”

“涼就涼吧……”現在這個溫度,喝了他會打人,他討厭熱,更討厭燙。

“喝了再睡,乖!”

巫月雅贏了,猗蘭操被她硬生生架起來,軟綿綿一攤爛泥似的靠在她和兩個枕頭加起來的厚度上。

“快,喝了粥才有力氣被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