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西廂待月,誰知(2 / 3)

婉兮一直默默地跟在術爾齊身後,術爾齊突然開口說:“這裏原本是從前左都禦史的宅子。”婉兮以為他還有下文要說,那就這樣沒了,沒頭沒尾的。婉兮疑惑不解,肩上被東西一拂,是樹枝。原來這滿院的是梨花,這季節梨花馬上就要謝了,空氣裏是最後的一點香。

婉兮這一出神,術爾齊已進了一道小院,婉兮聽到四爺問:“她沒有來吧?”他早該料到了,這麼多個時辰,他一直等著。比起漫長的春秋冬夏,這幾個時辰算什麼。

四爺說:“術爾齊,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婉兮跨過石門時一個趔趄,她狼狽地穩住身子,抬頭迎上四爺的眸光。她有點尷尬,是因為天色昏暗,她才看不到高高的門檻。

婉兮說:“天色太晚,太暗了。”

他說:“是啊,太晚了。”

許多年前,也是一個春日的晚上,她與他站在這方天地中,十指緊扣,她說:“婉兮,我叫梁婉兮。”四爺暗自歎了一口氣,指著院中小亭說:“以前這裏的花園被搬走了。”他說的話,仿佛朋友走了很久,原來熟悉的都陌生了,他卻想讓她一一記起來。

婉兮微微一笑,說:“四爺出京了吧,上次見到四爺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了?”她和他客套。石亭內備略備佳肴,四爺從一個白瓷瓶中倒出股酒水,遞給婉兮,婉兮手指一擋說:“我不會。”

四爺說:“試試,這是桂花釀。”婉兮輕輕啜了一點,是甜的,雖有酒氣,但被甜味壓住,並不辛辣。

四爺這才回了她的話:“皇上命我和李大人去湖南湖北督察水利工程,才回京十來天。那李大人你也認得的,李以鼎。”

婉兮說:“怪不得最近沒見著他了。”

她杯中的酒已經空了,四爺又倒了些,四爺說:“這酒雖甜,後勁倒還蠻大的,你慢些喝。”又說:“你和十四成婚,我也聽說了,在湖南的時候就聽說了。”四爺的聲音低下去。

婉兮心思,自己也坐了一會了,四爺隻是一味地閑說,便直接問道:“四爺,我想你知道我來這兒的目的,老秀才的案子還望四爺略微點撥一二。”

四爺說:“秀才是保不住了,他的兒子也保不住,因為是頭等要犯,至於家眷。”

婉兮說:“我知道四爺有法子。”

四爺突然問:“老十四知道你來找我嗎?”

婉兮微哂,支支吾吾地說:“四爺問這個做什麼?”她覺得這樣仿佛有點冒昧,又說:“在刑部,誰不敢買四爺的麵子。”自然是找四爺比較妥當。

婉兮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那甜絲入喉的桂花釀。四爺說:“我為什麼一定幫你呢?”

世人都說四爺是個難纏的角色,婉兮如今是見識了,婉兮說:“四爺深夜叫我來這裏,是因為我長得和翠翹一模一樣對吧,這宅子不是四爺你的府邸,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宅子裏一定有某些不可遺忘的回憶,如今物是人非,就算看在翠翹的分上,四爺也該伸手相助,對不對?”

夜空中刮過一陣風,吹得梨花顫抖,快要凋零的梨花隨風脫離樹頭,一片一片地掉下來,掉在地上,又被風卷到半空中。婉兮覺得有點昏沉,但是她嘴角上揚,是笑著的模樣。

她說得真好,四爺心想。他心裏一緊,四爺說:“我早已……忘了。這世上比情愛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早已忘了。”她這會方覺得手指有點顫抖,倒不是怕他,而是果如他所言,那桂花釀在她身體裏起了作用,仿佛侵入血液中,她臉上蒸得紅彤彤的。微風一刮,吹一些冰冷物打在臉上,竟是下雨了,有些涼意。

身子是熱的,微風是涼的,婉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隻是她覺得好想睡。她雙手伏在桌上,四爺有意無意與她說幾句話,都是家常的,例如,她在京裏過得好不好?她迷迷糊糊地應著。這雨下得不大,可雨水輕輕打梨花上,碎白還是落了一地。

四爺輕輕地說:“梁婉兮,你還欠我一句話。”

婉兮沒有回應。四爺起身,將那椅背後的石青銀鼠外褂抖了一抖,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她已睡過去了。四爺心想,即使她不認得他,可是這一刻,她是真實在他身旁,這樣也是極好的。他心裏麵這樣想,卻是笑不出來,正想伸手如舊時一樣撫一撫她的發,突然聽到術爾齊在外院大聲說:“十四爺,十四爺請留步,侍屬下去稟報四爺。”

胤禎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走得極快,看到四爺站在婉兮身邊,又突然頓了一頓,這才快步上前來。婉兮身上披著四爺的銀鼠褂,胤禎叫她,四爺說:“我沒想到她那樣不勝酒力,隻是喝了一點桂花釀。”他意味深長地說:“和從前一樣,喝那麼一點就睡著了。”

胤禎倒不理他,賭氣似的。可他還沒有近得婉兮身旁,四爺下一意識擋著他,胤禎愣了愣,雙眸一眯打量著四爺。四爺心思一轉,他如今是沒有立場留下她的。四爺隻得將頭微微一側,淩厲的氣勢就緩和下來了。胤禎一伸手,將他的衣服從婉兮身上抽走,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婉兮喝了酒有點畏寒,那石青銀鼠外褂捂著她,氤氳著酒氣,內裏倒是暖和的。如今被胤禎抽走,她不由得在睡夢亦縮了一下,胤禎靠近她說:“婉兮,我們回家。”

婉兮在睡夢中,睜開眼見到胤禎,笑著說:“胤禎。”他原是有萬般氣的,也隻是打橫將她一抱,看了一眼四爺,轉身就走了。

那日蘇隨胤禎出了四爺府,方才見到府外有幾位巡查護軍營的人。得了胤禎的令,這才散去。胤禎命那日蘇駕車回府,一路上他一言不發,婉兮因喝了酒睡得沉了,馬車裏一片沉默。

那日蘇在前麵駕車一顆心卻是跳得厲害,覺得自己闖禍了。

過了幾條街,胤禎問:“你們怎麼過來的?”

雨水打在那日蘇的臉上,他不敢有所隱瞞,說:“是術爾齊大人來接福晉的。”胤禎在馬車哼了一聲,視線落到婉兮熟睡的容顏上,他心裏怨道,我白對你好了。

天亮時,婉兮睜開眼睛。枕邊人已經不在了,胤禎素來早起練槍。婉兮腦子裏有一些空白,她推門出來的時候,頭昏沉沉地。總管在命人掃落葉,那日蘇見她出來,忙迎上去:“福晉早。”有點怯意的聲音。婉兮應了一聲,她走了二步回過頭來,問:“那日蘇,我怎麼回府了?”她想起來了,她好像喝醉了。

那日蘇說:“是十四爺。”是胤禎接她回來的啊。

那日蘇說:“我爹說,十四爺昨晚……”

“我知道了。”有人插了句話進來,聲音蓋過他。

那日蘇的聲音降下去,因為聽他說話的那個人已經跑出去了,他喃喃著後半句話……見福晉沒回府,連夜找了李大人來……

那日蘇大聲問:“福晉,您去哪啊?”

婉兮頭也不回地說:“練武場。”

練武場沒有人,奇怪。婉兮繞過書房的時候,見丫鬟端了蓮子羹站在門口:“爺,早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