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雅舀一勺,細細地吹溫了,用手在底下接著送到他嘴邊。
猗蘭操很不情願地含住那勺子和粥粒,心裏笑自己,為了她,他竟還學會了忍受人類的食物。
“……你怎麼不多煮點?”鍋底現了出來,剛才還鬧著不要吃的猗蘭操開始埋怨巫月雅煮得少。
“我不想你躺在被子裏形狀像個蛋餃。”
巫月雅扶他躺下,重新掖好被子,發現嘴角有粥糊,彎起手指刮去。
“別走啊。”巫月雅一轉身,猗蘭操被子裏的手閃電般躥出抓住她的袖子,委屈地說。
她苦笑著說:“我要打電話去學校請假,兩個人一夜未歸,再不解釋一下,老蔣會覺得我們私奔了。”
“那就讓她這麼覺得好了。”
“喂,那我爸媽還不中風啊!”巫月雅瞪著他,“他們本來就很反對我跟你做朋友的。”
“姆——”猗蘭操噘著嘴鬆開手,一點也不像個病人。
巫月雅歎口氣,理由她一點也沒想好,總不能請病假吧,猗蘭操病了關她什麼事啊,他有室友有室管,再不然還有校醫啊。
巫月雅抓頭想了半天,隻好橫下心:“喂,蔣老師,是我,不好意思,我想請假,孔猗蘭操也一起請。”
“你們兩個在一起?”老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絕世天劫裏彗星撞地球前夕。
“是……啊,昨晚他要看泰坦尼克號,我就陪他去咯,看完之後太晚了,末班車沒有了,我們隻好找了家旅館過夜了,可是天亮我發現他生病了……所以就要請假了。”
巫月雅說得真想把舌頭咬下來,她也不想全招呀!可是少男少女,一夜未歸,為免越描越黑,還是坦白一點好。
“你、你們一直在一起?”這下子彗星紮實地撞上地球了。
“嗯……不過我們真的隻是各自睡各自的沒有做什麼啦,房間裏有兩張床的。”巫月雅想讓聲音聽起來坦然點,可是實在做不到。
“我,我要被你們兩個氣死!”老蔣好像沒什麼病,不過巫月雅還真怕她氣出什麼病來。
“蔣老師對不起,我保證真的什麼也沒發生,真的!”話說回來她拿什麼保證呀,難道還要學清宮戲裏驗明正身。
“哪、家、旅、館!”老蔣聽起來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一樣。
“那個,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問了服務台再打給您?”巫月雅試探地吊高尾音。
掛了電話,巫月雅知道自己的名聲大概就像煤球一樣,再也別想洗白了。
“我也沒幹什麼大逆不道、傷天害理的事啊……”她對著話筒喃喃自語,不過對於大部分高中生來說,她的行為確實已經夠出格的就是了。
沒辦法,她試過,努力得很,但是真的拒絕不了猗蘭操,他比鴉片還要能控製人。
“上輩子欠他的。”每到為他倒黴的時候,巫月雅就會搖著頭,條件反射地說出這句話,然後理所當然去善後。
“月雅,握著我的手……”猗蘭操氣若遊絲地說。
“喔。”巫月雅盤腿坐在地毯上,抓著他露在被外的手,“真是,怎麼還這麼冰呀?”忍不住嗬幾口氣,搓一搓。
“不如你進來我們抱著睡。”
“你直接死得了,就會嘴巴上占我便宜。”巫月雅白他一眼,從書包裏拿出習題簿草稿本,把猗蘭操當桌子用。
寫到第三題時,他好像又睡著了。
巫月雅伸長脖子看了看,心想,這睫毛真密、真長。
她是喜歡猗蘭操這種長相的,精致,但是又很英氣。少年的五官,卻有成熟的味道。
他要是根本不認識她,不把她當回事,她大概也會像大部分普通的女高中生那樣,默默地在心裏喜歡這種校草型男生,但絕不會肖想得到他的垂青。
因為自己實在是太普通了呀,他這樣的男孩,有個什麼樣優秀的女朋友都不過分。
可他怎麼偏偏纏上了自己呢?
巫月雅玩著圓珠筆。一天到晚黏著自己,又不像是玩玩而已,有哪種新鮮感可以持續五年還不退的?
而且脾氣也不差,除了開開玩笑,耍耍無賴,撒撒嬌之外,對她,還真是頂頂夠意思的,主動幫她寫作業,買所有女生喜歡的東西送她,儼然當她女朋友一樣。
可是巫月雅知道,不是的,他對自己感情,根本不是一個男人對待自己的女人那種。
從來也不親她,也不會害羞結巴,特別的自然。
她知道在國外,男孩一般喜歡有一個女孩朋友,可以傾訴心事,很酷很時髦,在古代,男人不也以擁有紅顏知己為榮嘛。
巫月雅問過自己,答案是不討厭成為猗蘭操的女孩朋友,但是,她不敢保證時間長了,會不會喜歡上他。
畢竟,他就像塊隕石那麼大的福壽膏……呸呸呸,什麼比喻,說鮑魚不好嗎?
沒辦法,巫月雅潛意識裏覺得猗蘭操就是那種東西,誘惑太大了,而且還是不好的誘惑。自己為他承受了校內許多女生的敵意,老師的警告,父母的怒氣,為他曠課都曠得不計其數,她成績又不拔尖,就算全部精力用來複習也不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好大學。
前途未卜,前途未卜啊。
可是前途也不能讓她丟下猗蘭操,神速地跑回去考試,本該在學校的時候卻在旅館裏,巫月雅不知道是該佩服猗蘭操,還是佩服自己。
收收心,繼續寫吧,好歹要對得起父母交的學費呀。
不過……學費好像是猗蘭操幫她交的?
“你幹嗎幫我交學費?”
“因為我錢多啊。”真是夠讓人吐血的回答。
巫月雅發現自己真是沒法專心解題了,索性丟開簿子,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還是這麼涼,不過,他噴在自己手腕上的氣息倒是熱乎乎的。
皮膚涼,呼吸慢……說他像福壽膏有點抽象,像蛇倒是很貼切。
“會不會,你是千年蛇精呢?”巫月雅自顧自地說著,“就像白素貞報答許仙一樣,許仙不也是個窮小子嘛。”
她繼而嘿嘿笑了笑,在猗蘭操被子上畫圈說:“搞不好我掀開被,你下半身是半條蛇尾呢,可惜我不會被嚇到的,我小時候抓過蛇。”
猗蘭操閉著眼睛說:“我下半身唯一的一條三角褲剛才都被我脫了,你要掀開,我沒意見。”
巫月雅倒吸一口冷氣地縮回手,在胸前抹了抹,“討厭。到底是沒睡還是醒了呀!”
猗蘭操還沒來得及回答,門鈴響起來,巫月雅馬上跑去開門。
外麵站著班主任老蔣和一個胸前別著值班經理牌子的女人,老蔣滔滔不絕地說著:“你們也要看一下身份證上的年紀好不好,他們還是未成年人,居然可以夜不歸宿,你們旅館正規不正規?”
“真不好意思,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這種事的,疏忽了!”
巫月雅吐了吐舌頭,把她們讓進來。
老蔣走到床邊,彎下腰,語氣還算是關切地問:“孔猗,好點沒有?可不可以走?”
猗蘭操撐開眼皮,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看他那蒼白得跟牆紙有夠拚的臉色,老蔣一點沒懷疑,就要去掀被子。
“等、等等!”巫月雅大叫一聲,“蔣老師,他沒穿衣服!”
老蔣驚愕地看著她。
“嗯……我習慣裸睡的。”猗蘭操輕輕補充,“穿衣服……會覺得喘不過氣。”
“呃,啊,老師去外麵等你穿好。”老蔣推了推眼鏡,經理也快步跟上。
巫月雅也想緊隨其後,可是一聲“月雅……”把她點了穴。
“我好累哦。”
巫月雅不敢回頭,“但是我真的不方便……”看你的裸體好不好。
“……好吧。”沉默了半晌,有起床的緩慢的動靜。巫月雅鬆了口氣,下一秒,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十分誇張。
“你怎——我汗!”巫月雅下意識回頭,看到一個光裸的側麵,雖然沒看到關鍵部位,但還是彈簧似的馬上彈回去。
“冷……”地上的人發出理直氣壯的呻吟。
“我來了!我來了!”巫月雅心一橫,閉上眼轉過身,趴在地上摸到衣物,虛著眼睛飛速掃一眼這是褲子還是衣服後就又閉上,朝猗蘭操前進。
“我摸到你哪裏了?這是腿嗎?”
“是啊,還是大腿呢。”
“我汗!”巫月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內褲給他套上,套得是正是反都不知道,然後睜開眼。
幹嗎要這麼別扭,當給洋娃娃穿衣服不就好了,小時候沒玩過嗎?巫月雅一個勁說服自己,但就是沒辦法釋然。
看是一回事,親自給他穿又是另一回事了,這個,光是想象就讓她臉紅,猗蘭操可以把她當哥們,她卻沒辦法把他當姐妹,這種不平等,讓她覺得很丟人,很羞愧。
猗蘭操笑笑地望著她每個反應。
最坦然的桓紫芝,會公然當著丈夫的麵,當著所有祠堂長輩的麵說愛他。
最放蕩的桓紫芝,會在月上中天的海邊,聽著浪濤的節奏和他纏綿。
不管哪一世的她,多少都有點漠視世俗倫常,不在乎繁文縟節,我行我素,她連生命都不在乎,還在乎什麼?
這一世的桓紫芝……不,應該說,巫月雅,那麼的不一樣。明明是個寬容放浪形骸的社會,她卻比以往任何一朝一代都要謹言慎行了。
這感覺倒也不壞,隻是很怪,他不太習慣……感覺好像、好像自己的誘惑對她不起作用似的。
巫月雅架著猗蘭操慢吞吞走出旅館。
“司機,麻煩你去光雪路。”
“老師,我要回家。”後排的猗蘭操出聲。
“你家裏又沒人,誰照顧你啊?”老蔣暗自心疼,等下又要打越洋電話去溝通了。
“沒關係,月雅也在嘛。”
“什麼?我也——”巫月雅脫口而出,猗蘭操把她的手攥得死緊死緊。
“巫月雅應該回去上課了吧?”老蔣沒辦法再淡定了,“她沒病啊。”
“如果沒有她陪我,我是好不了的。”猗蘭操索性整個人都往邊上歪去,生生巴著巫月雅。
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難管了。老蔣痛心地想,一天到晚標榜自由,以前是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現在呢,搞什麼偶像崇拜,像猗蘭操這種頭腦長相都爆好的學生,一旦成了校內風雲人物,就連明目張膽交女朋友,都被當作很酷的榜樣,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還會不會分是非好歹啊!
“猗蘭,你不是有家政工嗎?”巫月雅小聲地抗議著,“再違反校規我爸媽知道了會砍死我的。”
“他們砍不死你。”猗蘭操毫不在乎地說,“你爸媽能比兩江總督和青幫老大還狠嗎?”這些人他都不放在眼裏。
“他們哪用砍,隻要瞪我幾眼,一個星期不跟我說話,我就去掉半條命了。”巫月雅扁著嘴小聲說。
猗蘭操看她一眼,實在不明白她怎麼能這麼膽小,居然被爸媽吃得死死的,爸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有威脅的好不好?
“那我也不回去,你去哪我去哪。”猗蘭操改變主意,舒服地靠在巫月雅肩頭。
老蔣翻著白眼搖搖頭,催促司機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