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非常公主俊駙馬(1 / 3)

第九章 翼比雙飛戚戚焉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應該是個真理吧。雲逸飛固然武藝高強不錯,可是一拳難敵四手,何況是一個打十幾個,另外還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要他保護?

所以——在茶樓前教訓過大白豬的兩個時辰後,某間陰暗的地窖——

雲逸飛憤憤地扯了扯被吊著的雙手,然後搖頭甩開落在臉上的零亂發絲。該死!想他堂堂淩雲島少島主,竟然在小小的地痞手中翻了船。早知道就不要學那麼多醫術,先反武功練好再說!

“喂,你沒事吧?”鍾靈兒半伏在地上,輕聲詢問旁邊躺著的姑娘,見那位姑娘睜開眼睛,回了她一個虛弱的微笑,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又想起另一個難友,“雲公子,你也還好吧?”他被吊在她的身後,而綁著的手腳使她無法回頭看他。

“還好。”雲逸飛悶聲應道,心裏仍在懊惱。

“沒事就好,”鍾靈兒放下心來,語氣也輕快了許多,“不用擔心,公子會來救我們的。”她對公子有無比的信心!

“哦。”雲逸飛可沒她那麼樂觀,但也不願潑她冷水,隻是應了一聲。

兩個時辰前,他們救了這個受虐的丫頭,帶她到最近一家醫館裏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打道回府。但馬車走了不到一刻就被那群惡霸追上,惡霸們這次多了一隊守城的官兵來助陣,雲逸飛顧及鍾靈兒和那位姑娘的安全,被迫投降,三人被劫持到這個陰暗的地窖裏。

鍾靈兒蠕動著坐起身來,試著鬆動身上的繩索。雖說公子會來救他們,可是也不能光等著呀,至少那位姑娘的傷口要重新包紮一下。

想不到那群壞蛋會這麼無法無天,不僅追上來搶了這個姑娘回去,還連她和雲公子也一塊抓。哼,等公子來了就有他們好看的!不過,雖然他們被抓了,那些壞人也沒占多少便宜,至少那個大白豬就被雲公子一拳打掉滿口牙,哀叫著被抬走了,嘻嘻。鍾靈兒想著,更加使勁地扯動著繩索。現在大白豬傷得太重,不能立即來處置他們,他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等公子來救。

沒用的,雲逸飛暗暗搖頭,這繩索非常結實,連他也掙脫不了。看來是逃不出去了,而他們被劫的地點是一處偏避的小巷,韓應天短時間之內恐怕追查不到他們的下落。怎麼辦?那個大肥豬一看就知是殘暴好虐的人,依他看很快就會急不可待地來折磨他們了。落在那種人手裏,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女人。雲逸飛驀地想起那位受虐丫頭的哭訴,看著前麵兩個姑娘,不禁打了個冷戰。

掙了一會兒,鍾靈兒泄氣地停下,抬眼看四周又沒有找到什麼鋒利之物,“雲公子,你身上有沒有帶鋒利的東西?”他們並沒有被搜身,如果帶有小刀之類的東西就太好了。

雲逸飛精神一振,對,乘大白豬還沒來之前想辦法逃走。拚死也要逃出去,不能留在這裏任人宰割!他想了想,“對了,我左邊鞋子裏插了一把小刀!但是,我拿不到。”

鍾靈兒艱難地蠕動著身軀,挨到他身邊,但礙於手腳被縛,怎麼也觸不到刀子。

真氣人!希望就在咫尺,卻偏偏夠不著!鍾靈兒和雲逸飛對看一眼,急得滿頭大汗。

“再試一次,來。”雲逸飛一咬牙,忍住手臂被拉扯的疼痛,盡量將被捆在一起的雙腳伸近鍾靈兒,而鍾靈兒則盡力將反綁在背後的雙手往上翻。

“近了,再往左一點!再高一點!對……哎呀!”可惡,還是不行!兩人泄下勁力,無奈地歎了口氣。唉——

驀地,被微小的聲音驚動,他們同時看向她——那個沒有被縛住的丫頭,她已經費力地撐了起身,正向這邊移來。

太好了!雲逸飛大喜,看著她搖晃著走了過來,撥出了救命的小刀。

再經過一番折騰,二人的繩索終於解開了。

鍾靈兒一獲自由,立刻趨上前去查看那個丫頭的傷勢,將她裂開的傷口重新包好,並一邊溫柔地安慰著她。

雲逸飛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活動一下筋骨,他被那夥人狠狠打了一頓,但幸好都是皮外傷,咬咬牙還可以堅持下去。輕聲掩近門過,傾耳細聽外頭的聲響,似乎沒有人在看守。但當他看到門上的鐵鎖時,又不由失望地苦笑一聲,難怪大白豬不怕他們逃脫,這個厚實的木柵門加了巨大的鐵鎖,分明是官府裏關押江洋大盜的牢房嘛!

鍾靈兒見他頹然地坐回地上,便上前安慰道:“不要擔心,公子很快就會來了的。”她覺得他們不用冒險自己逃跑,等公子來救會安全一點。

雲逸飛看她一眼,“你對應天兄很有信心嘛。”畢竟是不知世事險惡的小丫頭,沒有一點危機感。就算韓應天能及時查出他們的下落,但既然大白豬有本事勾結官兵,又豈是那麼容易被攻破的?“你以為他能很快把那些人打倒,進來救你嗎?”

“當然,公子很厲害的!”鍾靈兒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沒有一絲懷疑。

籲了一口氣,雲逸飛低下頭去,她現在能這麼想也是一種幸福吧。可以這麼信賴一個人,或許亦是一種福分。起碼,他就做不到了。想到這些,他又歎了聲,深思地望著在為那個丫頭整理衣裳的靈兒。

天色漸暗,地窖中沒有燭火,愈顯陰森,隻有一角的天窗中射下一方慘白的月光來,氣溫也越來越冷了。

鍾靈兒與那女孩相依著靠在牆角,雲逸飛則坐在她們旁邊,靜默無語。

“靈兒,你……很喜歡你家公子嗎?”

“嚇?”突然響起聲音讓鍾靈兒一驚,然後才聽明白他的問題,“……喜歡?”該怎麼回答?她對公子的感情豈是用喜歡來形容的?但是回答不喜歡又好像不對。

“怎麼不回答?”雲逸飛半天等不到回音,以為她不好意思,輕笑了聲,“別怕,這是我們秘密的談話,我不會告訴誰的。你老實跟我說,好不好?”她的回答對他很重要。

“我不是怕,”鍾靈兒開口,“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嗯,我尊重公子,愛戴公子,願意一輩子服侍公子,公子是世間最好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嗯,這能不能叫喜歡?總之,公子對我很好,我也希望盡力讓公子好,就是這樣。”她很笨,不知道怎麼才表達得清楚她的意思,“雲公子,主子和丫頭之間……不是說喜不喜歡的吧?”公子說過喜愛她,那是對小寵物一樣的喜歡,而她不能反過來也這樣喜歡公子的,雖然她有些時候也覺得公子就像小孩子一樣可愛,但是這樣想是不對的,她隻能在心裏偷偷地想。

“主子和丫頭嗎?”雲逸飛喃喃地道,再歎息一聲。鍾靈兒很單純,沒有一絲邪念,但樸實的語言中已經不自覺地透出了更深層的意味。

“雲公子,你在說什麼?”鍾靈兒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追問了一聲,但雲逸飛半晌不做聲,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她覺得雲公子真的有些奇怪,仿佛常常會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然後莫名地黯然。

“靈兒,”沉默了好久,雲逸飛終於又開口,“你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跟你家公子分離的是吧。”

“嗯。”鍾靈兒用力點頭。

“可是,他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啊,到時候你如何自處?”看得出來韓應天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她身上的,正如她心中隻裝著他一樣。但是,為何他們還是維持著主仆關係,是否韓應天顧及靈兒的身份,仍然決定另娶相配的女子?那樣的話,靈兒會如何?而……韓應天的心又會不會轉移?

“如何……自處?”鍾靈兒迷惑地重複他的話,停了好久,“雲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

“我的意思是說你……唉,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嗎?韓應天總會娶妻的,到那時候你還能與他像現在一樣地相處嗎?”

“公子會娶妻?嗯,應該是吧。但是,公子娶妻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了嗎?”鍾靈兒還是很迷惑,雖然她從未想過公子娶妻的事情,但公子已經說過,她可以一輩子都呆在公子身邊的,這樣就好了,不是嗎?

她明不明白他的意思?雲逸飛歎息道:“靈兒,你不怕嗎?你家公子娶了妻子後,就不會再像現在這般疼你,他會更多地喜歡他的妻子,會把他的一妻子看得更重要。那個時候,你會不會離開你家公子?”

“當然不會!”鍾靈兒直覺地回答,她早已下定決心永遠服侍公子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衝口回答完後,她才細想雲逸飛的話,如果……如果公子將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喜歡她……她的心立時就像沉入冰窖般的寒冷!但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會離開公子的!鍾靈兒搖去心裏冒出來的難受,低聲重複:“我不會離開公子的,不管怎麼樣都不會!隻要能在公子身邊,我就會很開心的。”她隻要這樣就好,而公子也說過她可以一直跟著他,這樣就很好了,不是嗎?還要去想別的幹什麼?

“我明白了。”雲逸飛歎息似的說道,靈兒對韓應天的愛情很朦朧也很樸實,但,或許這樣子的愛情才最堅定、最純粹。即使她自己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愛意,但是毫無雜念的心靈中已經把所有的真情和依賴全捧給韓應天了,而且永世都不會再收回來。如此的決然,恐怕隻有像她這麼單純的人才做得出來吧。起碼……他就做不到。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雲逸飛呼了一口大氣,輕快地笑道:“靈兒,有件事我可真不明白,應天兄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才這樣對他死心塌地?”

“啊?”鍾靈兒有些奇怪,雲公子這會兒似乎很輕鬆,好像剛剛解決了什麼難題的,“公子對我很好很好啊,他給了我們家二百兩銀子,對我很照顧,還送我弟弟上私塾。”

“還有呢?怎麼不說下去?”見她停住,雲逸飛催促道。

“咦?公子對我很好了啊,不僅給了我們二百兩銀子,還送我弟弟上私塾耶!”難道這些還不夠多嗎?她一輩子也還不清了呢。

雲逸飛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剛才已經說完了?韓應天為你做的,就是這些?”天哪!他要暈倒了!還以為裏頭會有英雄救美或是同生共死之類的精彩故事,原來隻是二百兩銀子!她還真廉價哪!“那麼我給你二千兩!你以後就跟著我好不好?”他開玩笑道。

“這怎麼可以?”鍾靈兒想都不想地大叫,“我怎麼可以背叛公子呢?我這輩子跟定公子了!除了公子什麼人都不可以!”

“傻丫頭,跟你說笑的!”雲逸飛笑道。唉,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說。

鍾靈兒這才鬆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剛才反應太過了,不好意思地咕噥:“怎麼拿這個來開玩笑!”

雲逸飛微笑著說:“好好,以後不再拿這個來說笑了,行了吧!”她還真是純真,到這種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突然,他笑容一僵,因為赫然聽到有紛雜的人聲往地窖這邊移來。難道……要來了嗎?

鍾靈兒也聽到了,趕緊推醒身旁的丫頭。三人警戒地繃緊身軀,暗叫不妙卻皆無計可施。

雲逸飛一咬牙,摸出小刀躲在門背後,示意鍾靈兒兩人找地方藏好,現在已經避無可避了,他隻好拚死擋在門口,擋得一時是一時。

鍾靈兒把身旁嚇呆的丫頭扶到角落,讓她躲在一堆舊家具後頭。自己找了一根木棒,也跟著雲逸飛閃在門後邊,攥緊了木棒。心裏暗自祈盼公子快點到來。

雲逸飛看了她一眼,苦笑一聲,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屏息以待,緊張得手心出汗。

外麵腳步聲近了,甚至聽得到那隻大白豬變調的嘶吼:“該死的!那個臭小子竟然打斷老子的門牙,我非把他剝皮剜心不可!”

說話間他們已經停在門外了,接著傳來鐵鎖晃動的聲音。大白豬又在嚎叫著催促下人快點開門,真是可惡,今天在茶樓前吃了那臭小子的虧後,他立即帶著娘舅手下的守城門的官兵去報仇,想不到一時大意,又被那臭小子當臉擊了一拳。方才剛剛包紮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帶人來泄恨了。

哼,待會兒一定要把那臭小子活活打死,還有那兩個丫頭也不能輕饒。不過話說回來,那一個跟著臭小子管閑事的小姑娘倒是長得挺標致的,嗯,不如他先留下來玩玩好了。想到這裏,他更加不耐煩開鎖的下人慢手慢腳,粗暴地踢開他,自己奪過鑰匙打開鎖,毫無防備地推門進去——合該他倒黴!

在鍾靈兒的手起棒落之後,雲逸飛再狠力一掌劈下——

“哎喲!哇!呃!”大白豬轟然倒下,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口,成了絕佳的屏障。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雲逸飛和鍾靈兒跳出門後,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揮棒亂砸一番,以地上那坨肥豬肉為防禦物,與門外眾人展開對壘戰。

因為中間隔著大白豬,外麵的人縱使實力大占優勢,也一時間攻不進去,雙方形成僵勢。

惡戰了一會兒後,鍾靈兒畢竟力弱,被人家揪準機會,抓住了她的木棒再用力一推,立即向後跌去。

少了助力,雲逸飛守不住整個門口。於是馬上就有人踩過“墊子”大白豬,衝進地窖中。

跌在地麵上的鍾靈兒還沒站起來,就見一個大漢撲向她,缽大的拳頭高高揚起,然後——

“啊!哇呀——”

咦?慘叫的卻是那名大漢!鍾靈兒迷惑地望去,立時驚喜地叫出聲來:“公子!”

不錯,一道人影憑空出現在地窖中,正是韓應天。他扶起鍾靈兒,看到她狼狽的衣裳和臉上的劃痕和淤青,心裏的怒火馬上燃至最高點!

接下來雲逸飛退至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韓應天的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飄過全場。而他所過之後,所有的敵人定住,全都在還沒有感覺到疼痛之前,兩隻手臂便已經軟趴趴地垂在身側了。這個……是人類的身手嗎?

韓應天停下來了,向鍾靈兒伸出手。

“公子。”鍾靈兒走近他,乖乖地讓他為自己撫拭臉上的傷痕。

全聲靜默,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即使那些斷了手臂的人已經感到了徹骨的痛楚,也不敢叫出聲,他們皆以恐懼萬分的眼光盯住那個邪魅的人——不,他不可能是人!

“……韓應天……”不知是誰,輕輕吐出了這幾個字。

眾人臉色愈加蒼白,身上猛飆冷汗。韓應天!不屬於人間的俊美,出神入化的醫術和不可思議的手!在洛陽人的心目中,“韓應天”三個字就代表了生死、地獄和一種神秘的力量。天哪,早知道這兩人與他有關係,打死他們也不會去招惹的!

雲逸飛詫異地望著眾人,韓應天在這裏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不過,他的力量的確太可怕了。

現場中隻有鍾靈兒不受影響。她就知道公子會及時出現來救她的!她微笑著,專注地望著公子,完全忘了其他人的存在。正如他隻專心撫著她臉上的傷一樣。

韓應天察看完她的傷口,覺得沒有大礙,眼中的寒霜這才舒展。嗯,回去後上點藥就很快會好了。徑自攬著她走向門口,仿佛在場所有的人都不存在。

當然沒有人敢阻擋,好像靈魂被什麼操縱著一樣,所有的人自動給他們讓出一條道,甚至把大白豬的身軀也踢了開,好讓他們暢通無阻。

鍾靈兒也無法去想其他人或事,依偎著公子,跟著他的心意走,忘了其餘的一切。隻有在公子身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已想不起來了。

雲逸飛呆在原地,直到他們走遠。一抹微笑緩緩浮上他俊美的麵容,唉,他早就知道,韓應天給靈兒的絕不止二百兩銀子……低下頭,釋然地歎了口氣,轉身扶起那個瑟縮在牆角在丫頭,穿過眾人走了出去。

依然沒有人阻攔,所有的人站在原地,還沒找回動彈的勇氣。

一個時辰後,洛陽西門校尉,即是大白豬的娘舅,聞訊急匆匆而來。他看著仍癱在地上的外甥,老天哪,這個笨蛋怎麼惹上了韓應天?先不說他是眾多王公貴族心目中的救命菩薩,傳說中就連閻王爺也要讓他三分。這個笨蛋別想在洛陽再呆下去了,趕緊連夜逃命吧!

當然,這是指如果大白豬現在還活著的話。

“雲公子,我給你送藥來了。”鍾靈兒敲敲房門,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回音,“雲公子,你在嗎?”又等了半天沒有回應,自言自語道:“可能不在吧。”嗯,那麼她先把藥放在桌子上好了,於是輕輕推開門進屋。

將手上捧的療傷藥擺放在桌子上,卻瞥見旁邊正一個包袱。唉,連包袱都已經收拾好了,看來雲公子真的要走了。自從共患難一番後,她便覺得雲公子倍加親切,可惜曆劫回來後第二日,雲公子就向公子告辭,說要回東海淩雲島了。公子竟也不挽留,隻是因他傷勢未愈才延請他多逗留幾天。她覺得雲公子是個很好的人,但似乎公子對他一直很冷淡,像今日,幫雲公子開了幾服藥,卻不肯自己送過來,硬叫她來送。唉,公子待人就是太冷淡了一些,朋友才會這麼少。

鍾靈兒思量著,正要轉身回去,側邊的門卻在此時被推開,雲逸飛挽著濕漉漉的頭發,從內間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疊衣物。他見到靈兒,仿佛被嚇了一跳,“靈兒!你怎麼會在這裏?”

“啊,我替公子給您送藥來。”鍾靈兒有些詫異他過度的反應。是錯覺吧,雲公子好像很慌張,更荒謬的是,剛沐浴完的他竟然真的可以用“出水芙蓉”來形容。鍾靈兒暗暗笑了笑,平常姐妹們老是在說雲公子長得比女子還好看,若此刻她們在場,肯定會愈加著迷。

“哦,”雲逸飛拉了拉衣襟,將衣物抱在胸前,“那,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我先回去了。”鍾靈兒向他行了個禮,轉向朝門裏走去。走到門口,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外,她突然又回頭,“對了!雲公子……”

她停住了聲,因為雲逸飛似乎被她的突然回轉嚇了一大跳,倉惶地後退了一步,手肘撞到了桌角,捧著的衣物也散落了一地。鍾靈兒連忙上前去幫他收拾衣物,然後,她愣住了——這個是——女性的內衣!

雲逸飛伸出去阻止她的手也頓了下來,兩人都呆愣著,半晌沒有說話。

“雲公子……”鍾靈兒呆呆地抬頭看他,猛然發覺他的眉毛好像細了一點,而且沒有喉結。驀地想起公子教過她的易容術,啞口無言。他……她……

雲逸飛站起身,清了清喉,“靈兒,既然你發現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是的,我是女的。不過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他真的是女的?鍾靈兒仍然無法合上嘴,呆看著她,這才發現穿著單衫的她顯現的是女性的身材。她結結巴巴地開口:“雲公子……不,雲小姐……”

雲逸飛“撲哧”一笑,瞧她嚇成那個樣子,“靈兒,你就像以前那樣喚我就好,注意別讓其他人知道好不好?”見她似乎麵有難色,“我後天就要走了,不用你瞞太久的。”依她坦誠的性格的確不善於騙人。

“哦。”鍾靈兒傻傻地點頭,她笑起來真好看呢,恐怕連仙子都要自慚了,“咦?為什麼?”詫異過後才恢複思考能力,“為什麼你要扮成男的?”這麼好看的小姐,扮成男人真可惜了,還引著府裏的姐妹們個個神魂顛倒。

“不為什麼。”雲逸飛淡淡地說,“我是父親唯一的子嗣,自小就習慣了穿男裝。”

“哦。”鍾靈兒依然一直盯著她看,深深為她的美麗讚歎。不知公子看了又會什麼反應呢?想到公子,驀然卻想起雲家和韓家的約定:若後代為男女異性,則結為夫婦。啊!那她、她和公子……

雲逸飛見她倏然瞪大眼,知她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道:“我自幼習慣了男兒裝束,連自己也自認是男兒身了,根本不想嫁人。這樁約定也是長輩當年開玩笑的,別把它當真。你可別多事去告訴韓世伯和應天兄,否則我饒不了你!”

“啊?但……但是……”鍾靈兒皺起眉,她覺得這樣好像有些不妥。她本應和是公子……是夫妻呀。

“好啦好啦,沒什麼但是的。”雲逸飛打斷她,徑自下了結論,“就這麼說定了!”

鍾靈兒望著她,“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要嫁給公子,你不喜歡公子嗎?”公子那麼好,為什麼她不想嫁他?

雲逸飛一邊收拾著衣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淡淡地說:“我不是說了嗎?我根本不想嫁人,不論是嫁給誰。”見靈兒仍然蹙著眉,伸手拍拍她的臉頰笑道:“幹嗎呀!別皺著眉頭,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我說你就別想太多了,反正你家公子這麼厲害,什麼事都交給他扛著就是了,幹嗎還要自己煩心?來,開心點,我就要走了,別用這種臉送我!”有些事情她根本不必明白,也不必知道太多。這一段時間的相處,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很適合被人捧在手中珍愛一輩子。

鍾靈兒依然無法釋解,總覺得心頭哽了一塊大石,沉沉的,悶悶的。

“公子……公子,我有話要跟你說呀。”躊躇半晌,鍾靈兒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站到韓應天麵前。

“什麼事?”韓應天暗歎一口氣,放下書仰頭看著她。她已經在他身邊轉了半個時辰的圈圈,就知道是有事在煩心。

“是雲公子的事!”鍾靈兒湊近他,“公子,你知不知道,雲公子她……”

“靈兒。”雲逸飛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怎麼了啊?”這個丫頭,就是藏不住事。

“雲公子……”鍾靈兒無措地望望他,又望望公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韓應天看了看他們,站起身,“雲賢弟怎麼有空過來?傷好了嗎?”

“傷口都已經痊愈了,多謝應天兄關心。小弟是來辭行的。”

“辭行?”鍾靈兒跳起來,“不是明天才走的嗎?怎麼現在就要走?”

那樣她豈不是來不及跟公子說了?昨天知道了雲逸飛其實是女兒身,她矛盾得一晚沒睡。翻來覆地想了許多事情,許多以前從來沒去想過的,現在都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多東西,似乎若有所悟,卻又朦朦朧朧的不清晰。但憑女性天生的敏感,隱隱知道雲逸飛對公子不是那麼簡單。那麼,就這樣讓她回東海嗎?真的要瞞著公子嗎?心裏好不安呢,模糊中覺得應該告訴公子的。雖然一想到公子將娶她又會使自己的心莫名地鬱悶。但是,應該告訴公子的,不是嗎?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剛要對公子說,她卻提早選在這個時候要走。這怎麼可以,“雲公子,你……”

“靈兒,”雲逸飛再次打斷她,“別留我了。應天兄,我的屬下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天色不早,該是啟程的時候了。”這樣倉促地離開是有些失禮,但再呆下去她會覺得尷尬的。

“但是……”鍾靈兒急著要說話,不趁這時候說出來,她一輩子都會記掛著這件事的。

“靈兒,別再插嘴。”這次打斷她的是韓應天,他攬著她的腰,看向雲逸飛,“既然如此,我祝你一路順風,萬事順意。以後多來中原走走,有機會我也會去淩雲島拜訪你們。還有,以後若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盡管來找我。”

這是他對她說過的最長的話。雲逸飛微笑道:“好。你們也請保重。”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出大門,雲逸飛的屬下已經備好行裝等待啟程了。韓應天放開鍾靈兒,走至他們麵前,與眾人寒暄道別。

“雲公子,為什麼不讓我說?”剛才一直沒有機會插口,鍾靈兒跳到雲逸飛麵前拉住她,難道她真的就這樣嗎?

“靈兒,說什麼呢?你就當我是雲公子好了,這不是很好嗎?”雲逸飛搖搖頭,為她的堅持不懈,“你說出來也於事無補,對我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隻會讓我尷尬而已。好了,我要走了,別苦著臉。”

鍾靈兒口才不好,說不贏她,隻好不顧別人的注目,拉著她的手不放。

“靈兒,別鬧了。”韓應天皺眉走過來,拉開她的手。

雲逸飛微笑著望著他們,“那麼我走了,不必送了。”轉身而去。是的,她的中原之行已經結束了,她弄明白了她想知道的事,也作出了正確的決定。曾經的期待和在乎都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們會幸福的,而她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雲賢弟。”韓應天驀地喚住他,朝她微微點頭,誠懇地道,“有空常來走動。很抱歉,此次為兄多有不當之處,也請你原諒。明年我會帶靈兒到淩雲島探望雲世伯,並向他謝罪。還有……多謝了!”他欠了雲家的一個人情,更欠了雲逸飛的,以後要去說清楚的。

雲逸飛愣愣了,然後一抹恍然躍上雙眼。原來!她再次笑了笑,向他們擺擺手。

看著一群人走遠後,鍾靈兒望向公子,輕聲道:“公子,雲公子,她是個女的呀。”還是要說的,縱使有種心痛悄悄漫延,但她正直的心性不容許她欺瞞公子。

“我知道。”韓應天淡淡應道,拉著她轉身回去。

“呃?”鍾靈兒完全傻住。

傻丫頭,他是個大夫,又精通易容,豈不辨不出一個人是男是女?但雲逸飛不說,他也不揭穿。因為這段時間,突然恍悟到靈兒在自己心中,絕不隻是一個丫頭了。這樣的他,再沒有能力接納另外的女人。

雲逸飛是個了不起的人,她會得到她自己的幸福的。

這樣,很好,是不是?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親眼見到一個公主!

公主耶!是真真正正的公主喲,不是戲裏頭扮演的,也不是畫的。啊,當朝天子的女兒正站在她麵前,對她微笑著,那麼高貴、那麼美麗!天哪,她不是在做夢吧?

“靈兒。”她看著也夠久了吧,韓應天把她的臉轉向自己,不悅她把目光的焦點移向自己以外的人。

今天是洛陽四公子的聚會,慶賀東方蔚順利娶得當朝最聰明美麗的公主。他一時好奇心起,想見見洛陽四公子其他三人的另一半,遂也帶了靈兒來參加。不料靈兒一進屋就盯著那個公主猛瞧,簡直快崇拜得五體投地。縱使對方是女子,也夠讓他吃醋的了。靈兒向來隻有對著他的時候才現出這種崇拜的眼光的!

被公子攬在懷裏,看不到平瑞公主了,靈兒歎了口氣。好可惜,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不多看兩眼真是浪費了!

平瑞公主——東方蔚的新婚妻子,也以感興趣的眼光盯著鍾靈兒。好可愛的小姑娘!純真的眼裏看不到一絲雜念,明淨得讓人一眼就看透。生長在深宮,從來沒有想到世間還有這麼純淨的人兒,不由對她由衷地喜歡起來。

東方蔚笑看妻子的神色,知道她的心思,於是便提議洛陽四公子到廳裏去喝酒慶祝一番,而三個女客便由公主帶著到內間去談談話。

平瑞公主欣然同意,上前邀請鍾靈兒,好笑地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名醫以一副小孩子心愛的玩具被搶的怨懟神色瞪著她。

“應天,你在幹什麼?我們又不會搶走她。”東方蔚又好氣又好笑,兩個在外人眼中有著絕代容顏氣度的人,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神醫,竟然玩起了拉鋸戰,還互不示弱地比眼睛大。不過身為丈夫當然要幫妻子,他忍住笑,上前幫著扳開韓應天的鐵爪,“公主隻是要跟靈兒聊聊天而已,等一下就會還給你的!乖乖啦,放手吧。”這家夥越活越回去了,完全退化成三歲小娃娃。

知道他的諷刺,韓應天狠瞪他一眼,哼了一聲,把鍾靈兒抱著更緊。閑雜人的眼光根本不必去理會,總之他就是不放手!

“公子,”鍾靈兒被扯著晃來晃去,迷惑地望著他,“公子,你怎麼了?”他們在幹什麼?她看不明白耶!

韓應天低頭看她,“平瑞公主想跟你到裏頭聊聊天,你去不去?”

鍾靈兒的眼神亮了,讓韓應天不悅地拉下了臉,不過總算放開了她,“好吧,去聊半個時辰,然後我去接你回家。”

“天哪!你別再丟人現眼好不好?”一直在旁邊觀戰的朱敬祖終於掩麵不忍再睹,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他跟這個白癡是兄弟!他早就猜想韓應天和鍾靈兒的愛情會非常“單蠢”,可是沒想到真的會如此幼稚,連玩過家家的小孩子都沒他可愛!他連連搖頭歎息,轉向自己的愛人柳月柔,“看見了吧?月柔,這個就是庸醫韓應天,百聞不如一見吧?”月柔知道了他的真麵目,就不會再盲目崇拜了吧。

柳月柔笑著,靠近朱敬祖的耳邊,“是呀,不過,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嗯,正是我喜歡的類型哦!”不再理他怒瞪的銅鈴眼,繼續專心地欣賞韓應天和鍾靈兒純真的相偎景象。真是可愛!像兩個不沾一點俗塵的精靈,在自己的世界裏,無邪而誠摯地相愛著。唉,這種美好是她身邊這個刁詐的市儈商人領略不到的!

冷麵大俠南宮寒依舊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但他的妻子卻輕易就可看出他眼中的笑意。夫妻倆對望一眼,有趣地輕笑。

韓應天根本不理眾人的反應,徑自替鍾靈兒理好鬢發,說了一大堆注意之事。鍾靈兒紅著臉,可是也為公子整著外袍,細聲叮嚀著。

天哪!眾人笑著皆搖頭歎息,真是可愛,形容得難聽一點:他們就像一雙小貓咪,正在交頸廝磨、相互舔吻!

四人女人來到內間,柳月柔馬上跳到鍾靈兒麵前,“靈兒,你真的好可愛喲!”看著她粉嫩的雙頰,忍不住伸手去捏捏看。嗯,現在她終於體會到了,為何登徒子們會喜歡輕薄女孩子的臉蛋,“哇,真好摸耶!”

不習慣她直率的稱讚和動作,鍾靈兒紅了臉,她就是朱公子的未婚妻了?好漂亮呢,與朱公子很相配,不過性格好像也有一點……

“靈兒,我叫沈莓,比你大一歲,你就叫我沈姐姐吧。”沈莓微笑地看著鍾靈兒,她真像一個小貓咪,無辜地躲閃著陌生人觸撫。

鍾靈兒轉向她。沈姐姐?她是南宮公子的夫人呢,長得嬌小可愛,可是溫柔的眼裏卻充滿仁慈和智慧,讓人感覺到春風般的溫暖。

在她溫柔的微笑下,鍾靈兒不由得偎向她,借以避開柳月柔的毛手毛腳。然後注意到她圓滾滾的肚子,驚呼出聲:“天哪,沈姐姐,你懷了小寶寶!”

“是呀,”沈莓笑著攬過她,順便幫她隔開柳月柔繼續纏上來的毛手,“五個月大了呢。”

“真的嗎?”欣晨——平瑞公主再也維持不了端莊的派頭,撩開裙子,盤膝坐在她們麵前,“那可要恭喜你了,沈姐姐。靈兒,你別那麼驚奇,懷寶寶是很平常的事。”對呀,很平常的,她不由得撫上自己的小腹,一抹神秘的笑容躍上絕豔的麵孔。近日她有某種奇妙的預感,說不定……

沈莓望著欣晨,突然感應到她眉宇間似曾相識的喜色,若有所悟地一笑。兩個相視,又相互看了看腹部,一股奇異的情誼開始滋生。

“對呀,靈兒你幹嗎那麼吃驚?”被冷落的柳月柔當然不甘寂寞,硬擠進她們之間,攀住沈莓和平瑞公主欣晨的纖肩,“想要的話,也跟你家公子生一個呀!”

“什……什麼?”鍾靈兒被嚇得不輕,顫抖得結結巴巴的,“不……不……不可以的!生孩子……是……是夫妻才可以生孩子的!”

“誰說的?”欣晨也加入調戲行列,不懷好意地教壞純潔的小女孩,“不是夫妻也可以生呀。皇宮裏都是這樣呢,不騙你哦!”因為皇宮裏不叫夫妻,叫君臣。

“就是,生個小娃娃很好玩的,生吧!生吧!你不會後悔的!”柳月柔更是直接鼓動小女孩做壞事,“知不知道怎麼生?不會的話我們都可以教你哦!”嘻嘻嘻,可愛的大小孩抱小小孩的樣子一定更可愛!

沈莓見鍾靈兒快要昏倒了,快緊阻止她們,“你們別玩了!別教壞了靈兒,還是成了夫妻再生小孩比較好。靈兒,要孩子的話,先跟你家公子成親吧,然後再生孩子。”

“成親?”鍾靈兒拚命搖頭,“不不不!我是不會跟公子成親的,公子是公子,我是丫頭,怎麼可以成親?不行的!”

“誰說不行?”欣晨挑眉,“本公主就說行!公子跟丫頭成親是天經地義的事!”諒小靈兒也不敢反駁她。

“成不成親不重要啦!”柳月柔持不同意見,“懷了小寶寶,怎麼樣都行,反正他已經跑不了了。”

“不行!”沈莓堅持自己的意見,“還是先成親好,這樣對孩子也好。”

“都無所謂了,一邊成親一邊懷小孩也可以。”欣晨優雅地提供意見,“對,這樣比較快,就這麼辦好了。我們可以幫你準備成親的事,你先跟韓應天懷一個孩子吧。”唉,駙馬老是說她凡事慢吞吞的,她可要改改這個老毛病嘍!

“啊?”鍾靈兒看著爭論的三人,真的要暈倒了!

“靈兒,你怎麼了?”韓應天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奇怪,她們四個女人在裏頭談了什麼,把靈兒嚇成這個樣子?

“公子。”鍾靈兒一見他,臉色驀然轉紅,都怪那三位姐姐,跟她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害得她的心至今仍在狂跳,連看都不敢再看公子一眼。

“靈兒,”韓應天不悅地把她別過的臉轉回來,瞪了一眼那三個笑得神秘兮兮的女人,沉下臉,“靈兒,她們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如果她們膽敢欺負靈兒,不管是誰,他都不會輕饒!

公子沉下的臉色讓鍾靈兒衝口而出:“在討論到底是先跟你成親還是先懷孩子!”

哇!天哪,她她她,竟然說出來了!鍾靈兒呻吟一聲,將臉埋在他懷裏,死也不肯再抬起來。

韓應天一愕,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那幾個笑不可抑的女人,提醒自己,一定將靈兒和她們三人隔絕開來,不許她們教壞他純潔的靈兒!不過呢,這次倒可以原諒。

“先成親吧,孩子不急,過幾年再說。”他摟著不敢抬頭的靈兒往外走,思量著說。嗯,是時候通知父親,準備辦喜事了。

什……什麼?!鍾靈兒猛抬頭,接著——真的昏了!

眾人驚訝片刻,轟然大笑,歡呼聲、口哨聲響徹雲霄!

非常公主(若零)

楔子

繁華的古都洛陽,人才輩出、各競風流。若論知名度,當首推洛陽四大世家的嫡傳子弟,“洛陽四公子”是也。他們分別是東方蔚、南宮寒、朱敬祖和韓應天。

東方世家是曆史悠久的書香門第,各代皆有人出仕做官。且家教嚴謹,族內子弟無不知書達禮、恪守讀書人的本分。因此東方家一向得朝廷器重,與朝中大臣們的關係極好。這一代的繼承人東方蔚更是了不起,十二歲時參加科舉中舉,十五歲在金鑾殿上殿試時被皇帝禦筆欽點為狀元。據說其文采曠古絕今,人品可為當世楷模,長得又眉清目秀、風度翩翩,深得當今皇上和太後的喜愛,特賜他可隨時入宮覲見的權利,還準許他出入後宮,常常引得眾位公主為了爭奪他的注意力而大打出手。可惜人不能太完美,這位東方蔚公子據說自小體弱多病,須醫藥常備,還不時得到別院中靜養。因此不能當官為朝廷效命,隻是偶爾被皇上召進宮聊聊天,順便指導一下太子的功課而已。

南宮世家基本上是平平凡凡的百姓人家,特殊一點的是他們家中人人會武。據粗略統計,近二百年來出過八位武林盟主,十三名稱得上“絕世高手”型的江湖俠客,在江湖中地位超然。南宮家的子弟出去闖江湖,從來不靠家族的力量,所作所為皆由自己負責。這一代的傑出人物南宮寒也是如此,他十六歲通過家族考核,出道以來至今為止還沒有落敗的記錄,最著名的一戰是在華山巔峰打敗了邪派第一高手——天魔尊。所以盡管整日寒著一張俊臉,凍得人不敢靠近,南宮寒仍然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英雄男兒,俠女浪女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提到朱家,很多人便會撇嘴了。它的財富舉世聞名,其一毛不拔的吝嗇也是眾人皆知的。曆代來,朱家人用精明的理財手段和市儈刻薄的作風積累起滿山滿穀的財富,卻仍堅持“勤儉節約”的祖訓,一文錢也掰成兩半用,吝嗇得讓世人為之絕倒。但這一代的朱敬祖是個異類!誰都知道這位朱公子最喜歡花錢,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想辦法花錢(尤其是遇見漂亮的女孩子時),簡直以散盡家財為己任。可想而知,被稱為“散財金童”的他有多麼受歡迎!笑眯眯的俊臉、一擲千金的氣派、有點“短路”的智商,吸引著一大群口水直流的人跟在後頭,伸出雙手等著接錢。朱父幾次為這個獨生子氣得差點爆血管,直懊惱著當年不該為了省錢隻養了一個孩子,到如今趕不得又留不得。

韓家是鼎鼎大名的醫藥世家,連皇宮裏的禦醫皆出自其門下。盡管曆代名醫輩出,但在這一輩,韓應天的光彩絕對可以蓋過前人。八歲時,韓應天隨父親拜訪丞相府,一眼斷出相府老夫人久治不愈的眼疾的病根,且開出的藥方兩個月便治好了老夫人的眼疾,名聲大噪。隨後幾年不斷創造奇跡,十六歲時離家遊曆四方,醫術也愈見高明。但他性格怪異,除了醫術藥草外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據說他從小與一具人骨骷髏同眠,臥房裏還擺有各類肌肉筋骨脾髒。他身上常年帶著一股濃重的藥味,相貌俊美得不像凡人,白膚紅唇黑眸,美得簡直像帶有妖氣,再加上他看人的目光似乎隻把人當作一副由血肉構成的軀體,讓人不寒而栗。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沒人願意接近他,女孩子們更是對他避之不及。

四大世家的公子各有特色,朝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他們皆是洛陽人氏,故合稱為“洛陽四公子”。

在上天的某種機緣下,這些家風截然不同、個性相差十萬八千裏、看起來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的洛陽四公子,居然成了生死之交。

所以呢,也就產生了許多有趣的故事。下麵就是東方蔚——

第一章 自古帝女不愁嫁

時值盛夏,京城中花團錦簇,皇宮中更是百花爭豔,風光無限。

恰逢當朝皇帝代宗大壽,當然要好好熱鬧一番。因此連日來宮中盛宴無數、歌舞不休,供各級王公大臣和皇親國戚享用。

這天晚上,皇上一聲令下,要在禦花園與所有後妃皇子公主們同樂。

於是頃刻間處處宮燈高掛,映照得禦花園內更加美侖美奐。宮女太監們布下了佳肴美酒,妃子公主們在宮女的簇擁下翩然來到,皇子們也帶著侍從到達,按位次入席。隨後在儀仗隊的引領下,皇上、皇後以及皇太後在主位上坐定。

眾人三呼叩禮之後,皇上含笑賜座,“今日眾位愛妃皇兒能與朕一起同樂,朕萬分高興。來,今晚無須拘禮,盡情歡樂,不醉不歸!”

“謝皇上!”

眾人舉杯向皇上祝壽,同時樂官們奏響樂音,歌舞翩然。一時間笑語連連,宮女們捧著盤盞往來穿梭,熱鬧非凡。席間眾人紛紛向皇上獻上壽禮,說一些祝福的話,皇上聽得龍顏大悅。

這是皇帝的家宴,本不該有外人的,但東方蔚是例外。

他不僅在這最為尊貴的宮宴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且他的席位還非常靠近主位,就在太後的右下方。太後和皇上對他的喜愛由此可見一斑。

東方蔚在皇族中受歡迎的程度是空前的。不僅是皇帝和太後,連皇子公主和後妃們也爭著拉攏他,一方麵想借此博得皇上和太後的另眼相待,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東方蔚確實是人才,既能給自己助力,又不會對自己有威脅。他睿智而文弱的形象深得人心,進退合宜,所以到處吃得開,慕煞朝中其他的官家子弟。

但是太受歡迎也是很麻煩的,東方蔚含笑向一位舉杯向他示意的皇子點頭回禮,隨即張開折扇遮住自己一個不雅的嗬欠。

真累,這就是太優秀的代價!皇上連家宴也要拉他作陪,還讓他坐在這麼顯眼的位置,連偷溜都不方便。

又有一位公主給他丟了個媚眼,東方蔚假裝沒注意到,撇頭向另一邊。不料這邊正有幾個公主含情的目光在等著他,這下不能視而不見,東方蔚隻好有禮貌地頷首示意,然後幹脆把眼光轉移到桌麵上去。

唉,庸醫韓應天不知鑽到哪裏去了,害他連裝病都不方便,隻能順水推舟,在禦醫的“診治”下逐漸“好轉”。皇上大喜之下正式封他為太子太傅,召他入宮伴駕。每日隻是吟吟詩,聊聊天,再這樣悶下去,他真的會生病了。

為什麼?當南宮寒可以和他那個好玩的小妻子雙宿雙飛,而朱敬祖可以跑到秦淮河畔找漂亮妹妹時,他東方蔚卻要孤寂一人長鎖深宮?嗚,他幾乎要念起宮怨賦來了!

“東方愛卿可是身體不適?”皇上見他垂著頭,關心地問。

東方蔚回神,“哦,沒有,微臣隻是有些頭昏。”最好讓他回去休息。

“頭昏?”太後也關切地問,“要不要請禦醫過來看看?”其實太後對東方蔚的偏愛也是有原因的,先不提他本身的才華和品行,還因為太後與他的祖母是親姐妹。眾多外戚中,她卻最為看重這個血緣較遠的姨外甥。

“不用了,多謝太後關心。皇上壽宴,何必因為微臣的一點不適請禦醫來掃興。”那些禦醫多不可愛,不苟言笑又認真得過分,“微臣隻是有些累,現在好多了,不妨事。”

太後點頭,這孩子真是懂事,“太傅可能是今天教導太子讀書累了,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不要硬撐著。”

“如此我就先告退了,請太後和皇上恕罪。”東方蔚恭敬不如從命,向他們躬身後悄悄退出宴席。

密切注意著他的公主們見他走了,齊齊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唉,枉費了她們的精心打扮!

皇後把一切看在眼裏,“皇上,看來東方太傅很得眾位公主的欣賞呢。皇上太後既然喜歡他,何不把他招為駙馬?”東方蔚外貌才學皆是當朝數一數二的,難怪能得到眾位公主的仰慕,她膝下無女,不然也想招他為婿。

“對!皇後說的是,”皇上頓悟,“朕以前怎麼沒想到呢?東方蔚是個難得的人才,又正當適婚年紀,朕早該招他為婿才是。”

太後插口:“皇兒,其實已經有好幾個公主來救哀家做主了呢,哀家早就跟東方蔚提過此事,但他老是推說身子虛弱,恐怕會誤了公主的終身,不肯答應。”

皇後微笑道:“母後此時就無須擔心了,經過多位太醫的診治,東方太傅的身體近日已經大為好轉。況且太醫說他以往隻不過是體質較弱,容易感染一些風寒等小疾,本身並無頑疾。以後隻要用心調養,必能健康長壽。何以說會誤了公主終身呢?”東方蔚現在是太子的太傅,才智過人。若成為駙馬,必念她推薦之恩,更加盡心輔佐太子。

太後聽了稱是,原來這話是東方蔚那孩子的謙詞,她還道他真有這層顧慮呢。“皇兒,既然如此,招東方蔚為駙馬確是一樁美事。你看哪位公主適合呢?”有好幾位公主都有此意,她難以決定,遂把問題推給皇上。

“嗯,不知有哪位公主到了適婚之齡?”

皇後左下方的李貴妃一直注意著他們的談話,此時趁機進言:“皇上,平樂年已十七,是該出嫁的時候了。”平樂是她的女兒,自然要幫她搶到這個佳婿。

皇上尚未作答,徐貴妃搶著說:“皇上,臣妾之女平昭也滿十六歲了,臣妾正想求皇上為她選一個駙馬呢!”看來耳朵尖的人不止李妃一個。

“長幼有序,平樂比平昭年紀大,應該平樂先嫁。”李妃唯恐被徐妃搶了這個大好佳婿。

“若論長幼有序,該平祈公主才是。皇上,平祈已經快十九歲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張淑妃聽到宮女口中傳來的消息,急忙趨前為自己的女兒爭取。

“父皇,婚配豈能論年齡,平陽公主文靜嫻雅、喜讀詩書,正適合東方太傅。”一位皇子聞風也來湊熱鬧,替自己的親妹子說話。

“皇上,臣妾之女更是才貌雙全,溫柔嫻靜,與東方太傅簡直是天生一對!”

在前麵幾位的吵嚷之下,全場的人都知道皇上要招東方蔚為駙馬了。

“皇上……”

“皇……”

“都住口!你們太無禮了!”皇上被不斷湧來的人潮弄得頭暈,張口怒斥,“朕自有主張,何用你們多嘴!”

“皇上恕罪!”眾人見皇上動怒,急忙跪了下去。

在太後和皇後的示意下,皇上才緩下臉色,宣布道:“朕打算把東方蔚招為駙馬,婚配……”

全場屏息。

可是皇上看著眾位後妃和皇子,還有後麵眼巴巴哀求地望著他的公主們,無法把話說下去,頓了半晌,掉頭望向皇後,“皇後看誰比較合適?”

“呃?我?”皇後看了看全場灼灼的目光,要她拉攏一個而得罪其餘的後妃?“這……臣妾不知。”

“你……唉!母後,您看呢?”

“此事由皇兒做主即可。”她就是不知道才讓他拿主意的嘛!

“母後……”皇上苦笑,怎麼辦?今天無論許了哪個都會被其他妃子煩死。畢竟是皇帝,突然他靈機一動,“有了!抽簽!”

“什麼?”眾人追問。

“既然多位公主都已屆適婚之齡,朕也難以決定,不如由公主親自抽簽,全憑上天安排!眾愛妃誰都不得再爭,對抽簽結果也不許再有異議,違者打入冷宮!朕一言九鼎,必不反口!”這樣就不會不得安生了,“母後,您看這樣處理如何?”

“嗯。”太後點頭,這樣雖然幼稚一點,但也省了麻煩,“這倒也是一個公平之法,也免得傷了眾皇媳皇孫的和氣。皇兒,就這麼辦吧!”

“好,朕不能偏心,在場所有的公主都參與抽簽。”皇上轉頭吩咐自己的貼身太監方公公馬上去做抽簽用的鬮團,“在場一共有幾位公主就做幾個鬮團,不得徇私!眾位皇兒,都隨方公公到偏殿去抽簽,姻緣由上天決定,勿傷了姐妹間的和氣。”

“是,父皇。”眾公主皆惴惴不安又滿懷希望,雙手合十默念菩薩保佑,起身魚貫而去。

騷動中,在筵席的末位,一名正埋頭吃東西的女子抬起頭來,望向偏殿方向。在場所有的公主?那包不包括她?

雖然娘親失寵已久,雖然在冷宮中長大,雖然平常的賜賞或玩樂活動都沒有她的分,但她好歹也算是個公主,平瑞公主——她的封號也列位於公主名錄上不是嗎?每逢全皇族共同參加的祭祀天地或祖先等禮儀舉行時,公公們也會匆匆跑去把她叫出來湊足人數,所以現在也包括她吧?

她——平瑞公主認真思考半晌,終於確定她也應該去抽簽。於是慢慢吞吞地起身跟去,也不管前麵的姐妹已跑出一大截,她徑自以平常的龜速前行。娘說的,萬事要謹慎,多想少做,每走一步都要深思。

待平瑞公主走到偏殿,眾公主已經聚在殿中央,十數雙火眼金睛盯著方公公和另外兩個太監製作鬮團。

方公公將製成的鬮團全部放進一個金盅內,將蓋子蓋上搖了幾下,再打開蓋子放在桌案上,“好了,眾位公主請各自抽一簽,抽好後不管結果如何,皆不得反悔,聽天由命!”

他話音未落,眾位公主已經爭先恐後地伸手去抓了——

“喂,你怎麼抓了兩個,快放下再抓過!”

“讓開讓開,讓我過去!”

“這個是我的!”

“我要這個!”

“放手!不許跟我搶!”

“你才放手,我先拿到的!”

霎時拳腳紛飛,殿內充滿爭吵聲,叫嚷聲,衣帛撕裂聲……

塵埃落定,一直躲在安全距離外的平瑞公主才小心地行動,繞過正在急匆匆地展開鬮團的眾姐妹,湊近金盅觀看。

還有一個捏扁的鬮團嘛,果然,她的確有分的。平瑞公主伸手將鬮團拈起,未及打開,突然覺得周圍空氣有些異常,狐疑地回頭——

“哇啊!怎麼可能?不可能!”一名公主首先大叫,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老天應該會可憐她的癡心一片才對呀!

“呼……呼……嗚嗚,哇!娘,我不要啦——”幾個公主隨即沒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抽到這個簽?就是你啦!就是你跟我搶!”捶胸頓足之餘不忘怪罪別人。

“咚!”嬌弱的心靈受不了這種打擊,一位公主直挺挺向後倒下。

全場大亂之際,平瑞公主謹慎地退到一旁觀察局勢。

“怎麼回事!你們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殿門口一聲威嚴的怒吼讓所有聲音停頓下來。

“父……父皇。”

皇上領著皇後和一幹後妃走進殿中,偏殿內的聲響實在太驚人了,因此皇上也不得不過來探個究竟。

皇上望著這些失了禮儀的公主們各自投向母親尋求安慰,“怎麼樣,誰抽中了?”

呃?眾公主你望我,我望你,最後一致將目光投向現場唯一臉上沒有淚痕的人。

我?平瑞公主受驚地後退半步,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慢慢展開手中鬮團。展到最後一層時,一小塊紅綢布飄了下來,在空中翻了幾轉,飄在皇上腳下。這個是——

“恭喜平瑞公主抽得紅頭!”方公公見平瑞公主仍是呆愣愣的,以為她太過開心了,於是出言提醒。

紅頭?平瑞公主抬頭望見父皇和皇後有些驚訝的目光、各位妃子陰沉的臉,還有姐妹們妒恨銳利的眼神……

怎麼……怎麼在盛夏季節,她卻會想打寒戰?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報信的陳公公受了不小的驚嚇,禁不住瑟縮一下,萬沒想到斯文儒雅的東方蔚也會有這般模樣。他被東方蔚的利眼瞪得發毛,硬著頭皮重複:“皇上有旨,招東方太傅為駙馬,婚配平瑞公主。”

“駙馬?”昨晚還開心地改裝溜出皇宮去看戲,今天一早才知道自己的終身已經被決定了。

“是的,恭喜太傅,賀喜太……”陳公公巴結的祝賀聲在東方蔚恐怖的眼神下中斷了,“太……太傅?”不是幻覺,他真的看到了東方蔚眼裏冒出的火花。

“皇上何時作的決定?誰提議的?聖旨是否已下?”東方蔚迅速冷靜下來,腦子開始轉動——該如何阻止這樁婚事?

“回太傅,皇上是昨晚在宴席上決定的,由皇後提議。皇上還沒有下聖旨。”恢複成文雅模樣的東方蔚讓陳公公鬆了口氣,說話也有條理了。

“好,平瑞公主是哪個妃子所生?”他想先了解她是宮裏哪個派係的,看能否利用各派係之間的矛盾解決。

“是寧妃。”他也是昨晚才知道宮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

“寧妃?”怎麼印象中沒這號人物?先不管這個了,“皇上現在在哪裏?我要立即覲見聖上。”

“皇上正在接見回鶻國使臣,不能見太傅。”

真不巧,那就先見太後吧,“太後在宮裏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東方蔚二話不說朝太後寢宮走去。開玩笑,好端端塞一個公主給他,以後豈不是手腳都被捆住了,他一定要阻止!

一夜輾轉難眠,平瑞公主捧著隱隱作痛的頭走出臥房,到井邊打了一桶水洗臉。

清涼的井水讓她精神一振,甩去臉上殘留的水珠,就地坐在井沿思考昨夜的事情。

昨天父皇說要與所有兒女同樂,於是公公們照例把她叫去,沒想到中途突然冒出個抽簽遊戲。更沒想到她手氣這麼好,竟然抽中了,不,她根本沒抽,是撿其他公主剩下來的,哎呀,這都不重要啦,反正她就是中了“紅頭”。然後呢,父皇就宣布新任太傅東方蔚就是她的駙馬了,然後眾多妃子和公主口不對心的恭喜祝賀聲砸得她頭昏腦漲,連怎麼回來的都記不清楚了。

東方蔚,以前好像聽宮女們說過他,似乎是個長相不錯的文弱讀書人。記憶中聽得最多的消息就是東方公子又病了、太後或皇上又賜了他什麼名貴藥材、哪幾位公主又為他爭風吃醋打起來了等等。總之她的印象就是,東方蔚是個到處拈花惹草又會討太後和皇上開心的藥罐子。

此時,平瑞公主腦中浮起的形象是一個病懨懨又口甜舌滑的輕浮流子,然後是她嫁過去後滿屋子妻妾爭風吃醋的景象,再來就是體弱的丈夫縱欲過度英年早逝,最後是自己淒涼的晚年景象……

平瑞公主打了個冷戰,不!她還不如在宮中終老!

可是,現在怎麼辦?父皇說過抽簽結果決不更改,任誰也不能有異議。沒有人會幫她,怎麼辦?

左思右想全無頭緒,平瑞公主籲了口氣站起身,算了,沒有辦法的事就不要想太多,聽天由命好了。

況且,那些公主似乎都很喜歡東方蔚,說不定會說服父皇改變人選。

平瑞公主看看天色,又打了一桶水,倒進盆裏,端著朝母親的臥房走去。母親應該醒了吧?

輕手輕腳進了房,在桌上放下盆,然後幫母親掛起床帳,捧來衣服。

寧妃睜開眼睛,“欣晨?”欣晨是平瑞公主的小名。

“是我,娘,我給您打了洗臉水。”平瑞公主欣晨扶母親起身,為她換好衣物,再擰幹毛巾讓她拭臉。

“對了,欣晨,你昨晚去參加宮宴沒出亂子吧?”在女兒給她梳頭的時候,寧妃問道。

“沒有,女兒很小心的。”欣晨巧手挽好了三重髻,再給母親插上金簪。

寧妃歎息:“為娘不是不相信你,是擔心!宮廷之中最多是非,一不小心就會遭殃。唉,娘親沒用,不得皇上寵愛,連累你也受人輕忽。”

“娘別這麼說,女兒會小心的。”她一向都是非常非常小心翼翼的。話說出口之前先想過三遍;向父皇太後行禮之前先演習三次;腳步邁出之前也要先耳聽八方、眼觀六路……

“這就好,總之你記住,我們娘倆是宮裏最沒有勢力、最沒有後台的妃子和公主,千萬不能得罪人!”寧妃這才安心。

唉,欣晨呀,是她最寶貝的人,總希望她不要出一點事,平平安安地過活。就像當初她的父母對她的希望一樣……

寧妃的思緒又拉回二十幾年前,她本是普通的民間女子,父慈母愛、兄弟姐妹和睦友愛,現在想起來,當時有多幸福。

可是在她十六歲那年,皇上下旨選秀女入宮,她被選上了。臨行前,年邁父母拉著她殷殷叮嚀:勿引人注目、勿妄求富貴,隻要平平常常地做事,三五年後就可出宮回家過安穩的日子了。

隻可惜她年少不更事,入了宮之後,被這裏的虛華迷了眼,不甘心埋沒在庸庸碌碌的宮女之中,一心想出人頭地。

她成功了,憑著她天生的美貌和才華,她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幾年之後,便升為貴妃。

然而……深宮之中爾虞我詐的權勢之爭,豈是她一介民女應付得了的?很快地,沒有後台、不會耍手段的她就失寵了。昔時被她排擠的妃子們乘機報複,向皇上進讒言,借事由陷害她。要不是當時她已懷了欣晨,可能已經被賜死了呢,豈止是被打入冷宮而已?

剛到冷宮那幾年,她接近崩潰的邊緣,萬般不解當初那個溫情和藹、對她寵愛有加的男人怎麼會在眨眼間就可以翻臉無情、從此不再見她一麵!自繁華尊貴的雲端一下子跌到淒清的冷宮,花樣年華就此虛耗,她怎麼受得了?若不是還有欣晨在她身邊,給了她些許安慰,說不定她已了結殘生了。此後她一直悔不當初,為何沒有聽從爹娘的教誨?

年複一年,在冷宮中看著外麵的潮起潮落,當初排擠她的人又被別人擠下來了,不斷的爭奪一輪一輪地上演,她終於看透了。

從此不再妄求,不再自憐。即使是欣晨十歲時,因為太後大壽而大敕天下,她們被接出冷宮,搬到了這裏,她也不再想盡辦法接近皇上去爭寵,隻希望欣晨能夠平安地成長,不會被後宮嬪妃間的戰爭波及。

“娘,”欣晨為母親將最後一撮發尾夾入發髻後,抓起鏡子放在後麵方便母親觀賞,“梳好了,您看看,這種發式是我和紅蓮阿姨新創的,漂不漂亮?”

寧妃從前後兩麵鏡中看著這款完美的發髻,笑道:“傻孩子,這麼好看的發式應該替你自己梳一個才是,娘這個老女人還打扮什麼?”

是的,欣晨聰慧可愛又乖巧聽話,從小就是冷宮中哀怨的女人們難得的歡笑之源。在眾位失寵嬪妃的聯合教導下,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滿身才藝,即使出了冷宮後,也常常回去陪那些疼愛她的阿姨們。有這樣懂事的女兒在身邊,還有什麼好憂愁的呢?

隻要不奢求太多,就很容易幸福了。

欣晨聽得外頭有人進出的聲響,掀開門簾瞧了瞧,“娘,是小萍把早飯送來了,我們去吃飯吧。”

寧妃點點頭,讓女兒扶著一同走向前廳。

本來按照宮規,妃子和公主身邊應有宮女太監各五名伺候的,可是她們是失寵一族,身邊的宮仆當然很容易被調去別處幫忙,最後就隻剩下小萍一人了。

在吃著早餐的時候,欣晨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事沒告訴娘親,吞下口中的食物,“對了,娘,我有件事忘了說,昨晚父皇給我指了個駙馬,叫做……東方蔚。”

噗——

第二章 指婚由主不由他

欣晨輕描淡寫的說法卻讓寧妃把嘴裏的粥全噴了出來,“咳、咳……你說什麼?”她聽錯了吧?

欣晨幫寧妃拍著後背,“我說,我昨天多了個駙馬,是太子太傅,名字叫做……娘?娘你怎麼了?”

寧妃張大口,駭然望著女兒,驀地揪住她,“真的嗎?欣晨,不要嚇娘呀!”皇上一向不曾留意到欣晨的存在,怎麼會突然給她指婚?

“是真的,娘你不用那麼吃驚吧?”欣晨懊悔自己竟然在吃飯的時候提起這事,害母親嗆著了。

“我怎麼能不吃驚!”寧妃跳起來,“這件事很嚴重的!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女兒怎麼可以還這麼冷淡。

“我也知道啊。”所以她才跟母親提的嘛,隻是好像找錯時機了。

寧妃頭痛地望著一臉不解表情的女兒,“你明不明白指婚是什麼意思?”

“當然知道,”欣晨失笑,母親也把她想得太無知了吧?“冷宮裏頭的阿姨們什麼都教過我。”其中一個還詳細地給她講解過春宮圖呢!

她走過去把母親拉回餐桌,“粥都冷了,娘,先吃了飯再說這事吧,不急於一時。”

寧妃被拉坐了下來,端著女兒捧過來的粥碗,簡直哭笑不得,她都嚇得六神無主了,欣晨卻若無其事地隻記得吃飯!

女兒就這一點奇怪:做什麼事都慢慢悠悠的。

是她教育得太成功了嗎?自小不停地囑咐她要謹慎小心,先思而後動,看來女兒全都聽進去了,而且更加發揚光大!

“欣晨……唉!”寧妃放下碗,“娘現在怎麼還吃得下飯?到底是什麼回事?你父皇為何會突然想到要給你指婚?是誰提議的?是那些妃子們嗎?難道她們又想害我們?是不是?莫非、莫非那個人是其他公主都不肯嫁的,才會推給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你說呀!”

母親急促的一連串話聽得欣晨頭暈,根本插不進嘴,等母親停下後才道:“不是的,娘,那個人其實是所有的公主都爭著要的。”

“那究竟是什麼回事?”寧妃急切地拉著她。

唉,看來不說明白娘是沒心情吃飯了,欣晨一邊開口講述昨晚的事情經過,一邊將飯菜放回食盒,等一下再吃好了。

“這樣啊,那……那你豈不是得罪了所有的公主?她們一定會懷恨在心的!說不定很快就會伺機報複了!唉,你……你怎麼會抽到紅頭呢?天哪,老天爺真是捉弄人!”聽完後,寧妃不僅沒有安心吃飯,反而更加心神不定地低喃,“怎麼辦?她們一定會找事端來陷害你,使你不能嫁給東方蔚的。即使你嫁給東方蔚,你沒權沒勢,一定會被他欺負的!還有,你離開娘身邊,娘就不能照顧你了,萬一有什麼事,你連個救助的人都沒有!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娘,你不用想太多。”欣晨覺得母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凡事小心謹慎是應該的,但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她再次把母親按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分析給母親聽:“擔心也沒有用的。父皇已經把話說得那麼絕,誰都不許有異議,我們當然推辭不了。其他公主若想報複,我們也阻止不了。放心,最多就是再被陷害進冷宮去陪阿姨們,和現在也沒什麼差別。至於東方蔚,他一定不肯娶我這個沒權勢沒後台的公主,憑他的受寵程度和其他公主對他的癡心,應該可以說服父皇換人選的。”

女兒悠閑鎮定的口吻安撫了她,寧妃不知不覺間接過了女兒塞到她手裏的碗,無意識地把粥吃進嘴裏。

“再不濟,我果真要嫁給東方蔚的話也不打緊,反正他是個文弱書生,應該沒力氣欺負我。還有,律法規定,公主下嫁後若丈夫先逝,是要被接回宮的。若東方蔚有個不測,我就可以回來陪你了。”欣晨幫母親夾了一筷子小菜,接著說下去,“再說,父皇現在還沒下旨,東方蔚和其他妃子一定會想盡辦法挽回的,我們根本就不用操心。再不然,隻要順水推舟,做一些讓東方蔚討厭的事,一定可以嚇跑他的。”有冷宮裏那麼多位不得寵的阿姨當榜樣,要討人厭還不簡單!

待欣晨慢悠悠地說完,寧妃也吃完了早餐。她想了半晌,覺得女兒說的在理,“可是,我總不踏實,欣晨,你還是到冷宮去跟你那些阿姨們商量一下吧。”多幾個腦袋也多幾個主意,雖說公主的婚事全由皇上和太後指定,但是也是可以試著想想辦法避過的。

“是的,娘。”雖然覺得阿姨們不可能出什麼好主意,但回去聚聚也好。

“事不宜遲,你今晚就去!”知道女兒向來拖拉的習性,寧妃不放心地催促,想了想又說:“不,還是我們一起去吧。”省得女兒慢吞吞地磨蹭,而她在這裏等得心焦。

“好。”欣晨應聲,一邊收拾著碗筷。

飯後收拾了母親的臥房後,欣晨來到宮後的樹林中,坐在一棵大樹下,低頭縫補手中的衣物。

這是她唯一的一套宮裝,已經穿了三年了,昨晚穿去赴宴,不料在抽簽時被別的公主扯破了一道口子。

就著初升的豔陽,欣晨仔細對比著手中的絲線和衣服的顏色,並照著衣料的紋路下針。這些是巧兒阿姨教她的,這樣可以將衣服補得看不出痕跡。

手拈細針靈巧地穿梭著,不一會兒,衣服就補好了,欣晨將它擺在陽光下檢視一番,滿意地點頭,將它疊好。

隨後她又拿出幾件舊衣來縫補,補完後看向自己穿著的鞋子,知道前端已經快透底了,脫下來仔細瞧瞧,覺得再納一層鞋底後應該還可以穿。於是她換了一根針,選好合適的麻線和碎布,開始納綴鞋底。

雖然心情不佳,東方蔚給人的感覺仍然是如沐春風般溫和,一路走來不斷有人主動趨前行禮。

這次真的大事不妙!太後不接受他的推辭,一徑認為他是在謙讓。經他旁敲側擊,才知道這次皇上已經作了決定,甚至當著後宮所有人的麵說出任何人不得有異議這句話。看來皇上那邊也不容易推卸了。

而他與太後協商的最後結果是,他必須娶公主,至於人選倒可以再商量,隻要他喜歡別的公主,太後可以出麵幫他向皇上稟明。

這有什麼區別?說到底就是要他做駙馬!

唉,早知道表現太好的結果是這樣,他一定會改掉愛出風頭的毛病!

辭別了太後,他有些心煩地逛到這個後宮的偏僻之處,那個平瑞公主到底是何許人也?竟能使太後和皇上不顧他的反對,執意指婚?

方才向公公們打聽後知道,寧妃和平瑞公主都失寵已久,是宮中最沒勢力的妃子和公主,那麼皇上為何偏偏指定她?奇怪的是公公們聽到這個問題,皆笑而不答,似有隱情。

搞什麼嘛!東方蔚覺得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該死!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逃席了!

夏日熾熱的陽光讓他愈加煩躁,遂拐進路旁濃密的樹林中。在樹林中走了一陣,陰涼的感覺逐漸沁入心田,東方蔚展開扇子輕搖,恢複了平日的優雅。

事已至此,他煩也沒用了,其實他很早以前就有當駙馬的危機感。公主們整天在他身邊打轉,太後常有意無意地跟他提一些公主的事,他知道以太後和皇上對他的喜愛,遲早會關心他的婚事,為他指婚的,而對象八成是公主。

好吧,既然成為駙馬是不可違抗的,那麼他隻好接受,並且重新擬定以後的行事方式。

娶個公主當老婆固然有許多不便,但隻要他夠聰明,也可以從中得到許多方便的。譬如說偷懶的借口又多了一項,還可以借此推卸許多應酬、可以免去父母的逼婚、可以杜絕達官貴人們的說媒……對,他是東方蔚,一向善於把情勢轉變得對自己有利!

思緒平定,東方蔚開始有閑情逸致觀賞夏日美景。這個林子是未加整修的天然林,雖然少了些人工雕琢的美麗,但有著質樸的自然清新,看來是皇宮裏難得的清靜之處。

踏在柔軟的草地上,東方蔚想著太後所說的話,她說他可以再挑別的人選。唉,據他所知,所有的公主都是無所事事,隻會花盡心思裝扮自己,整天爭奇鬥豔的女子,這讓他很難作決定呢!唉,說不定他可以在人選的決定上做文章,配以不時的“發病”,再拖它個三五年,等到公主們等不及都嫁給別人了,他就逍遙了!

東方蔚笑了笑,明知這種想法很幼稚,但無奈之下想想也可以嘛!

“哎呀!”

“咦?”

萬沒料到這棵大樹後麵還有一個人,而且還把什麼東西伸出來讓他踩到,東方蔚低頭——一隻沒穿鞋的小腳丫?

“抱歉,剛才沒瞧見你,沒踩傷你吧?”良好的教養使他先開口道歉。這個小宮女長得挺秀麗的,是宮女吧?沒穿宮裝,但綁著宮女的發式。

欣晨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著了,這裏一向沒什麼人來。她正靠坐在大樹的陰影下補鞋,誰知禍從天降。

這裏是禁宮範圍耶,這個人怎麼隨便走進來?將被踩痛的腳藏回裙下,她思考著要不要喝斥他亂闖後宮,但思量後覺得,還是先弄清他的身份再說。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等不到回應的東方蔚追問,這丫頭好像有些呆滯。

“你是誰?”她開口了,卻答非所問。

真沒禮貌,算了,他不必跟小宮女計較,“我是東方蔚。方才沒踩傷你吧?”

東方蔚?欣晨抬頭望向他的臉,可是陽光太烈,盡管眯起了眼也看不真切。於是她放下膝上補到一半的鞋子,站起身避開陽光,這才清晰地看到他。

這個人,出乎她的預料。他很高,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他並不瘦弱,臉上也無病容,雖然是白麵書生的樣子,可是眼神精銳,根本不像有病的人。即使穿著闊大的長袍,仍然可以看出他的身材修長結實。站姿筆挺,兩手寬大,指關節粗實有力,斷不是文弱之人,可是右手指腹的厚繭又顯示了他是個常握筆的書生。他……真的是東方蔚嗎?

欣晨後退半步,繼續打量他的衣著。他沒有穿官服,可是所穿的衣服料子價值不菲,做功精細。不像太監也不像侍衛,而又能自由出入後宮的,聽說也隻有東方蔚一個人。

於是欣晨綜合估計了一下:他是東方蔚的可能性是十之八九。

東方蔚的眉頭微微皺起,耐心告罄。真稀奇!少有人能令他皺眉的,而這個小宮女輕易辦到了!

憑良心說,她也沒做什麼,隻不過是將他晾在一旁,仔細擺好手中的布鞋,然後才慢慢起身,選好角度,慢條斯理地將從他從頭至腳看一遍,後退半步再從腳到頭看一遍,好像要幫他數寒毛一樣仔細!

他不應該沉不住氣的,他的禮儀是無可挑剔的,而他的耐性也是出了名的好,他的修養更是天下的典範!可是,可是這個小宮女的眼光讓他莫名其妙失去了耐性!

東方蔚暗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的不耐。他不會失禮的,他可是太傅東方蔚!他的修養豈會敗在這個小宮女麵前?“看來你沒事,那我先走了。”這個小宮女剛進宮吧,見了太傅也不行禮,按宮規可是重罪呢。

欣晨沒喚住他,靜靜看著他走遠。東方蔚?與她想象中的不同呢。

冷宮,顧名思義,應該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的才對。

但是,俗話說,三人女人一台戲,何況那麼多個無聊的女人湊在一起?所以在欣晨的記憶當中,冷宮什麼時候都是熱熱鬧鬧的。

可是她不知道,隻有她在的時候,冷宮中才會添上熱鬧。不是說欣晨有多活潑,事實上她的話是最少的,但是很莫名其妙地,一遇到她,那些失意的女人們的話就多了起來。

這一晚,寧妃母女避過侍衛的巡邏,溜進冷宮。

冷宮是不準嬪妃隨意亂進的,被發現了雖然不是什麼重罪,但寧妃為了免於授人話柄,一向要求女兒小心行事。

進這冷宮的大門,寧妃左右一指,“你這邊,我這邊,分頭去召集人,在後院的大槐樹下集合!”說完急匆匆地率先行動。

而欣晨目送母親走遠後,才慢步到第一間房門口,輕輕敲門,“顧阿姨,你睡了嗎?”

房內原本唉聲歎氣的女人立即精神百倍,“是欣晨哪?沒有睡,沒有睡!”急衝過來打開門,“來來來,快進來!怎麼今天有空過來呀?”

“顧阿姨好。”欣晨彎腰行禮,再直起腰,咦?顧阿姨呢?

正疑惑間,又見顧阿姨快速衝回她麵前,將一疊紙塞進她懷裏,然後拉著她進屋。

“來,這是顧阿姨這個月寫的幾篇賦,幫我看看,告訴我覺得如何?”雖然她是欣晨的啟蒙老師,但欣晨天資聰明,文采早就在她之上了,閑來寫幾篇詩賦予欣晨共同討論是她現在唯一的精神寄托。

“對不起,顧阿姨,我回去再看好不好?”欣晨將懷裏雜亂的紙一張張地疊好,“今晚我和娘一起來的。因為我有一點事,娘說過來與眾位阿姨商量一下怎麼辦。所以現在我是來請您到後院去的,我們在那裏商討一下。”

“你有事?什麼事?行行,先不要說了,”知道欣晨慢悠悠的個性,她幫她作了決定,“我們到後院再說吧!你是要通知其他人吧?我幫你通知東邊的人,這樣快一點。”

“哦,好的。”等她應聲完,顧阿姨早就不見人影了。

欣晨走到隔壁房間,見裏頭透出燈光,於是徑自推門進去,“巧兒阿姨,我進來了。”

房間嗡嗡的機杼聲驀地停下,一道嬌小的人影迎了上來,“欣晨,你來啦!巧兒阿姨正盼著你來呢,來,我新設計了一種絲繡針法,給你看看。”在冷宮中的日子,隻能練習一下往日苦習的手藝技巧聊以自慰,但若沒了欣晨的欣賞,再精美的繡品也是枉然。

“對不起,巧兒阿姨,改天再看好不好……”

好,下一位的玉顏阿姨,嗯,月光這麼好,她一定在天井那邊吧?穿過回廊走到天井,果然見玉顏阿姨正在月光中翩翩起舞。

欣晨停在一旁,微笑看著玉顏阿姨輕盈飄逸、婀娜多姿的折腰舞,待她一曲舞罷,不由鼓掌讚歎。

“欣晨?”玉顏回頭,驚喜地看到欣晨站在一邊,“怎麼樣,覺得阿姨新編的舞步好不好?”被打入冷宮後,再優美的舞姿都沒有了意義,但因為欣晨,她重新拾回了對舞蹈的熱愛之心,潛心創造更完美的舞蹈。

“很好!不過,”欣晨拉住正要幫她束腰的玉顏,“玉顏阿姨,我能不能以後再學?因為今晚……”

如法炮製,轉了幾個房間後,欣晨走到這一間敲門,“秀麗阿姨,你在嗎?”

沒人應聲,欣晨側耳傾聽,裏頭隱約傳出啜泣歎息聲。秀麗阿姨果然在,於是她推開房間進去了,“秀麗阿姨,我進來了。”

屋內一片漆黑,隻有月光從窗外照入清輝,一個綽約的身影憑窗眺望月光,不時低頭拭淚。

欣晨走近人影,輕聲打斷她的自憐自傷,“秀麗阿姨。”

秀麗轉頭,原來是一個盛裝打扮的美豔佳人,隻是臉上皺紋多了點,“欣晨,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唉,可惜月兒依舊,人事全非!”說著不由又掉下大滴的眼淚。

欣晨安慰地拍拍她,“秀麗阿姨,別難過了。”

“我怎能不難過?”秀麗哀怨地望著窗外,“想當初,奴家貌美如花,正是青春年華,哪個男人見了不心生憐愛?當年啊……”回憶往事是她現在生存的寄托,但也隻有欣晨會安靜地聽她說下去,不管聽了多少次,都像第一次聽一樣,認真地聽完,從來不會不耐煩,也不會打斷她。

欣晨聽著,適時給她遞上手絹。

“……就是這樣,那一年,我當上了貴妃,受盡寵愛!你不知道皇上那時有多疼我,有一次啊……”

驀地一道聲音插進來,打斷了秀麗入神的敘說,“有什麼有?這一次你吹了千百次了!欣晨,你娘不是說快點叫齊人到後院嗎?怎麼還在這兒聽她瞎扯?”

“紅蓮阿姨好。”欣晨轉身給來人行禮。

“好好好,丫頭,還是這麼慢吞吞的啊。”紅蓮走過來,一手拖一個,“走吧,就差你們了!”

“喂,醜女人,你幹什麼?放手,別弄皺我的衣服!”秀麗抗議。討厭,她才跟欣晨相處了一會兒,又被這些醜女人打斷了,真氣人!

“別喂了,欣晨有要緊事,快點到後院去一塊兒商討一下!”

“咦?”秀麗停止掙紮,“欣晨的事?什麼事?”

“到了再說,快走吧!”

冷宮後院,大槐樹下的石桌石凳上,坐滿了各式女子。

“好了,都到齊了,快說說是什麼事?”

欣晨把手上的東西放好,方開口述說:“是這樣的,昨天……”

“算了,欣晨,娘來說吧。”寧妃打斷女兒講古的口吻,否則等她講完天都亮了,“這次出大事情了!欣晨被皇上指婚了!”

“什麼?!”眾人大驚!

“事情是這樣的……”寧妃把事件從頭敘述一遍,“……就這樣,我們想來跟大家商討一下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想辦法推掉吧!”顧阿姨不等她說完,跳起來叫道,“欣晨決不能嫁那些臭男人!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喂,你不要以你自己的經驗說話!因為你是個老處女,體會不到男人的好處,才說這些酸話。”另一個女人打斷她。

顧阿姨大怒,“你說什麼?我是因為不願被那些臭男人玷汙,才保持清白之身的!”

“哼,算了吧,你就是自恃讀過幾本書、自命清高,才會不得人緣,連皇上的麵都沒見到就被打到冷宮來了!哪像我……”

“你這個淫蕩的女人別教壞欣晨!”

“像你一樣當老處女就好嗎?你才會害了欣晨呢!”

此類冷宮中女人們的鬥嘴每時每刻都有可能上演,眾人也懶得聽了,徑自與身旁的人討論著。

眾人的嗡嗡聲中,欣晨輕柔的嗓音響起:“素素阿姨,你有話要說嗎?”

大家的目光隨之全投向角落的人影,那個人影因此更縮向暗處,害怕得抖了起來。

紅蓮走過去把她揪出來,“你躲什麼躲?我們又不會吃了你!你就是這麼膽小畏縮,才會不得寵。有什麼話快說!”

被拉出光亮處的素素顫抖著,其實她是一個頗為年輕的美麗女子,柔弱的氣質我見猶憐。她的唇囁嚅著,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素素阿姨,”欣晨過去牽起她的手,“不要怕,慢慢說。”

被欣晨溫柔地安慰著,素素這才說得大聲了一點:“我、我知道……東方蔚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對呀!你是去年才進來的,外麵的現況你最清楚了!快說,他是個怎麼樣的男人?”眾人全圍了上去。

經素素斷斷續續地述說,大家總結出三點——

一是東方蔚是個大才子,人品好、家世好、相貌好。

二是東方蔚身體文弱,性格溫和。

三是皇上太後非常看重東方蔚,公主們最想嫁的人也是他。

“這麼說,嫁給東方蔚也是一件大喜事嘍。寧妃,欣晨嫁給他,你們就時來運轉,可以重新得寵了!”

“什麼話?欣晨嫁了人就要離開我們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自私?欣晨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了,難道你想她一輩子終老在宮裏?”

“這樣有什麼不好?平平安安的。”

“平安個頭!一點意思都沒有!等以後老了更會寂寞死!”

“我覺得東方蔚不錯。”

“你懂什麼?越是名聲好的男人越是壞坯子!”

……

欣晨微笑著,這就是冷宮的女人們!

她們平常各顧各的,但為了她的事可以聚集在一起共同想辦法;她們有各自的美麗、有各自的才華、有各自的性情,也有各自的缺點和陰暗麵……這就是共同培育了她的女人們,她可愛又獨特的阿姨們。

沒有再參與討論,欣晨從屋裏端來了茶水,還找來了幾包瓜子和蜜餞,送到爭論得麵紅耳赤的阿姨們手上。

三個女人一台戲,六個女人一條街,何況是十幾個寂寞的女人聚在一起?吵翻天是很正常的!

寧妃可沒女兒這麼悠哉,眾人亂糟糟的意見讓她更加頭昏。怎麼辦?這樣下去別想有一個結論!

此時,場內的爭論愈加白熱化。

“別跟我說這些!想當初,我好歹是個才女,飽讀詩書!豈會不懂這些道理?”

“讀過書又怎麼樣?我從小就進了樂府,京城裏哪個大官家裏沒去過?王孫公子見得多了,比你懂男人!”

“你吹什麼吹?論男人你比我懂嗎?我可是王爺府特地訓練來獻給皇上的……”

“最後還不是進了冷宮?還好意思說!”

“你這個賤人……”

欣晨扶住了幾欲暈倒的母親,仍是優哉遊哉地微笑著。早就猜想到了,阿姨們每次討論事情,到最後都會離題十萬八千裏遠。在冷宮裏呆久了,根本忘了什麼叫正事,反正空閑得很。

眾人越吵越烈,欣晨卻一點都不著急,慢吞吞地應阿姨們的要求開口:“是,紅蓮阿姨最會打扮……古阿姨不要生氣,你的琵琶彈得最好……論琴藝當然是張阿姨……是的,是這樣……沒錯,巧兒阿姨……當然……顧阿姨你坐下來……玉顏阿姨,站那麼高很危險的……白阿姨小心……”

就這樣,在寧妃頭痛欲裂的懊惱中、在眾女人的吵嚷聲中以及欣晨平和的調解聲中,天色發白了。

在欣晨的勸慰下,十幾個女人打著嗬欠,意猶未盡地邊吵邊回房去了。

而虛弱的寧妃也在女兒的扶持下回宮。

隻有欣晨仍然微笑著,啊,又一個熱鬧美麗的夜晚過去了!

“怎麼辦?”寧妃被女兒扶上床,可憐兮兮地拉住欲走的女兒,“你究竟要不要嫁給東方蔚?”

娘怎麼還在想這個?欣晨失笑,“娘,嫁不嫁都不是我能夠做主的,是不是?”

寧妃愣住,看著女兒輕輕走出去關上房門,慢慢閉上眼睛。

是啊,她們是深宮中聽人擺布的傀儡,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欣晨就是早看透了這一點,才這麼悠然的吧?

服侍母親睡下後,欣晨打了個嗬欠,向自己的臥房走去。

好累,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真希望立即看到床。

“公主,公主!”侍候她們的宮女小萍匆匆跑來,“平陽公主和平昭公主派人來請您過去。”

“嗯?”天剛亮呢,這麼早找她有什麼事?欣晨知道公主們遲早會來找她的麻煩,就不知道她們會用什麼花招了,“來人在哪裏?”

“在宮門前等候。”小萍回道,然後遲疑著說:“要不要通知寧妃?她們恐怕不懷好意呢。”

她當然知道了皇上指婚的事,也知此事已經惹惱了眾公主。母親才剛睡下,而且通知她也於事無補,“不必了,等娘起身後你跟她說我去逛花園了,不必等我吃飯。”欣晨說著慢慢往宮門走去。

“公主,”小萍不放心地跟著上去,“不如我與你一起去吧。”

欣晨還未回答,在宮門前等候的兩個太監已出口嗬斥:“放肆!公主們的聚會,哪有你這個奴才的分!這麼沒大沒小的,難道你主子沒教好你嗎?”

雖知這兩人在狗仗人勢地暗諷公主,小萍仍是退開,不敢再做聲,她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宮女嗬!

“好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兩位公公,不知平陽和平昭公主要我到哪兒聚會?”

“哦,回稟平瑞公主,平陽、平昭公主前天剛得到一種南嶺進貢的米粉,做成的糕點分外香甜可口,於是讓奴才兩人來請平瑞公主過去一同享用。平瑞公主請隨奴才們來。”

知道此禍不可避了,欣晨隻好跟了去。隻要謹慎容忍,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不過被她們小小地耍弄一番而已。

留下暗自著急又無計可施的小萍,焦急地在門口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