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雲然(燕燕於飛)
楔子
“爹爹,可以帶小萍兒下山了嗎?”梳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問。
“小乖乖,不可以。”將女兒摟在懷裏,中年男子臉上禁不住泛起溫暖的笑意。
“為什麼?萍兒要下山玩嘛。”小萍兒不屈不撓地撒著嬌。
“爹爹打架輸了,答應了人家永遠都不下山的,所以,爹爹都不能帶小萍兒下山了。小萍兒長大了自己下山吧。”男子似乎有些歉疚,哄著女兒道。
“爹爹,你和誰打架打輸了呢?”小女孩好奇地問,“爹爹那麼厲害,也會輸嗎?”
“會,當然會輸。”男子嗬嗬笑道,“他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比爹爹更厲害。”
“真的嗎?真的那麼厲害嗎?”
“真的,真的那麼厲害。”
“那……那以後小萍兒打敗了那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爹爹是不是就可以帶小萍兒下山了呢?”小萍兒眼前一亮,發現自己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是啊,小萍兒打敗了他,爹爹就可以帶小萍兒下山了。”男子不以為意地撫著女兒的腦袋,笑道。
“爹爹。”小萍兒扯著男人的衣袖,“他打敗了爹爹,那他是壞人嗎?”
“不,他不是壞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男子似乎在回憶什麼,眼前一片朦朧。
“他不是壞人?可是,他和爹爹打架啊?難道爹爹是壞人嗎?”小萍兒瞅著父親,不解地問道。
“嗬嗬,不錯,爹爹是壞人,爹爹曾經是壞人哦。小萍兒記得以後千萬不可以學爹爹。”
“爹爹是壞人。打贏爹爹的是好人。”小萍兒咬著手指頭,喃喃著。
“嗬嗬,對,爹爹是壞人,打贏爹爹的是好人。”男子望著女兒稚真的容顏,不由失笑。
“那麼……打贏爹爹的好人叫什麼名字呢?”
“君雲然,打贏爹爹好人叫君雲然。”
“君雲然。”小萍兒含糊地在口中重複,然後,豪情萬丈地道,“我一定要打敗君雲然。”
“好,打敗君雲然。”男子大笑著,在女兒的臉上親了一下。
那一年,小萍兒八歲。
八歲的小萍兒許下了今生第一個願望——打敗君雲然!
近百年來,江湖之中,九大門派是為正統,四大世家新人輩出,漕幫丐幫壟斷三教九流。然而,天涯穀,卻永遠超然於眾多勢力之外,自成一家。天涯穀向來不問世事,更從不介入各派紛爭。但即使是這樣,它的光芒,依然掩過各幫各派,隱執天下武林之牛耳。
天涯穀之所以有那麼高的聲望,所依憑的,正是其前任穀主君雲然。
君雲然,不及弱冠,便已聞名江湖。其人白衣傲世,俠骨仁心,常常是談笑間平息一場武林風波,也曾躍馬沙場,運籌於帷幄之中,助朝廷擊退外族入侵。甚至,在他弱冠之年,蒙皇上親自召見,拜為素衣侯,抵足長談長達七日之久。
而他的師承,更是大大地了不得。江湖之中傳說有七位武林名宿,均已入耄耋之年,合稱竹林七賢。舉凡文治武功,琴棋書畫,醫藥毒術,兵法陣勢,奇門遁甲,這七人各有專攻,卻又眼高於頂。他們之中,任是其中哪一位,都可讓江湖震動,然而就是這樣七位高人,卻隻收了君雲然這麼一個入室弟子,對之愛若掌珠,更將所學傾囊相授。
所以,君雲然一出江湖,便注定光芒奪目,驚才羨豔。
可惜,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創立天涯穀後的第二年,卻離奇地失蹤了。君雲然的江湖摯友,以及護他愛他的師尊們踏遍中原,卻全無斬獲,這燦如珠玉的奇才,便如憑空消失一般。
那年,他不過二十二歲。
樂萍兒捧著一木盆的衣物,拎了根椿衣棒,一搖三晃地在天涯穀外的一彎小溪邊坐下。她慢條斯理地將衣服浸濕,放在盆裏輕輕擰了兩下,然後高高舉起椿衣棒,重重地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當砸到第五下的時候,樂萍兒似乎有些累了,她微微一扁小嘴,放柔了手底的力道,有一下沒一下地椿著盆裏的衣服。
她是天涯穀的丫頭,天涯穀洗衣房裏的丫頭。自從她八歲那年,立誌要打敗君雲然開始,她就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努力習武,一心要做這天下第一高手。而今她已經十五歲了,三個月前,爹爹終於也讓她下山了。可是,下山是下山了,山下也的確很好玩,但她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君雲然。
找不到君雲然,她自小的誌向可就難以實現了,這是絕對不行的。於是,樂萍兒將目標放在天涯穀上。君雲然是天涯穀的前任穀主,要找他,當然得上天涯穀探消息。憑著她甜美的長相,抹了蜜似的小嘴,她很快就在天涯穀找到一份差使。
可是……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天涯穀上上下下她幾乎都暗地裏找了個遍,卻連君雲然的影子都沒看見。既然找不到人,那她打探打探消息總成吧。可是,每當她問及這個問題,穀中上下似乎都三緘其口,沒個人願意透露半點消息給她,一向慈和的洗衣房嬤嬤甚至板起臉孔警告她不準多問。
樂萍兒忽然發現,在天涯穀每待一天,她對君雲然的興趣就增加了一分。因為他實在太神秘了,而她,向來喜歡挖掘秘密。尋君雲然,就像尋寶一樣刺激。
但是,現在她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刺激,因為她在洗衣服。她最討厭洗衣服了,實在太無聊了嘛,無聊得讓人想睡覺。而且,現在是春天嘛,春風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叫人直想睡覺。樂萍兒大大地打了個嗬欠,感到自己的眼皮就快耷拉下來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間中還夾雜著少女嬉笑的聲音。
樂萍兒打起精神,回頭望去。
過來的是三個抱著木盆的少女,穿丫鬟的衣裙,正互相笑鬧著往她這邊過來。那是洗衣房的丫頭,樂萍兒是認得她們的。那笑的最大聲,有一雙大眼睛的叫雲兒,生平最愛多舌,穀裏一有風吹草動,她永遠是最起勁的一個。臉蛋圓圓的那個就叫圓兒,總是羞羞澀澀的,幹起活來卻最是認真。旁邊一個黑黑瘦瘦的卻有個好名字,叫水靈。樂萍兒總是很奇怪,水靈水靈,那麼水靈的一個名字,怎麼就長不水靈呢。
先不管水不水靈,招呼還是要打的。樂萍兒站起來,親親熱熱地喚道:“雲兒姐,圓兒姐,水靈姐,你們都來了呀。”
“萍兒,你倒先過來了,怎麼不等我們啊?”圓兒衝她笑笑,在她身邊坐下,將盆放下下來。
“我有等啊,可是我等了好一會兒了,姐姐們卻都不在。”樂萍兒甜甜地笑起來。
“小萍兒,今兒個玉兒犯了事兒,我們都在那給嬤嬤求情呢!小萍兒要是在那兒,隻怕嬤嬤也發不了那麼大火氣。”雲兒答道。樂萍兒雖然才進穀不久,卻是最得嬤嬤喜愛的一個,更奇怪的是,她雖然受嬤嬤賞識,洗衣房的其他丫頭卻都並不妒忌,反倒一個個都把她當妹妹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