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龍之珠(勾欄風月係列)(暖小香)
楔子
雨,傾盆大雨。
南陽都城平京被籠罩在灰蒙蒙的雨簾中。
急躁雨聲隨著急躁之人跳動,讓人心底的焦躁愈演愈烈,站在閣樓最高處的男子咬著牙凝視前方,臉色蒼白,冷汗不住從額上滑下,微微顫著的雙手一手放在背後,一手按放在麵前的廊沿欄杆上。
仔細一看,顫著的不隻是手,整個人都在顫抖,一眼便能看出此時的沉默隻是強裝鎮定。
男子背後昏黑的閣樓內傳出幽幽的一聲歎,仿佛從地底傳出的空洞冰涼順著那道歎聲瞬間籠罩男子所有的思緒。
緊接著,一個飄忽的人影從裏飄至男子身後,除了長至腰部的淩亂烏發外,什麼都分辨不清楚。
“差不多了,跟我走吧……”
連聲音也極為模糊飄忽,不帶一絲人氣。
男子一顫,忽然扭曲了臉部,正要發聲,卻在瞬間瞪圓了雙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太子府大門處傳來,放在欄杆上的手略微收緊了些。
“嘩啦”一聲,奔進來之人隨聲跪地,道:“太子殿下,我們遭到了暗算……”
男子身後又是一聲歎,隱約幾個字飄進耳中。微顫的雙手抬起,朝外用力一揮。雨中,隻聽“啪嗒”一聲,隨後……
原本站著的人忽然應聲倒地,沒來得及聽手下後麵所說的話,隨著身影倒下,“轟隆”一聲整個木樓突然炸開,瞬間被躥高的火焰吞沒……
那一晚,太子府突然起火。詭異的是,那火遇水不滅,且隻燒著那閣樓。據當時守著太子府的人都聽到了從那木樓裏傳出一聲詭異的尖叫聲,淒厲且回聲幽怨,令聽者毛骨悚然,火整燒了兩天之後,作為太子府象征的閣樓化為灰燼。
終,尋得一具男屍,經證實,乃太子南陽舒敏。
南陽十四年三月,太子南陽舒敏逼宮造反,十二月,動亂以南陽舒敏死於火中而終。一年後,市井間有傳聞,南陽舒敏為鬼所迷,偷驪龍之珠,行密謀造反之事,最終落了個不得善終的結局。
命運既定,萬般掙紮終究逃不開。
初春寒夜將盡,天微蒙,冰冷刺骨的雨水從天而降,砸在泥濘的山路上。灰蒙蒙的山林間,奔出幾匹馬,順著山腰一路而下,看似剛從那被雨霧籠罩的群山中出來。
這種冷到骨子裏的南方冬末初春的天氣,本該不會有人出門的,更何況還是這潮濕膩人的下雨天。
大清早便被師傅挖起來的小藥童拉長著臉,一張小嘴翹著,明顯對師傅大清早就把他從溫暖的被窩裏挖起來極為不滿。
山路是唯一一條進山的路,也是離山不遠的小村落裏上百口人天天都要走上幾趟的路。路很泥濘,腳能踩的地方都是被無數腳印踩爛的泥。
小藥童抬起頭,滿腳的汙泥,站在爛泥中,他想看他們進山還有多遠的路。抬起眼,原本被鬥笠遮住的視野開闊了起來,於是他看到了遠處半山腰上的黑點。
百年沒見過有馬在這兒出現的孩子頓時忘了腳下的泥濘,撒腿在泥水裏跑起來,跑過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師傅身邊的時候被一隻手拎住。
彼時,一陣冷風帶著雨水灌進了小藥童的領口裏,凍得他縮起了身子。
頭上的鬥笠被那股風帶落,掉在了路中間,被奔騰而過的馬蹄踏進了爛泥裏。
小藥童受了驚嚇,久久才回神,看向抱著他走路的師傅的下巴。
“師傅,剛才……”
下巴往下,露出師傅那張其實挺好看的臉,小藥童看到師傅冷著臉說:“待會回去給裘大娘送藥。”
小藥童瞪圓了雙眼,最後耷拉下了腦袋。
師傅生氣了。
這每日送藥的事情就落在了小藥童身上。
小藥童姓程,名三多,據小藥童陳述,那是他爹希望他能給家裏多光宗,多耀祖,多賺銀子。不過事實上,在這孩子身上,目前隻能看出此人多動多嘴多歪點子。
今日的小山村與平日裏有點不同,程三多知道,因為村裏來了一群騎著馬的客人。小跑著把包好的藥往住在村口的裘大娘家奔去,快到的時候又放輕了腳。
他看到裘大娘家門口拴著好幾匹馬,馬肚子上都是泥水,看到他的時候還抬起馬頭對著他哼氣,哼完扭頭吃草,不再理他。
程三多對剛才在路上發生的那一幕還心有餘悸,貼著牆壁挪進裘大娘家門檻,一跨進去就抬腳往裏邊跑,邊跑邊喊:“大娘,我家師傅讓我給你送藥了。”
正在灶台上的裘大娘應了一聲,搓著手走出來,見程三多勾著頭往她家裏邊瞅,急忙過來拉著他往外頭走。
外頭有馬,程三多打心眼裏害怕那龐然大物,往外被拽著走了幾步就拖著裘大娘,再也不肯往外頭走。
裘大娘要拿程三多手裏的藥包,程三多警覺地抓緊抱進懷裏,理直氣壯道:“錢呢?”
他程三多送藥,豈有白送之理?
裘大娘轉頭看了眼屋內,矮下身,說:“三多,大娘家裏邊有客人,大爹正在招待,待會得空了再給你師傅送去?”
程三多果斷搖頭,師傅麵冷心軟,每次有人要送銀子過去都被謝絕。再來,他還想多看兩眼裘大娘家的客人,看看騎那麼神氣的龐然大物的人是不是也很嚇人。
好奇心是每個孩童都具備的優點,程三多看看大院外偷偷摸摸往裏邊瞅的那些個小蘿卜頭,自豪地抬了抬頭。他跟他們之間的區別,就在於他有膽,他們沒膽。
程三多手上這副藥對裘大娘來說很重要,裘大娘哄了幾次,程三多就是鐵了心不給。於是惱了,擰了程三多一把,扭著屁股往屋內走。
程三多貓著小腰跟上去。
山村裏大多數都是木頭加蓋些茅草的草房,要說不同的話,大概就是裘大娘家比程三多家要大,家裏擺放的東西也多,而且很整齊,很亮堂。
程三多看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著他坐在大娘家長凳上的魁梧高大的背影,全身抖了一下,眼睛卻瞪大了些,心想,果然跟外頭的龐然大物是一副模樣的。
對著他站著的裘大爹看到他的時候,忽然一愣,然後轉回眼微微顫顫地低著頭跟那魁梧高大的背影說話。
那背影扭動了一下,側過了身,程三多心口一緊,回頭趕緊跑,跑了兩步又想起裘大娘的藥錢還沒給他,隻得在大院門口停住腳。
裘大娘把藥錢送出來的時候,走在她前麵的是她們家的客人。程三多抬頭仰望,這個人站起來比坐著更高大,像他們村邊上的那座山一樣。
那人走到程三多跟前,蹲下,一張大臉上除了半張臉長滿胡子之外,還有一道很大的傷疤,看上去猙獰可怖。
程三多後退了一步,心想,這人比外頭的馬更可怕。
但是那人笑了一下,道:“你就是三多?”
程三多點頭,說:“我不認識你。”
那人又笑了一下,說:“你師傅認識我。”
孩子就是孩子,心眼城府絕對沒有大人那麼多那麼深。程三多領著裘大娘給他的藥錢,帶著裘大娘家的客人,一步步往家走。
回到家的時候,家門大開,程三多詫異地跨進去,四下喊了一圈師傅,沒人,然後抓著頭徑直走入了內房,內房他睡的那張床上一片淩亂,程三多以為家裏遭了賊,連忙上去看看自己私藏的那些銀子有沒有沒偷。
這一上去,銀子沒看到,倒是看到床板上放著的小包袱,包袱上有張紙條。
久久不見小跑進去的程三多出來,客人也想走進去,卻看到了釘在門板上頭的紙頭,紙是宣紙,是絕對不會出現在這種深山村落裏的那種白得跟雪花似的紙張。
客人拿下釘著宣紙的鐮刀,翻過來。
上麵寫著:本人已死,有事燒紙。
心知有變,客人趕緊進去,等他追入房內之時,哪還有程三多的影子。
程三多小心翼翼背著師傅給他準備好的小包袱,鑽進了內房的床底下藏著的地窖。再順著地窖爬出了位於村外的小井,井口和地窖入口通道都很小,隻有他這種小身板的人才能爬進爬出。
爬到頭的時候,程三多機靈地在洞口看了下四周有沒有人,探出半個身,再用手撐住洞口把自己從洞裏邊抽出來。剛爬出來的程三多正要喊人,忽然身子一輕,被人帶上了半空,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開始顛簸起來。
抱著他的人味道很熟悉,程三多仰著的小臉看到位於上方的下巴,一陣心喜,喚了聲師傅,下巴往下移,柔柔的聲音傳進程三多的耳朵裏,別怕,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