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
青城兩扇紅漆木大門緊緊關閉,練功場內五十張八仙桌旁空無一人,桌上茶水糖果一片狼藉,桌旁邊還有幾張碰倒的椅子應著淒涼的景。秋風拂過,練功場四周的榆樹林“嘩嘩”一陣輕響,泛黃的樹葉掙脫樹枝飄旋而下,不一會兒掃得幹幹淨淨的地麵上又堆滿輕薄的葉片。
在練功場的東南角,花非花讓人搬了幾十張太師椅過去。她極不客氣地坐在前首正中。而右側坐著莫飛紗,左側坐著楊家父子和王偉洛,其餘的人也各找張椅子坐好。四大家族中的南宮靜明四人也跟著來了,隻是遠遠避著花非花。楊景臣曾告訴這四個少年青城派遭威脅的情況,想讓他們離開青城。但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況且他們見一些二三流的,根本在江湖上排不上名號的人都留了下來,於是更不甘示弱。他們坐在後麵,嘰嘰喳喳笑語嫣然地敘著話,還因將要遇到稀奇的事情極感到高興呢。
“武尊真是有辦法啊。竟然一瞬間讓那些喜歡湊熱鬧的鄉裏鄉親退了個幹幹淨淨。”看著除了練功場上的這些人,整個青城派的院內已經空空蕩蕩像一座空城,楊景臣不覺感慨道。
“因為他們有更熱鬧的去處啊。”花非花手拄著圓頭拐杖,微斜著身子靠在太師椅扶手上笑眯眯地道:“我隻不過交待徐兄讓他傳達幾句話而已。”
“什麼話?”
“青城因祭神和儀式一起舉辦,所以要大開素齋,若是吃不慣素齋的人便跟隨徐兄他們到會仙樓用膳,其間還有雜耍表演呢。”結果徐文話才一說完,鄉裏鄉親全都湧出青城大門,看來他們都不喜歡吃齋飯呢。
“……”冷汗不自覺由額角冒出,楊景臣艱難地開口道,“會,會仙樓,那個,誰付賬?”
“賬當然掛在青城派的賬上啊。”花非花一副“當然得你請客”的眼神,“不過表演雜耍的錢不會讓你出的,徐兄說他們包了。”
“會仙樓?”楊子安忙扯著楊景臣嘀嘀咕咕,“是那個我們一個月都去不了一次的會仙樓?那裏菜真的很美味呢。”舔了舔嘴唇,楊子安笑眯眯地道:“阿爹,我可不可以吃了飯再回來?”
“你這個不肖子,就想著吃啊!”楊父怒其不爭氣,“你難道不知道會仙樓是多麼昂貴的酒樓嗎?那些鄉親絕對會把我們青城派吃垮啊!難道我臨死還要欠別人債務嗎?想想便悲從心來。”為什麼偏偏他的人生這麼坎坷,境遇這麼淒慘?!
“阿爹,仔細一想我們還占了便宜哩。”楊子安卻不怎麼在乎道,“你看,若我們死了,便不用交大筆用膳費;若我們活著,又占了閻王爺的便宜,怎麼想都是別人比較吃虧啦。”
“哦,這麼說也很有道理嘛。”手撫著下巴,摸了摸短短的胡茬,楊景臣又湊到花非花身邊道,“武尊大人,為什麼我們都要坐在這裏,是在擺什麼陣形嗎?看起來很呆蠢的樣子。”
“因為小莫說隻有這裏聞不到腥氣。”聽到阿姐說他的名字,莫飛紗停止和手中的青蛇玩鬧,抬頭向花非花笑了一笑。花非花極自然地把他滑到額前的散發撥到耳後,莫飛紗臉紅了紅,笑容變得羞澀地又低下頭。看到這一幕的楊景臣雖覺這兩人有些曖昧古怪,也隻當是姊弟情深,並未多想。太陽漸漸移至天空中央,隨著午時將臨,眾人的精神都不自覺地繃緊,而這時,空中驀然響起衣襟破風之聲,一道人影掠過青城院牆,落向地麵。“來了嗎?”有幾個已站起身來,抄起武器準備迎敵,連楊景臣也握緊手中的劍緊張不已。
花非花揚臂一擋道:“大家冷靜下來,來人沒有殺氣。”
而楊子安才看到那人的身影,便跳起來欣喜地叫道:“是南宮兄。”
來人一身淡紫的棉衫,氣質儒雅又灑脫,不是南宮靜益還會是誰?此刻他英俊的臉上滿是疑惑,顯然猜不透青城派為何大門緊閉,而楊家父子和一些武林朋友卻全呆坐在練功場一角邊曬太陽邊閑聊。“子安,你是今天要接掌門之位吧,還是我記錯了?”
“五哥,那是有原因的啦。”南宮靜明見五哥終於出現,忙高興地跑上去道:“我們在這裏等布天門的人來啊,這次慕容幫了很大的忙呢。”
“布天門?”南宮靜益心猛一沉,看向楊子安,見對方麵色凝重地點點頭,他猛地一把拉住南宮靜明道,“七弟,聽話,和你的朋友快走,決不要再在青城多待一分一刻。”
“五哥?!”為什麼五哥會露出害怕的神情。待在這裏的人都是一副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想必布天門也不太厲害。五哥是他的偶像,怎麼可以這麼膽小?
“已經來不及了。”花非花側耳傾聽道。
“非花姑娘。”聽到熟悉的魂牽夢縈的聲音,南宮靜益的眼落在花非花身上,不覺大喜道,“有你在就好了,可以幫我照應一下弟弟嗎?”
“對不起,我有要保護的人。”
話音剛落,花非花一把摟起莫飛紗的腰,點杖借力,經過一片稀疏的榆樹林,縱向東南角的院牆,手杖橫掃,當即敲向才在牆角站穩的一名黑衣人。
就在院牆上,花非花以左腳為軸心來個大旋身,她把莫飛紗放下低聲交待著:“乖乖坐好哦。”而她也端坐下來,舉杖放在膝上。
同時間,練功場東西院牆及東方主屋琉璃瓦上都出現數十名黑衣人的身影。
“小莫,就看你的了,記得大家的序號嗎?”
“記得的。”
談話間,黑衣人已從屋牆躍下,朝聚在東南角的群雄殺去。
“一、二號注意了。”
黑衣人一抬袖,飄出極淡的苦杏味,莫飛紗見楊家父子依舊毫無所覺地要撲上去,急忙驚叫道。
楊家父子硬生生地頓住腳步,反手從後腰處拔出一把大蒲扇來,一招“漢離迎風”呼的一聲朝黑衣人扇去,竟是慕容家族中“怒八仙”中的一招。
對普通人來說無色無味的煙塵遇風反向飄去,“刷”的回撲到毫無防備的黑衣人臉上,煙塵遇肌膚變黃色,呼吸之間,黑衣人便知自己中了毒,他連忙疾退,由懷中掏出瓷瓶,倒了一大把藥丸塞入口中。
初戰便讓布天門的人吃了個悶虧,令青城派這邊的人精神不覺一振。
“原來毒破解起來這般容易啊。”每人一手握著一邊劍類的兵器,一手握著大蒲扇,衝到黑衣人群中與之纏鬥,心中的害怕減輕,武藝至少也發揮了七八成,雖多是二三流的武者,但短時間內竟毫不退讓半步。
“十二、十三號注意。”
與河北雙雄對陣的黑衣人躲過大雄的劍氣,旋身踢腿,辛腥的氣味飄散。聽到莫飛紗提醒二雄答道:“知道了。”握著蒲扇重複著“漢離迎風”的招式,卻聽“篤篤篤篤”幾聲輕響,毛細般的毒針由黑衣人鞋尖上的機關射出,穿透蒲扇射進二雄的右肩。酥麻感傳來,右手長刀“當啷”落地,二雄後退幾步,跌坐在地,竟再也沒起來。
“二雄!”大雄見狀狂吼一聲,瘋也似的朝黑衣人殺去,黑衣人施了毒得手後心中一喜,露出腰側空門,竟讓大雄長劍橫斬,硬生生地拉出一道長約一尺深可見骨的血口。
王偉洛在刀光劍影的當口,左鑽右躥地拖著躺在地上的二雄鑽到附近的桌子底下,用刀片劃破他的右肩,擠出黑血後抹上消毒的藥膏,簡單包紮一番後,又鑽到另一張桌子底下,看看是否再有中毒受傷的自己人。
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右側飄來,花非花心中一凜,手挑起膝上短杖挽個杖花兒後,杖尖直點在身右側的院牆上笑道:“莫管家,別來無恙?”
由東院房上琉璃瓦上現身,搖曳生姿地拐了個彎後和花非花同處一方牆頭的莫婷婷以左袖掩唇笑道:“因為我實在思念小月妹子你啊,多日不見,你變憔悴了呢。”
“江湖上餐風露宿生活自是苦些,怎比得莫管家你在驚鳳莊養尊處優的身子。多日不見,又變福態了。”花非花笑容可掬地說出女孩兒家最忌諱的話,莫婷婷臉猛一沉,瞥了一眼她身邊的莫飛紗又瞪向她冷笑道,“你身邊養的狗鼻子好靈啊,不過今天就可要哀嚎跟錯了主人呢。”
花非花先是吃驚地瞪大眼睛,後又隱忍不住地“撲哧撲哧”笑出聲來。“雖然我沒義務提醒你,但還是忍不住要說,你終有一天會後悔說這句話的。”
“後悔?那你教我那兩個字怎麼寫吧。”紗質的長袖攻向花非花,花非花杖頭一挑,迎上莫婷婷的攻勢,“鏘”的一聲如金玉齊鳴,而這時莫飛紗喊道:“阿姐小心哦,她的袖刀上有毒。”
才一出手便被人看個透徹,莫婷婷怒極躍起,手指朝腕間一探,夾起八柄薄刀後雙手齊甩,大部分卻是擊向坐在花非花左側的莫飛紗。
短杖在周身左右輕滑,宛如行雲流水般粘起數隻薄刃,滑落手中再反手一揚,薄刀疾擊向莫婷婷。莫婷婷在空中一扭身,又揚右袖,“丁丁當當”一陣脆響,她擊落自己的暗器後又跨站在牆頭上,而紗質的長袖也被劃破,露出右腕上扣製的約一尺長的短刀,刀鋒泛著青藍光澤,的確像塗抹著見血封喉的毒藥。
原本還對“武尊”的名號有些忌憚的莫婷婷,交了手後反而信心大增。對方體浮氣弱,隻是招式精妙而已,原來武尊也不過如此。
莫婷婷刀鋒下壓,迫得花非花從牆頭跳起來,因腳受傷的關係,她用手杖抵擋攻擊時隻能單足在牆頭上跳來跳去,左支右擋,很是狼狽。
“莫……莫管家,可以聽我一句話嗎?”花非花猛後靠在莫飛紗身上,幾根發絲斷飛在眼前,很辛苦地躲過莫婷婷的刀影,她又彈起身子舉杖前刺,同時氣喘籲籲地道。
“你下地獄向閻王哭訴吧。”莫婷婷加緊攻勢,決定花非花說什麼都不聽,以免被擾亂心神。
“可,可是我不說出來會良心不安。”汗珠沿著額角滴下,一提氣血穴處便隱隱作痛,她現在不過是在咬牙硬撐罷了。
這時,一聲包含著恐怖、驚悸、慌亂的喊聲驟然響起,過了兩秒鍾,花非花才得知那是身側的莫飛紗在喊“阿姐”的聲音。
花非花心神一亂地轉頭向後看去,右身立刻露出破綻,莫婷婷心中一喜地欺身上前就向花非花右身招呼,花非花手杖倉促變招,護住上身,而莫婷婷的刀尖下移,硬生生地刺進花非花的右腿!
而在同時,莫婷婷卻又感覺左臂和左腿一涼,而後一陣麻癢升起。莫婷婷吃驚下望,看到自己手臂和左腿上各插上一枚薄刃,竟然是自己的暗器。
“對不起。”左手化掌輕飄飄地落到莫婷婷胸前把她震飛,回過頭的花非花一副極度懺悔的表情,“我暗藏了你兩枚暗器。因為我受傷了才不得已而為之。”
“為什……麼……”毒滲進血裏流向全身,連唇舌都麻痹,莫婷婷無法相信中毒的竟是自己。
在莫婷婷跌摔在青城院牆外的地上前,花非花終於好心地給她答案:“我說我受傷了啊,右腿骨折,你刀插進的是夾板而已。”
“阿姐。”
莫飛紗氣若遊絲的聲音又把花非花的注意力全部扯回,她連忙抱住坐在牆頭上搖搖欲墜的莫飛紗著急地道:“小莫,怎麼了?”猶如抓住深海中惟一的浮木,莫飛紗鑽進花非花懷中,渾身發抖氣不成聲:“壞人,壞人來了,要抓小莫回去。”
“壞人?”花非花不解地看向練功場內,“莫非是指布天門內的高層?”
秋風呼嘯,旋起場內落葉。散發飄零飛揚,令花非花不覺眯起雙眼。午時的日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天地間驟然變得冷暗,隻聞風起的寂靜場內,流瀉著雲譎波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