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父無母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就在百家姓裏選了個王,單名一個岩石的岩字,意思是這個人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至於我為什麼姓王,是因為這個姓帶著霸氣,那些遊魂野鬼輕易不敢近身。
我一沒學曆二沒技術,又沒親朋好友扶持,靠著給不認識的人守靈,靠著給陌生人家裝孝子賢孫,靠著一副天生悲悵的嗓門連哭帶嚎,靠著熬夜往別人家火盆裏添紙錢養活自己。
我從小被逼得膽子大,浪跡街頭沒什麼好怕的,敢跟老頭老太太在馬路邊搶礦泉水瓶子,敢進飯店吃桌上的剩飯剩菜,年輕人一般不和我計較,都是那些老頭老太太把我往死裏打。
後來有人叫我去守靈,有免費的煙酒葷菜招待,我當然願意去。這年頭笑貧不笑娼,反正我無父無母哭誰不是哭,就當是哭天哭地,給天父地母盡孝心。
跟著大人幹得多了,熟悉了這行裏的門道,逐漸幹的有模有樣。有些人開始貪便宜,看我是小孩好糊弄不用給錢,繞開大人找我單獨守靈。慢慢的,十裏八鄉的都找我,後來多多少少給我些錢,年長日久我就成了職業守靈人。
最近閻王爺沒怎麼在附近收人,我難得睡個安穩覺,天沒亮就起來燒火,泡了一缸子釅茶,拿幾個涼饅頭放在火前烤烤。我忙活完這些剛坐下,準備踏踏實實喝口茶,聽到籬笆牆外刹車聲,孫老頭著急忙慌推開院門闖進來。
這麼進我院門的人,一般都是家裏死人,動作雖然粗魯,可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孫老頭不一樣,見我麵大呼小叫,就好像誰欠他的一樣,話都從後脖頸子橫著就出來,撇著大嘴說:“你是那個姓王的,給人看棺材守靈挺有名的?”
我這人從小缺少家庭溫暖,不知道寬厚待人,隻知道別人敬我一尺,我還別人一丈。像孫老頭這種人,我從來不跟他們客氣,斜著眼說:“沒錯,是我,你家的棺材丟了?”
孫老頭這歲數,最忌諱有人見麵送棺材,更別提棺材丟了,哪有活人丟棺材的?聽我這麼一說,他臉色一變,啐了一口說:“呸,小兔崽子敢咒我,看我不打死你。”
孫老頭剛抬手,我就架著胳膊把他摁在椅子上,讓他動彈不得。他坐到椅子上還要掙紮,被我摁得死死的,笑著對他說:“這麼大歲數人,還這麼大火氣,氣大傷肝對身體不好,別再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一大清早找我打架的這也不是頭一次,你這身子骨不夠看的,還是趕緊說說找我什麼事。”
像孫老頭這種在街麵上混出樣的,最懂得眉高眼低,就坡下驢,看人下菜碟。我剛才這一下讓他明白,我這人吃軟不吃硬,立刻換了副嘴臉說:“好小子,手勁不小,沒少跟人打架,跟著我四兒子幹吧,他手底下全是你這號的人。”
這孫老頭有四個兒子,孫大、孫二、孫三、孫四,這不是真名,是在街麵上混出來的名號。剛開始兄弟四個從農村到縣城,在林業局三百貨門口擺水果攤,經常被街麵上的混混欺負。孫大跟兄弟們說,咱們這樣下去可不行,得抱成團跟他們幹,要不縣城裏沒有咱們的飯碗。
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市場經濟開始繁榮,很多無業人員在市場做小買賣,個個賺的盆滿缽滿,當時有句話搞導彈的不如賣雞蛋的,說的就是這事。市場上人一多,自然魚龍混雜,難免就有人欺行霸市,特別是像他們兄弟這種外來戶,在市場裏最受欺負。
有年八月份,兄弟幾個賣西瓜,來了一幫混混找麻煩,幾句話說翻了,這些混混就開始砸西瓜攤。他們兄弟早有打算,準備找機會在市場揚名立萬,正好被這幾個撞上,操起西瓜刀就跟他們幹。那時候混混打架都用西瓜刀,刀身長看著唬人,舞起來虎虎生風,刀刃薄傷口大可隻是劃破點皮肉,砍到身上沒危險,沒有刀尖打急眼了不至於失手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