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矛盾和掙紮(1 / 3)

於是日子就這樣安穩地過。

“這裏……”某日輕禾在翻看卷宗的時候忽然皺了皺眉頭,“隆陽十三年,正月十三,祁平縣平安珠寶當鋪招劫起火,原因不詳,庫房損失數……”她皺了皺眉頭,“見細賬……”

“為何這個這麼特別?”輕禾好奇問道,因為平常之事都為簡筆記過,少有令算細賬,更何況這個當鋪隻是生意買賣之行,而知意樓對生意買賣上的事情記載向來不多,為何這次要有大書之勢?

慕秀林正在喝茶,聽聞此話,雙眼一眯,轉頭看了看她,順手抽出了另外一本卷宗來,翻了其中一頁,擺到輕禾眼前。

“玄武元年,四月廿五,湘西縣平安珠寶當鋪——又是這個當鋪——招劫起火,原因不詳,庫房損失數……”輕禾驚訝道,“見細賬……這個,跟剛才的好像……”

慕秀林又拿了一些出來,翻好頁數,悉數擺在輕禾麵前,輕禾連忙一遍遍看來,驚訝之情愈甚,竟然,連同安陽城及周邊大大小小足五家珠寶當鋪的庫房,在七年內招劫五次,而且,全是平安號珠寶當鋪,全部見細賬……輕禾緊皺眉頭,不知道想著什麼。

良久她才抬頭。

“這個……”輕禾指著卷宗,“這個平安珠寶當鋪,是不是跟知意樓有著什麼關係?”

慕秀林點頭,“平安行本來是知意樓的產業。”

他站起身,從暗處拿出了另一些卷宗,數量不多,但是輕禾從未被允許看過。輕禾看著他翻出了幾本,選好頁數擺在她麵前,不禁心神一動——這些就是那方才的卷宗所言明的細賬!

她一本本看來,果然其中失落的物品錢數都詳細記載,平安珠寶當鋪為典當行,庫房裏的東西很多都是死當,物主因無錢贖回而永遠歸當鋪所有,庫房招劫,損失的大多數都是各式各樣的珠寶,賬簿上具有估價——這麼五起的總值——

“竟然有三萬餘兩……”輕禾輕呼一聲。

“平安珠寶行為我朝最大的典當行,”慕秀林平靜地說道,吐字清晰,“知意樓的產量業中,也屬它所占的份額最大,行裏不僅可以典當,老板們也兼有鑒定字畫珠寶等功夫,從第一次隆陽十三年以來,平安行持續招劫,知意樓損失不小。”

輕禾皺緊眉頭,想也想得出這案子至今未破,她抬首,“莫非你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查這件事情的?”

慕秀林卻沒有回答,徑直道:“第一次被劫,因為沒有防備,還有情可原,但出了此等事情之後,知意樓嚴命平安當多加防範,可是敵暗我明,時間太長,難免會有所懈怠,終是抵擋不住,”他眉峰一肅,“一連五次,每次都是被人快速侵入後放火殺人,走的路線像是早就熟悉了一般,絲毫沒有多餘的步子,然後就將庫房搶劫一空,而且盜匪中竟然無一傷亡,也就是說,沒有人看到他們的麵目。”

輕禾險些聽出了一身冷汗,瞪大了眼睛眨了眨,卻又很想聽下去。

“有沒有找到罪首?”她問。

慕秀林搖了搖頭,“至今未果……既查探不到有什麼盜賊五年間在安陽城內附近經過,也查不到那批珠寶的下落,”他頓了一下,“他們劫的錢財中,大多數是珠寶玉器,古玩書畫,金銀飾物,金銀可以熔鑄,但是珠寶玉器和古玩書畫必須變賣才能得到金銀,這些失竊東西知意樓都有備存底單,一旦在市麵上流通,知意樓十有六七會察覺,但是迄今為止——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索。”

“那些人如此勢如破竹……”輕禾輕聲道,“是不是因為他們有內應?”

“最開始我們也是這麼認為。”慕秀林道,“但是平安行雖然都是知意樓的產業,卻互不相幹,各個店的老板都是分別聘請,第一次劫案之後,我們還特意調換了安陽附近的人事……就連庫房的路線圖更不是由同一個地方的工匠所設——”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眉峰一挑,眼神驟利如星辰,像是想到了什麼。

“輕禾!”他忽然叫道,“你把左側的所有記錄都拿給我!”

輕禾正在思索這件事情,聽這一聲喊險些被嚇了一跳,連忙將自己左側的本子都搬到他的麵前,慕秀林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一本本翻閱起來。

他翻閱得極其快速,快得看不清裏麵的字跡……要說是查頁數還差不多……輕禾頗為驚奇地看著慕秀林,隱約也想到了什麼,卻又摸不到頭腦,看他專心翻動,衣袖揮動之間,沾上了旁邊尚未收起的硯墨,黑了一片,煞是好玩。

輕禾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慕秀林卻也隻是略微抬頭,然後立即又沉了下去。

“莫非我找到了什麼關鍵……”輕禾見狀,感歎道,“如此大功——”她的語氣又熾烈了起來,一雙眸子閃閃動人,“是不是我就可以去總樓了?”

她三句話不離總樓——慕秀林翻東西的手終於停住,抬起眼睛看著他,好半天才說:“多謝……”

輕禾聽到高興得很,不過慕秀林很快就說了下一句:“天色已晚,你還是先回去睡覺的好。”說完又沉下了頭。

輕禾噎住。什麼天色已晚,早已經三更了好不好?但是好在她從來不喜跟人發脾氣,沒有多說什麼,還是輕聲地退了出去。

慕秀林在她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抬起頭,一直到她漸漸走遠……直至腳步聲消失,他的眼神很安靜,但是又帶著一絲絲別的東西……仿佛,是。

他站起身來,熄了燈,背了雙手,望向窗外,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想法,隻能看見他側臉的發絲,在夜風的吹拂下狂亂地舞著。

俄而,他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響筒,卻握在手裏,猶豫了好一會兒,沒有打開。

夜空中忽然傳來了一絲振翅的聲音。

慕秀林猝然一抬頭,眼光微動之間已然明白,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將響筒放回懷內,打開窗子,伸出左手在空中停住。

他的手腕秀致而文靜——不多時,一隻鴿子便撲楞楞地停到了他的手上。

“好乖……多謝你。”他撫摸著那隻鴿子,眼底有著很深的溫柔。

然後他從鴿子腿上取下了一個銅管,打開來,取出裏麵的紙條來看,然後將懷中的另一張紙條放了進去。

一抬手,想讓鴿子飛去,沒料到那隻鴿子竟在他身旁徘徊了很久,咕咕地叫著,不肯離開。

他不禁失笑,又伸出手來撫了撫白鴿的羽毛,輕聲說:“小白,回去吧,我還要辦一點事,很快就回。”

他管一隻鴿子叫小白……而那隻鴿子好像也聽懂了他的意思一般,輕輕“咯咕”了幾聲,有些委屈地扭了扭白屁股,終於扇了扇翅膀飛走。

他繼續又望著夜空,剛才是望著輕禾,現在是望著一隻飛走的白鴿……

“大概你會記恨於我。”他慢慢地說道,對著夜空。

“不過我又能如何……”他閉了閉眼,低眉轉身,姿勢優雅沉靜。

“我要回去了。”

慕秀林說這句話的時候剛剛夾了一筷子菜,語氣很是隨意,可滿桌子的笑談聲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消失無蹤,慕秀林慢慢且優雅地吃完這一筷子菜,發現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抬頭望了望都在看著自己的眾人,好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我要回去了。”

最先有了表情變化的是黃多蕉。這個在這裏白吃白喝還成天讓他提心吊膽的人終於要走了……他努力控製住麵上欣喜的表情,露出了一副正常的關切神態,“先生怎麼忽然要走了?”

“哦……”慕秀林答道,“東西都看完了,當然該走了,這些日子勞煩打擾。”

“哪裏哪裏……”黃多蕉連聲道,“先生……呃……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他這一句話問得甚是小心,可惜慕秀林正好又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嘴裏,無法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那就好。”黃多蕉點著頭小聲自語,然後別人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時間挽留聲問候聲此起彼伏,慕秀林微笑著一一應對,然後又轉向黃多蕉,微笑道,“黃先生,我想帶一個人回去。”

於是全場又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眼睛都瞪得很圓,“江南弦歌,十三雅意”……那可是總樓啊!

“出什麼事情了?”輕禾正過來端上最後一道甜點,看到廳中的異狀,不由得好奇問。

慕秀林也不回答,隻是轉頭看了她一眼,便回過頭來,認真地說道:“就是苗輕禾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