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好吃嗎?”巫月雅非常別扭地喂完第一口,直起身來問,“本來飯菜就夠殘的了,加了口水不是更難吃?”
“不會啊,稍微好點。”
“切!”巫月雅喂第二口的時候比較自然了,“人家都是嘴對嘴的喂藥,你倒特別,喂飯!喂藥是情趣,喂飯是動物你知道嗎?”
“我不光要這樣喂飯,藥也要這樣喂。”猗蘭操說,“而且動物有什麼不好嗎,下輩子幹脆輪回當一隻鳥吧,老鷹還是大鵬都可以。”
“我覺得你比較像孔雀哎,跩得要死,人家逗你,你就開屏,人家不逗你,你也開屏。”她說得猗蘭操好像真的很傻帽似的,“而且就怕你不是變成鳥,聽你的名字,比較像隻狒狒,可能閻羅王就憑這個,就讓你投胎到動物園去了。”
“你要想清楚,我變成什麼可是和你息息相關,你願意當狒狒我不介意啊。”
“我可以當飼養員啊,那樣也能跟你朝夕相伴的。”巫月雅有板有眼地說,“我能把你養得特別肥。”
“哈哈哈哈——”猗蘭操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飯粒嗆在氣管裏咳得半死,“哎喲,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那麼好笑嘛,你慢點!”巫月雅情急地拍著他。
被她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拍著,身上不舒服的程度瞬間減輕,從來不曾被死亡威脅過的猗蘭操有點明白了,為什麼人類不像其他生靈那麼懼怕死亡?
笑完了,順過氣來,猗蘭操把巫月雅的手抓住,柔聲說:“我不會死的。”
“你當然不會,又沒有查清楚。”巫月雅低下頭。
“我真的不會死,我是魔物嘛。”他笑。
“是嘞,禍害遺千年,何況你是妖精。”
“魔……物!”
“好好,魔芋。”
在當地醫院待了差不多一個多禮拜,因為病因沒有絲毫頭緒,隻得在猗蘭操有所好轉的情況下,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回到他們長大的城市,猗蘭操又被巫月雅和她父母塞進了醫院,繼續檢查,大有查不出來誓不罷休的勢頭。
跟他們說自己是魔物的話,大概還會被多加一項檢查腦子吧。
好在,他名義上的父母終於從國外回來了,看到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非但沒有擔心,反而還很溫文爾雅地對巫月雅父母說:“沒關係,他時不時就會這樣的,辛苦你們了。”
“真的沒關係嗎?昏倒了耶……”
“真的沒關係,放心吧。”
“叔叔阿姨你們不要安慰我喔!”
“嗬嗬,怎麼會呢,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可以讓他變得比最好的時候還要好。”
巫月雅滿腹狐疑又驚愕萬分地離去後,裴洛士蹺起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兒子!”
“不要叫我兒子,想死啊。”
“別這樣嘛,好歹劇本上是這麼寫的。”裴洛士換了條腿架著,“你在這個安逸的地方呆太久了,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虛弱吧。”
猗蘭操頭歪向一側,拿起枕頭來蓋在臉上,不想聽他囉嗦。
“這是個相對正氣的城市,沒有任何魔物願意在這裏停留,當初你決定過來時,我還在和你媽說,總有一天我們要為你的事傷腦筋。”
“五年了,你堅持的時間比我們猜測的長多了。再待下去,你想功體全廢嗎?”琴斯瑪拿走猗蘭操臉上的枕頭,他們三個互相扶持走過了漫長的光陰,算起來猗蘭操或許要年長於他們倆,可是他現在的樣子確實太可愛了,琴斯瑪忍不住跪在床上玩起他的臉來。
“跟我們一起走吧,三五十年後,你就可以恢複如初。”
“三五十年,”猗蘭操慢慢重複了一遍,看向裴洛士,“你可知道三五十年,幾乎就是一個人類的一生?”
“是啊,他們就像寵物一樣短命。”裴洛士扁著嘴聳聳肩,“我有什麼辦法?”
“真的很奇怪哎,以前的桓紫芝最多活一百天,這個還蠻強韌的嘛。”琴斯瑪不可思議地說,簡直是完全不被魔力所影響的人類啊,猗蘭操難道沒有挫敗感?
猗蘭操無力卻欣慰地笑了笑,那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我們不會在這裏逗留很久的,最多一個月。”裴洛士開口,“屆時,你要跟我們一起走。”
第二天巫月雅一來,裴洛士就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她。
“很遺憾,猗蘭必須跟我和琴出國,這樣他才有希望好起來,你明白嗎?”
巫月雅望著那扇緊閉的門,神色黯然地點點頭,其實,她一夜都沒有怎麼睡著,心裏已經有預感,猗蘭會離開她。
“但是,我們的意見,他不一定聽得進去,所以,你能幫我說服他嗎?”
巫月雅看了他一眼。縱然心裏有千萬個不願意,她仍然點了點頭。
“我們一個月之後動身,親愛的,謝謝你為他所做的一切。”琴斯瑪把手放在巫月雅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隻有一個月了啊?
巫月雅走進房間,猗蘭操正在玩一副撲克,抬起頭來笑著說:“變個魔術給你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巫月雅覺得他的氣色比起昨天又難看了一些。
“猗蘭……”巫月雅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喊了一聲。
“怎麼了,坐好,幫我洗牌。”
巫月雅坐在床沿,隨便地洗了洗。
“抽一張。”猗蘭操抬抬下巴。
巫月雅抽出一張,正要翻開來看,猗蘭操忽然抓住她的手,“等等,你猜,你摸到黑桃A的可能性有多高?”
巫月雅想了想說:“五十六分之一。”
猗蘭操笑了,“隻有兩種可能,摸到,摸不到,選一個。”
巫月雅想都沒想就說:“摸不到。”然後把牌翻過來,紅心9。
她定定地看著猗蘭操,猗蘭操的表情有些恍然和失落。他勉強笑一笑,拿走了她手上那張牌,放在床頭櫃上。
“猗蘭,”巫月雅的情緒平靜了點,她開口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鼓勵地說,“出國以後,要記得我哦,可不許把我忘了。”
猗蘭操怔怔地望著她。
“你知道嗎,”他聲音幹澀地說,“如果我這次走了,也許,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句話紮紮實實地說中她最怕的事,巫月雅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不行,你要忍住!千萬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漏氣,像猗蘭這麼古怪的個性,實在不像能積極樂觀麵對病情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可能都會動搖他的求生意誌。
“你胡說什麼啊,結果出來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經常小病小災的人反而活得長嗎,你這樣的禍害,搞不好幾千年前就出來為非作歹了。”
猗蘭操淡淡一笑。
“如果我堅持不走呢?”他問。
“那我絕對不原諒你。”巫月雅答得斬釘截鐵。
“是嗎,你要怎樣不原諒我?”猗蘭操的聲音很低,語氣很輕,可是每個字都很有分量,遠比巫月雅來得有氣勢,“再也不理我,不管我?忘掉我?你做得到嗎?”
巫月雅抿著嘴唇,低下頭。
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治得住猗蘭。所謂的不原諒,除了口頭上,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巫月雅打起精神,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就是磨嗎,她就不信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動猗蘭操。
“你一定要相信現代醫學的啊,我要健健康康的你,我要你和我出去的時候給我打傘,拎包,排隊,跑腿……我不要連站著都費力的你,你懂不懂啊?”
“以前我好端端的時候,我也沒有幫你打過傘,拎過包,排過隊,跑過腿啊,那個時候,你怎麼不趕我?”猗蘭操靠在靠墊上,氣力不夠,精神卻不錯,似乎要跟她辯到底。
這方麵巫月雅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可又不想棄械投降,就那麼僵持著。
“你現在煩我了嗎……”
猗蘭操才一說出口,就看見兩顆大大的淚珠從她眼眶滾落下來,滑過臉腮,那裏本該有的明顯的嬰兒肥消失了,他這才發覺短短幾天裏,她就瘦了那麼多。
他心裏空落落的,那一瞬間,好像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了下來,紮紮實實地摔在地上,一陣一陣的抽痛,“對不……”
起字還沒說出口,巫月雅扔下挎包撲上床,抱著他,把臉埋在他的身前。
不能想象,如果猗蘭這樣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身體慢慢僵硬,直到白布覆蓋在他的臉上,那樣的過程,自己能不能承受,光是想象,就覺得可能會瘋掉。
“你這家夥,你明不明白!當我意識到你可能得了很嚴重的病時,我日子都沒辦法過下去了!整個人失魂落魄!你還有心情挖苦我!你能不能省著力氣等治好了病再來跟我抬杠?”
巫月雅一邊流淚捶打一邊激動地大叫,弄得床一陣搖晃。
猗蘭操一時啞然,呆了呆後,失笑地摸摸巫月雅的耳垂,必須承認,即使是魔也會有死穴。
“難道你覺得我會丟下你?”
巫月雅抬起頭來,很不情願地對上猗蘭操那雙亮亮的眼睛。
“我不要離開你去什麼國外,更不會丟下你,去天堂或者地獄。我就在這裏,在你身邊,我們還會形影不離地度過很多個五年,你覺得實現的可能性有多高?”
巫月雅半信半疑地望著他,內心有點動搖起來,猗蘭操轉身拿起床頭櫃上那張撲克放在她麵前,輕聲說:“你相信奇跡嗎?”
那張紅心9,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黑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