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謄知她心意,但要他立時放下這段衷情,卻是難做得到。隻溫言回應:“好妹子,現下我們已是自己人了,今後有什麼事,盡管和九哥說,九哥定會幫你到底的。”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確是他肺腑之言。他也不是愚人,葉疏襄舍棄王妃身份不要,執意認他為兄,定是另有隱情了。
聞言,葉疏襄心頭微微感動。原本,她對這小王爺隻存著利用之心。但現下看他如斯真心,也不禁欣喜有了這樣一個對她衷心護持的兄長。
退後兩步,俯身一禮,葉疏襄柔聲道:“謝謝九哥。”從這刻起,她心中才真把他認做了兄長。
趙謄淺笑受禮,轉念想想,其實,有個這樣聰慧的女子為妹,倒也不是壞事。心情稍寬,舉起手中酒杯開懷笑道:“好妹子,你我既然已是兄妹,那九哥便敬你一杯!”
“好。”
淺笑揚杯,正待一飲而盡。趙謄神情忽地一凝,轉首道:“什麼人!”
此時席上眾人已全部散去,隻剩兩人對飲,他卻警覺身後隱有異動,是誰敢如此大膽?
葉疏襄抬眼望去,幾盞宮燈照射下,屏風後果然轉出一個人影,葉疏襄輕呼一聲:“霍大哥!”
那人影,便是在屏風後靜待許久的霍霆磯了。
趙謄一怔,這左斷刑主事霍霆磯之名他也曾聽人提起過。難道,就是這人,讓疏妹拒自己於千裏之外?
霍霆磯穩步上前微微一躬,“霍霆磯見過惠王!”神情泰然自若。
趙謄點點頭,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一旁葉疏襄欣喜一笑,“霍大哥,原來你還留著呢!”
霍霆磯近前輕撫她發上絲帶,含笑低讚:“疏兒,你今日很美。”
葉疏襄聞言輕笑,“霍大哥難得稱讚疏兒呢。原來你等了這麼久,便是要誇我一句嗎?”宮燈下嫣笑如花,更增嬌麗。
趙謄在旁看兩人言笑親昵神情和樂,再無第三人可插足之餘地,不禁暗歎,悄悄離席而去。
至此,席中再無旁人。霍霆磯目不轉睛看她半晌,低低開口:“疏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危險的。”葉疏襄今日一宴,身份立變。旁人當她是攀附權貴,他卻深知,她這樣做,隻為一件事而已。
輕輕搖首:“霍大哥,你說我危險,那你自己呢?你獨身一人與那許多權貴相抗,就沒想過我會擔心嗎?與其你一人應戰,倒不如我們聯手相對,更多勝算。”知道自己這番打算絕瞞不過他,索性坦言相告。
聞言,霍霆磯輕擁她纖細腰身,感動低語:“好疏兒,那從今後,我們便一起麵對了。”
陷身朝野紛爭數年,從未想到過,會有人伴在自己身邊攜手相助。而這人,竟是眼前心愛女子。她不但從未拖累自己,更曾舍身相救。現在,又將竭思盡慮涉案相助自己,叫他怎不動容。
靜靜相擁許久,兩人俱都無言,情到濃時,又何須言語。
四月初四,清明時節,天有淫雨霏霏。
這樣的日子,合該是因果報因的時候吧!如若不是,上天又為何垂淚不止?
一早,霍霆磯帶領數名侍衛踏入樞密院主使錢立翰府第。
“咦?霍大人清晨到訪,所為何事?”緩步自內堂踱出,錢立翰看霍霆磯身後隨侍眾多,心生猜疑。
霍霆磯守禮一躬,正容道:“下官今日自大理寺前來,確是有事相詢,還望錢大人配合。”言下之意,是為秉公查案。
“怎麼?難道我錢某府中有何不妥?”眼中精光一閃,錢立翰沉聲責問,臉色不豫。
霍霆磯神情堅定,“人命關天,還請錢大人諒解!”他官位雖比其低了數階,但查案之時,無論官位高低。
“什麼人命關天?”錢立翰眉心一跳。
“是這樣,下官前日接到一女子訴狀。狀上所言,五年前這女子生父被人殺害,當時她藏身在一旁,觀得凶手樣貌繪下。下官依畫像查證,這凶手,與錢大人府上有關。”
“哦?”聞言神色稍緩,隻是一個尋常女子而已,應該隻是府中蓄養的殺手無意間所留的案底吧。錢立翰撫須道,“那請霍大人將畫像取來看看吧。”
“是。”右手輕抬,霍霆磯緩緩展開手中畫軸。
卷軸落處,錢立翰臉色驟變。
卷上所繪,並無特殊之處,隻是一個壯年男子的頭像而已。至多不過寥寥數筆,卻是清晰傳神。
錢立翰盯視畫上人像一眼,心底隱隱知曉霍霆磯今日定是有備而來,若要否認府中有此人,恐怕是遮瞞不過去。當下斷然道:“霍大人,這畫上之人確是我府中家將,但平日素來老實忠厚。大人怎的會聽信一個區區女子片麵之言,便斷言他殺害其父?”
“錢大人,那女子之言可不可信,大人稍後便知。現在,下官隻要求大人喚出此人,以便查證對質即可。”
怒哼一聲,錢立翰拂袖,“霍大人,你可知誣陷京官的後果?”
濃眉微挑,霍霆磯靜靜道:“下官不敢誣陷大人。”言下之意,是確認那人所犯罪責了。
“來人,把家將周武給我叫來!”怒到極處,錢立翰不再多言,心中已略有分曉。他倒要看看,五年之後,一個小小村野女子,要怎樣和他這樞密使相鬥!
堂下侍者還未將人喚至,門外忽地傳來數聲高呼:“稟報大人,端雅公主到訪!”
庭院寬廣,連番呼應下,女子人隨聲現,緩步走入堂中。白衣素秀,雙目湛然,正是那新近聽封的端雅公主葉疏襄。
錢立翰微微一怔,設宴那日,他雖是見過這公主一麵,但未曾交談半句,怎的這公主今日卻自行來訪?
他上前一禮,“下官見過公主,不知公主前來,有失遠迎。”他官位雖高,但論身份,卻比不得這公主隸屬皇親。
衣袖微揚,葉疏襄淡淡回禮:“錢大人不必客氣。”
眼光轉向一旁霍霆磯,與他雙目一接,又向錢立翰道:“錢大人,端雅今日托霍大人至貴府調查一人,不知大人可曾知曉了?
“什麼?”錢立翰心頭劇震,看看眼前清貴女子,疾問霍霆磯:“霍大人方才所說的有女子相托,難道是端雅公主不成?”
唇角一抿,霍霆磯道:“正是。不知,大人認為公主之言是否可信呢?”
冷汗頓自錢立翰後背冒出,半晌啞聲道:“公主之言,老夫自然不敢質疑。”他千算萬算,也未想到,昔日網底之魚,竟成今日催命修羅。
難道,是天意不成!竟叫那葉九扶之女倚仗現今身份,迫他交出此人!
目光陰沉盯向正跨入堂中的府內殺手。
那畫上人像,此時正活生生地站立於麵前。
葉疏襄目不轉睛,自那人走入堂中後,再也無法抑下心底悲意。就是這張臉啊!讓她五年間夜夜傷痛夢回。
緩緩上前,站定於他麵前,葉疏襄雙手微顫,含淚瞪視,口中一字字道:“是,就是你!”忽地揮手指向那人,臉上淚流如湧,淒聲責問:“五年前,西樵城折柳湖畔,你下手重傷我父,奪得丹鳳而去!你可知,我爹爹過後便重傷不治?你可知,你可知……”回想此後數年孤苦無依,一時間悲痛欲絕,纖腰無力,身形晃動,再也說不下去。
霍霆磯踏前兩步,伸手輕扶她腰間,暗自相慰。
那人聞言立時神情驚異,轉首看錢立翰在旁注視卻不上前相護。惶恐間退後一步,顫聲問葉疏襄:“你、你怎會瞧見?”當年舊事,他自然不曾忘記,但卻想不起動手時,堂中還有這樣一個女子。而他如此一問,顯然已相當於自行認罪。
“大膽孽奴!你竟敢做下這等殺人暴行,現下又對公主如此不敬!老夫如何再能容你!”錢立翰不等葉疏襄回答,怒聲暴喝,堂邊一名侍衛忽地身形一晃拔劍而上,正正刺向那家將周武。
劍勢凶險急速,周武背對利劍,驚惶間渾然無覺。
那侍衛下手狠辣,竟是誌在殺人滅口!輕推懷中嬌軀,霍霆磯袖底右手疾伸,青影晃動間隻聽“砰”的一響,侍衛連人帶劍斜飛出兩丈,已被霍霆磯手上剛猛內勁揮出。
“風華、烈濤!”站在那呆若木雞的周武身邊,霍霆磯注視錢立翰,沉聲吩咐,“將凶手周武押入大理寺,聽候審斷!”
錢立翰臉色青白,胡須抖動,眼見人被帶走,閉口不發一言。
一旁葉疏襄全身虛軟,霍霆磯適才揮手一推用力雖然輕柔,卻仍使她跌坐於地,茫然無措。
抬首間淚眼模糊,再不見眾人,隻看向霍霆磯,口中低喚:“霍大哥。”她縱使聰慧絕倫,但見仇人伏案,五年所盼一朝得償,再也控製不住心緒激蕩。
霍霆磯臉上溫柔神色隱現,上前輕輕將她攔腰抱起,徑自與眾侍衛踏出廳堂而去。
眼見兩人神情親密,錢立翰呆立良久,終知自己竟是為這端雅公主與霍霆磯聯手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