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娘有沒有跟你說要聽相公的話呢?”乘她努力回想時好不容易將頭發從她手中抽離,“有吧?那麼相公要你睡覺,你睡不睡?”她認真思考的樣子真像個小娃娃。
沈莓想了半晌,終於確定地點頭,“對!要聽相公的話,要睡覺。”果真不再動了,乖乖地閉上眼睛。
南宮寒等了一會兒,確定她安靜下來了,才起身離開。現在才午後,去前廳敬兩巡酒吧,別讓那三個家夥看戲看得太過癮。
還沒出房門,就聽得“咚”的一聲,回頭隻見沈莓連人帶被整個滾下了床。她茫茫然地坐起身,抬手摸摸跌痛的頭,似乎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傻呆呆地張望。
南宮寒笑著歎了口氣,走過去抱起她,放回床上。他的小妻子似乎隨時可能發生點小意外,未來的日子不會太無聊了。
沈莓呻吟一聲,以手背擋去刺眼的日光,緩緩睜開眼,捧著昏沉沉的頭坐了起來。等清醒了一些後,才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紅色的床褥、紅色的彩綢,還有大大的紅喜字和燃盡的紅燭……這是她的新房!
天哪!她驚跳起來!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托著頭努力地回想,隻記得自己飲完交杯酒,然後……然後就醉倒了嗎?那相公呢?低下頭卻見自己仍身著睡皺的新娘服,難道,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就被她睡過去了?天……天哪!
房門在此時被人推開,“喲,少夫人醒了啊?”進來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美豔少女,她回頭朝門外揮揮手絹,“進來吧,少夫人醒了。”兩個較小的丫環隨聲踏進房門,手捧盥洗用具。
“少夫人,”先前進來的少女款款走至她麵前行了個禮,“奴婢叫芙蓉,她們叫彩霞和彩雲,我們是夫人特地安排來服侍你的。有什麼事請盡管吩咐。”
沈莓朝她們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少女顯然較有地位,而且方才她除了打招呼外似乎帶有一些其他意味,“抱歉,我起晚了,讓你們久等了。”
“呀,少夫人說哪的話。咱們可是下人,少夫人這樣說我們擔待不起。”芙蓉示意彩霞和彩雲上前替沈莓更衣梳洗,自己走至床前整理床鋪,“況且少夫人剛進門,很多規矩難免不適應,我想夫人也不會怪你的。”
果然,壓迫人的氣勢一點也不像個丫頭。沈莓微微一笑,不急著弄清楚,“昨天我醉了嗎?對了,相公呢?”
“可不是,昨天少夫人醉了,一晚上睡得人事不省,今早上少主喚我們進來侍候著,自己就出去了。”芙蓉三兩下收拾好床鋪,接過彩雲遞過的梳子,慢慢給沈莓梳著頭,一邊又輕慢地開口,“少主向來行蹤不定,也不願旁人追問他的行蹤,少夫人還是別管得太緊為好。對了,少夫人,您還是跟我們一樣稱呼少主為好,咱們南宮世家不興相公娘子的。”
沈莓仍是微微一笑,“是嗎?我知道了。”嫁進南宮家的日子不會太順利,她也早料到了。上天從不給她太寬坦的路走,不是嗎?
但,人世萬事,喜哀禍福其實盡在人心,她向來對自己未知的命運好奇並且期待,這樣她會活得好一點。從另一方麵看,上天也從不曾給她絕路走,不是嗎?
芙蓉給她梳著頭,厭惡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蠢女人,連別人在諷刺她也聽不出來嗎?真為少主不平,竟然要娶一個平凡至極的女人!瞧她容貌身材都沒有,家世也普通,聽說還笨手笨腳地常常惹事,又不懂規矩,連腦子也不靈光,哪一樣比得過自己!這樣一個女人偏偏有幸讓少主明媒正娶,老天真是不公平!她越想越不平,手勢不由得重了一些——
“哎呀!”沈莓痛呼一聲,按住被扯痛的頭皮,無辜地回頭看芙蓉,她究竟在氣什麼?
“喲,瞧我粗手粗腳的,弄痛了嬌貴的少夫人,婢子真是該死。”看什麼看,真當自己是尊貴的少夫人呀!她芙蓉今天給你梳頭還委屈了自個兒呢!“婢子以前專門侍奉夫人,可從來沒弄痛過夫人呀。想不到一到少夫人這兒就出錯,可見夫人的要求太鬆了。”
沈莓突然又笑了,回過頭去,繼續讓她梳頭。人心很好玩,她常常暗自捉摸各種人的心態,揣測其中的各種變化轉折,這帶給她很多樂趣。
已經披甲備戰的芙蓉被她笑得一頭霧水,呆了一會兒才重新拿起梳子,左手執起她的頭發,正要梳下去,突然輕喘了一聲——鏡中,隻見南宮寒不知何時已坐在桌旁。少主!他看到了多少?
芙蓉驚慌地轉身,不料手中的梳子還掛著沈莓的一縷頭發。在頭發被扯之下,正在把玩一個水晶飾物的沈莓頭向後仰,手中的水晶也掉了下去,一旁的彩霞手一撈,準確地接住了它,不愧是南宮世家的丫環!但是——她大顯身手的同時撞到了彩雲,而彩雲正捧著洗臉水,於是——銅盆哐啷啷的聲音後,一群人瞪著濕淋淋的沈莓發呆。
沈莓抹了把臉,神色自若地擰擰頭發,拿過彩霞手中的毛巾拭擦。此時她也從鏡中看到了南宮寒,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
一絲笑意躍上南宮寒的唇角,為何倒黴的總是她?
芙蓉焉地回過神來,“少主,都是芙蓉不好,是芙蓉的錯,”她甚至跪了下來,“是芙蓉不小心,沒有侍候好少夫人。少主,你罰我吧。”美麗的臉上盡是委曲求全的自責。
沈莓歎為觀止,不愧是南宮世家啊,這種楚楚可憐的風韻她還沒領略過呢。
南宮寒走上前,“都濕了,快去換件衣裳。待會兒要去給爹娘請個安。”話是對沈莓說的,連眼角也沒掃一下芙蓉。
沈莓很同情芙蓉精彩的表演不被欣賞,但也心知此刻自己的同情對她更是打擊。她越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芙蓉,從衣櫃挑了一套衣服,到內間換上。出來後擦幹頭發,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南宮走上前,將一根發釵插在她鬢邊,“走吧。”拉著她便出門了。
芙蓉仍跪在原地,氣得渾身顫抖,連美麗的麵孔都氣歪了,嚇得彩霞彩雲兩個小丫頭不敢出聲。
由南宮寒領著穿過一道道院門,沈莓張眼打量著南宮世家宏偉的建築。
北方的建築特色與南方有很大區別,沒有幽徑回廊的雅致,也無小橋流水的清秀,放眼望去一派高牆飛簷,顯得古樸深遠而肅穆威嚴。家中仆人大多穿勁裝,腳步矯健,見了他們皆躬身行禮。
“那邊是宗祠和長老堂,對麵是議事廳,這條路通向大門,那邊有個花園。”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南宮寒不由開口為她介紹。
沈莓這才發覺南宮寒所居的院子是處在南宮世家一個很邊遠的地帶,獨居一隅。嗯,很像他的性格。
“咦,少主,那是練武的地方嗎?”遠遠地聽見吆喝叱吒聲,沈莓好奇地問。
南宮寒挑起眉,微微不悅地道:“你不是叫我相公的嗎?”少主不知怎地聽來有點刺耳。
“但……嗯,芙蓉說……”
“別理別人說什麼,你是我的妻子。”
短短一句話讓沈莓心裏充滿暖意,這表明相公接受她了嗎?雖然個性豁達樂觀,但初嫁進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南宮世家,她其實也一直在惴惴不安,甚至有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如今南宮寒用這樣肯定的口氣說出他們的關係,讓她的心安定了好多。一時感動,上前兩步偷偷地拉住他的袖子,與他並步前行。
南宮寒任由她拉住,忽然感覺到她平靜麵容下的惶恐和不安,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讓她跟得上。
再拐出一道拱門,是一個寬大的廣場,南宮寒停在廣場正麵的院落前,“到了。”
公婆就在裏麵了,沈莓站定在大門前,緊張地連吸兩口氣。罷了,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麵,她生來這副模樣,就不必為此愧疚了。昂首挺胸,正準備跨出神聖的第一步——
“發什麼呆?”南宮寒一把將她扯進院門,嘴角隱約向上彎起,這小妮子的心思轉折,都表現在小臉上了。她真的很有趣,南宮寒發現自己很喜歡與她相處,這樣一個奇特、豁達不黏人又好玩的妻子實在難找。
南宮明德夫婦再度受驚!
本來兩夫婦正在廳裏悠閑地品茗,等著見新媳婦。剛想著怎麼還不過來,就見到兒子拉著媳婦踏進房門。是……兒子吧?
他們瞠目結舌地盯著南宮寒的右手,他……拉著沈莓?!寒兒是從不讓人近他身的!昨天可以理解為他不耐煩那套禮節而抱著新娘逃場,但現在,寒兒真的正牽著她的手!
南宮明德開始對新任兒媳婦報以崇拜的目光,這個兒子從小就不甩他,現在還不是被他訂下的兒媳婦給製住了?當下心裏憋了許多年的氣哄然散去,兒子怎麼逃得出老子的五指山?哈哈哈!
南宮夫人則眼角濕潤,又安慰又心酸,兒子自三歲起就不願被人抱,任誰也無法親近,想不到現在……嗚嗚嗚……兒大不中留呀!
沈莓被嚇了一跳,不解地看向南宮寒,公公婆婆一哭一笑的在幹什麼?
南宮寒則翻了個白眼,開始疑惑自己哪根筋不對,幹嗎沒事找事來請安?照這情形,耳根子又要遭殃了。
“爹娘,我們來給你們請安。”他拉著沈莓行了個禮,隨即往外走,“沒什麼事就不打擾了,孩兒告退。”
“回來!”兩老同時怒喝。
南宮明德端出大家長的架勢,濃眉一豎,“對爹娘如此輕忽,成何體統?大丈夫當遵信守禮。所謂守禮,首要尊賢敬老也。人若無禮,仿若無衣……”雖知這招對兒子不管用,但說慣的台詞很流利就溜出來了。
“寒兒,難道你就這麼不耐煩見到爹娘嗎?”南宮夫人的手指又卷著手帕角輕觸眼眶,“你就不知道父母生養孩子的辛苦嗎?你可知二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大雪紛飛,為娘已懷胎十月……”
沈莓驚歎地望著公公義正詞嚴地演講和婆婆滿臉哀戚地訴說往事,夫婦倆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
南宮寒給了她無奈的一眼,如果她知道這夫婦兩人十幾年如一日地苦練這項“神功”,就不會顯得這麼驚訝和佩服了。
沈莓走上前,重新給二老行了個禮,“公公,您不要生氣,相公其實是很尊敬你的。媳婦重新給你行禮了。”
激昂的演說戛然而止,南宮明德用力揮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一時忘了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