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花轎進了南宮世家大門,新娘被扶上了大堂,沈鳳祥仍是不大敢相信這次的好運。轎子沒有出事,路上沒有出事,天上也沒有突降暴雨或冰雹,難道是上蒼在祝福這樁婚事嗎?此刻他雙手合十,充滿對神明的感恩。
“親家公,要拜堂了,請上座。”南宮明德不了解他的感動,莫名地打量他的怪狀。
“哦,對。親家公請。”女兒終於要嫁出去了,沈鳳祥眼看著一對新人拜天地高堂,這才深刻地感受到離情,禁不住老淚縱橫。
真的有這麼順利嗎?小蘭仍是不敢放鬆警惕,利眼不停地朝四下掃射。
就在新人夫妻對拜完的那一刹,南宮夫人不小心碰倒了茶杯。已成驚弓之鳥的小蘭聞聲跳起來,反射性地把新娘拉離危險區。沈莓在不提防下踉蹌了幾步,踩到了過長的裙擺——糟了!但南宮寒手一拉,定住了她。
沈鳳祥和小蘭提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下,一口氣還吐完,又哽住了。因為沈莓傷口未痊愈的右臂被人扯住,正要用力掙開之際那隻大手卻突然放開,收不住力之下再次被裙擺絆倒。南宮寒隻好再次出手,攬住了她。
眾賓客在呆愣一下後哄笑出聲。口哨聲響起,南宮寒循聲望去,隻見那三個損友不肯放過看熱鬧的機會,竟然喬裝打扮混在賓客中。南宮寒狠瞪了他們一眼,索性攔腰抱起沈莓,往新房走去。從大堂到後院彎彎曲曲的路,肯定會再生波折,他不想再給人看戲了。
眾人嘩然,朱敬祖的口哨吹得更響,天哪,南宮寒真是反常。
南宮夫婦愕然,尷尬地對看,兒子怎麼會這麼失禮?南宮世家的其他成員和部屬也麵麵相覷,不敢相信冷漠超然的少主竟然會這樣……迫不及待。司儀晾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道那一聲“禮成!送入洞房”還要不要照喊?小蘭也呆了半晌,驀地想起自己是隨侍丫環,輕呼一聲便招呼各位喜娘丫頭們追了過去。
一片混亂中,沈鳳祥倒是鬆了口氣,抬手抹了把汗。好了,結束了。由武藝高強的南宮寒抱著進洞房,應該可以安全抵達了吧。女兒終於平安嫁出去了,真不容易呀!承蒙上天垂憐!
而那一廂,蓋頭下的沈莓莫名其妙被抱著走,自然大驚失色,差點拉下蓋頭來呼救,但抱著她的鐵臂止住了她的所有掙紮。低沉的男聲在她上方響起:“別動!”這種冷淡簡潔的聲音——是南宮寒?
沈莓的動作僵住,是他在抱著她?不該是這樣的吧?洛陽的婚禮習俗有這一項嗎?雖然紅蓋頭遮住了所有視線,沈莓仍然可以感覺到他走得很快,而周圍沒有其他人聲。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輕聲問道,而他沒回話。沈莓隻得繼續渾身僵硬地靠在他胸口,他的胸膛很寬很結實,她可以聽到他平緩而有力的心跳,甚至聞得到他身上的男性味道。這樣……太過親密了!沈莓更為緊張,雙手不由攥成拳頭揪住胸口的衣服。
“你怕我?”他突然出聲。
“呃?”她沒聽清楚。感覺他似乎走進了一個房間,隨即自己被放下來,坐在一個柔軟的物事上。小手摸了摸,好像是床鋪,這,是他們的新房嗎?
正在驚疑間,蓋頭毫無預兆地掀起,南宮寒英俊的麵孔近在咫尺,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南宮寒皺眉看著她驚慌的小臉,又問了一遍:“你怕我?”雖說不希望娶一個纏人的妻子,但一個害怕自己的妻子也很麻煩。
沈莓搖搖頭,她隻是被嚇了一下,南宮寒的臉湊得太近了,讓她莫名地一陣臉紅心跳,別過了臉。忽然想起自己臉上還有青腫、左頰劃破了皮、額頭還纏著繃帶……生平第一次,她強烈地希望自己的臉蛋可以好看一點。
對她明顯畏縮的小臉,南宮寒有些不悅,他知道自己與和善可親扯不上邊,但她用不著怕成這個樣吧?他又不會吃人。女人就是這樣膽小又麻煩。算了,先不管這個。南宮寒撇下她,自顧自走到衣櫃前,換下讓他渾身不舒服的新郎服。
沈莓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開始脫衣時才趕緊別過臉,雖然他換的隻是外衣,但總是不自在。
他好像不太高興。理應如此,要他這樣出眾的人娶一個毫無長處的妻子肯定是不情願的,若不是當年南宮老爺喝醉酒糊裏糊塗許了這門親,他也不用這麼委屈自己。何況,她又這麼難看,又老是惹事出狀況,難怪他會不高興。
這些她以前都想得很清楚,也做好了受冷落的心理準備,但現在真正看到他對自己的不理睬竟覺得格外難受。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這些莫名的情緒。這些事實已經存在,她難過又有何用,她一向善於接受現實的。
好了,現在要做的是與他商討出一個合適的相處方式,她得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希望她怎麼做,這樣她才不會無所適從。
“南……呃……相公……嗯……我想跟你……談談。”想得很清楚了,可是一麵對南宮寒略顯驚奇的臉,又緊張得結結巴巴。
“談什麼。”南宮寒實在有些意外,有什麼事會讓她即使害怕得手指發白仍堅持要說。
她又深吸一口氣,才通暢地說出話來:“就是關於……”
但是,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小蘭和其他侍女喜娘們匆匆跑進房,打斷了她。
“少主!少夫人!”呀!這麼快就把蓋頭掀開了?還有一大堆祝詞沒念呢。怎麼辦?現在該接著哪裏?幾個喜娘從來沒見過這麼不合作的新郎官,你望我我望你,最後決定跳過那些程序算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新郎官這麼早就和新娘呆在房裏是極為不妥的,外頭還有一屋子賓客呢!“南宮少主,您該出去了,這裏有我們侍候著。婚宴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你們出去吧。”南宮寒向來不理這類繁文縟節,直接下逐客令。
嗄?一群人愣在當場,才午後而已,新郎官就——
她們該不該盡力悍衛禮儀?正猶豫間,南宮寒冷眼一掃,大夥兒霎時達成共識:天大地大,新郎最大。於是一群人眨眼間退得幹幹淨淨,還體貼地關好房門。
“好了,要說什麼?”南宮寒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在沈莓麵前。
沈莓看著他三兩下清完場,忽然輕鬆了些,有些好笑,這個男人其實是個很怕麻煩且沒耐性的人呢,“我想跟你談一下我們以後的相處之道。”輕鬆下來話也通暢很多。
“相處之道?”
“是的,我了解你對這樁婚事並不情願,但事已成定局,我們就該尋求一種較為合適的相處方式,這樣對誰都好,也省了很多……麻煩。”
“嗯。”他開始對這個小妻子改觀了,或許女人也會思考的。現在就把話說明白,倒是幹脆利索。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或者說,你希望我做一個什麼樣的妻子?”好,很坦率。
“我希望你不要幹涉我。南宮家不會虧待你,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就這樣嗎?”
“就這樣。那麼你希望我做一個怎樣的丈夫?”
“啊?”她從沒考慮過這個,更沒想到他會問,“沒有。呃,我是說,隨便你。”這個男人並不是獨尊霸道的,雖然隔離於世俗,但公正講理,難怪會成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俠士。
“隨便?我怎麼你都接受?”這女人不會談判哦。
她笑了笑,“你是一個講理的人,不會欺負我。而且我不認為你會因我而改變自己。你已經夠好了,不需要再做什麼。”她也不敢奢望。
南宮寒的興致被挑起來了,“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見過幾次麵而已,況且他對她並不太友善,她哪來的這種自信?
“唔,你很討厭麻煩、討厭被人管、討厭牽扯不清,懶得跟不喜歡的人說話、懶得跟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就是有點冷漠、有點傲氣、有點……任性。”沈莓低著頭,很老實地說出自己的觀感。
南宮寒深深地看著她,第一次以全新的目光去看這個常常倒黴受傷的小女人。他還以為隻有至親和好友能看穿呢,她挺敏銳的,且不被表相所惑。平常人隻看到他絕世的武功和孤傲,少有人能透過這些膚淺的表相看穿他的真實性格。
“可是,你也講道理,處事公正。就像上次在悅南客棧,你要掌櫃賠我醫藥費,還有,你……娶了我。”她說完咬咬下唇,抬起頭來,卻見南宮寒正專注地盯著她,怎麼了?她說錯了嗎?不由開始後悔自己太口快。
南宮寒此時卻笑了,“很好,我們以後會相處得很好的。”或許,他該慶幸要娶的人是她。
沈莓被他的笑容驚呆了,原來他也會笑得……這麼好看。而他剛才那句話,是認同她了嗎?
“來,既然要成為夫妻了,飲了這交杯酒吧。”南宮寒終於想尊重一下習俗了,起身端起桌上的兩樽美酒,遞給她一杯。
夫妻……交杯酒……沈莓起身接過,這才真切地感覺到他們成親了,而這是他們的洞房。
她呼吸有些灼熱,微顫的右手與他的交纏,四目相接,各自昂首將所有的未知一飲而盡。
酒一下肚,沈莓隻覺得腹中似燃了烈火,開始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往後跌去。南宮寒苦笑著扶住她東倒西歪的嬌軀,看來她一點酒量也沒有。
“沒事吧?”他定住她搖搖晃晃的頭,把她的臉轉向自己。
“我很好,很好,可是,”她迷惑地望著他,“你為什麼要晃來晃去?”
很好,看來她的確醉了,南宮寒半拉半抱把她帶回床前,替她攤開錦被,“醉了就休息,睡吧。”
沈莓卻不肯乖乖躺著,小手揪住他,“不行,我不能睡。娘說,新娘子不能一個人睡的,要和新郎一起、一起睡。你、你也睡。”認真的小臉寫滿堅持。
“我還不想睡,你先睡。”南宮寒拿下她軟趴趴的手,她嬌憨的醉態逗笑了他,不自覺地首次開了哄人的先例,“乖乖地,睡覺!”
被按下的小手不放棄地一再抓住他,“不可以,我不可以先睡的!一定、要等、等相公來,對,要坐著等相公,然後才、才能睡。娘說的!”
真是聽話的女兒!南宮寒努力想從她手中搶救和她五指糾纏在一起的頭發,想不到她醉了也那麼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