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春風重到人不見(1 / 3)

她曾想,她成婚那日會如何?是否也是銀鞍白馬、彩轡朱纓的少年郎,又或是他挑起蓋頭的那一刹那,紅燭搖曳,他低頭一笑。她原以為那是永遠也不會實現的夢境。

婉兮病好之後,皇上賜了她依爾覺羅的姓氏,她初初還覺得納悶,這姓氏在大清朝並非大富大貴的姓氏,原是以為皇上心裏怨她,那知成婚的前一天晚上,胤禎說,這安排是故意的,如今他聖眷正隆,偏了任何一旗都難免朝裏臣子跟風成黨。

成婚的前一日晚上,新人原是不能見麵的,他偏來了,又來得這麼突然,婆子們沒有準備,可是礙著他十四爺的麵子,總不能攆了他出去。他伸手去握她的手,這一回,她沒有閃避。他突然開口說:“你……”

她嫣然一笑,從他眼神裏看到他的怯意,仿佛被她看透,讓胤禎極不自在,他說:“這樣就是一生一世了。”手背貼著他的掌心,溫熱的。她笑道:“一生一世還長著呢。”

“你會陪我一生一世嗎?”

“會的。”

西直門大街的十四貝勒府收抬妥當之後,婚期安排在四月初,內務府裏挑了一個吉日,定在十八日。康熙五十一年四月十八日子時,宮裏來接她的鳳輿從紫禁城出發,前往依爾覺羅府裏。

康熙五十一年暮春,宮中命婦已在依爾覺羅府門外等候,紅緞鑾輿停在貼著雙嚞的朱門前,鑼鼓喧天,鶤弦儀隊奏出高亢禮歌。她坐院內,著了紅線撒百蝶旗裝。步搖冠自額上垂下鎏金流蘇,喜慶的紅色印得她臉色紅彤彤的豔,即使微蹙著蛾眉,掩飾不了周身的喜慶。她緩緩自東珠手中接過白絹,清晰靈巧的字體映入眼簾。她微垂了螓首,流蘇便在空中跌宕,如打著秋千,一晃又晃。見那白絹上寫著——

康熙四十五年皇上秋獵塞北,我隨姨娘同去……

她看到這裏,牆角裏有人輕輕走動。持著麈尾拂塵的公公向她深深叩下頭去,細著聲氣說:“吉時到了。”她合上細絹,遞還給東珠,大紅的蔻丹以絹上雪白色為襯,像開出一朵花來。東珠一時沒有握緊,婉兮抽手,那白絹自東珠指間滑落,婉兮早已轉過身去。

見她起身,公公將拂塵向身後一彈,尖細的聲音:“皇上有旨,今以依爾覺羅氏女婉兮作配與皇子十四子胤禎福晉。”他話還未完,門外儀仗已喧天般響了起來。

喜娘來為她戴霞帔,婉兮驀然回頭,對東珠說:“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她淺淺一笑,禮貌又有些疏離。

東珠腳下輕顫,她久病,一直時好一時壞,一時覺得目眩。十三阿哥自身後上前一步,穩住她的身子,對婉兮說:“你將來總會後悔。”

婉兮隨喜娘出府,踏著盆底鞋走不牢靠,公公伸出一隻手臂憑婉兮攙扶著。一院子裏命婦隨著她魚貫出了依爾覺羅府,一時隻剩下東珠與十三阿哥。滿院子石欄假山飾著紅色綾羅,越發顯出一種張揚的寂靜,靜到心中無人知曉的角落中去。

東珠的來訪,仿佛是頭一天晚上的時候,隻是那時胤禎還在這裏。下人進來通報,他低聲說:“就說睡下了。”刻意不讓她見她。

東珠倒不死心,一大早跑來見她,隻為這一封信紙。

婉兮跨過高門時,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東珠嚶嚶掉淚。婉兮停了下來,命人收了那個裝著半匣書信的鏤花匣子。翠翹,翠翹……她在心裏默默念過許多次……

鳳輿出了依爾覺羅府,直入乾清門。因為她是孤女,依爾覺羅大人帶她父職,在乾清門北麵而跪,禮節上要謝皇上的恩賜。接婉兮出來的公公,尖細的聲音又說了一遍:“皇上有旨,今以依爾覺羅氏女婉兮作配與皇子十四子胤禎福晉。”九拜之後,禮方結束。

婉兮坐在鳳輿內,聽得外間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聽到胤禎叫她:“婉兮。”她沒有做聲,這時方有一些羞澀。

他挑起簾子,唬得眾人倒吸了一口氣,宮裏的命婦一個勁地叫:“十四爺,使不得。”要將簾子放下來。

可是簾子已經挑起來了,婉兮隔著紅紗,看到——那少年郎銀鞍白馬、彩轡朱纓,好不威風。

他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

公公尖細的聲音說:“起。”鳳輿離開了乾清宮,直奔西直門街的十四貝勒府裏去。那些命婦和女官陪著她在內室裏,前朝大臣們絡繹不絕地到訪。雖是娶嫡福晉,但因是漢女,與一般皇子婚禮有異,成禮時也並不在宮裏。這樣反而不受拘束,更有樂趣。

婉兮在十四貝勒府外落轎。才立定,隻聽到鞭炮的聲音,仿佛就在轎外,劈啪地響個不停,也沒有人叫她下轎,卻聽到圍觀的人起哄,婉兮還弄不清楚狀況,轎子震了幾震,她扶住轎子,有個婆子挑起簾子,扶她下來。她還未站定,隻覺得身後有人逼近,人便被打橫抱了起來。她亦不抵抗,隻是順勢倚在他胸前,左手抵在他胸口,傳來怦怦然心跳,他的。仿佛四周都是人,鬧哄哄的。他到中庭方將她放下來。

她的頭蓋還蓋著,不辨方向,隻立在原地。喜婆送上來喜秤,婉兮看到秤尖從蓋頭下伸進來,慢慢挑起來,直到她看到他的眼睛,正笑著看向她。她也笑了。

胤禎隻覺紅蓋頭下,那雙眸如翦,汪著一池春水。他用力一挑,那蓋頭飛上天,拋到屋粱上去。喜婆這才笑盈盈地上前來說:“上達神意,上達神意。”四周的人也拍手稱好。

婉兮這時注意到這個中庭圍著好些人,中間設著供天地的牌位,他們要在這裏拜天地。有個朝服的公子哥上前笑著說:“老十四,你也急了點,吉時還未到,皇上都還沒有來呢。”胤禎成婚雖然沒有在宮裏,可是皇上亦要為他主婚,隻是皇上出宮要肅街,排場又是浩蕩,時辰上稍有差錯是在所難免。

就在等皇上前來的這一刻鍾裏,胤禎把幾個皇室兄長一一與婉兮見過,起頭說胤禎心急的那一位是九阿哥胤禟。九阿哥站出來說:“現在就隻差二位還沒有到來,一位是四阿哥,一位是八阿哥。”

四爺?婉兮身子微微一僵,大約是因為早上東珠的書信,她現在對這個名字有點敏感。胤禎站在她的身旁,仿佛有所查覺,又忙說:“八哥怎麼沒過來?”九阿哥說:“良妃病了,八哥進宮去了,他說得空就過來,估計來也要到晚上去了。”胤禎聽說良妃病得嚴重,相約幾個阿哥改日裏去後宮裏看一看她。正說到這裏,皇上的儀仗隊來了,眾人都跪下去接駕,皇上領著德妃進來。

皇上坐了當中的位置,見新娘的喜帕已經揭了,直道自己晚了。下人早備了喜茶,一對新人拜了天地之後,要向皇上與德妃進茶的。

胤禎給皇上奉茶,皇上說:“總如願了。”那語氣似冷還熱,胤禎自己亦是笑了,總如願了。婉兮要給德妃進茶,黃底景泰藍的杯盅,白瓷裏飄著幾朵才侵開的茶花,在她手裏蕩揚,遞到德妃的手中。德妃今日穿了暗紅團花喜字襟,非常的喜氣,可她接過茶,倒是一臉的不快,婉兮回頭暗暗看了一眼胤禎,仿佛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