詫異地瞥他一眼,兩個都不想笑的人在這裏笑來笑去的,還真是有夠奇怪。饒是安初藍這麼處變不驚的人,也忍不住開口詢問,“什麼好消息?”
“我們十年後的比武提前到本月,之後再不用比,豈不是極好的消息?”不自然的假笑讓尚霽辰的臉呈現一種古怪的表情,安初藍沒漏掉他眼裏的冰冷。
微微歎了一口氣,她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他要殺她父親,必先殺她;她要阻止他報仇,就得要他命。他們這一場決鬥,結果必死一人,所以不管誰輸誰贏,今後都將不會再有任何比試了。
本是終身的纏鬥,他們何其有幸,可以一次終結。
隻是,曾經說過要終結這樣無盡的爭高下的話,似乎還油然在耳,現在想來,現實更襯得那信誓旦旦是兩個無知的少年之間的一場笑話。
“當真是極好的消息呢。”絕麗的笑容在嘴角暈開,春色彌漫上安初藍的容顏,此刻的她美得不似真人。
“死約會,不死不休……”
早就盈滿眼眶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撲簌蔌順著瓷雕般的玉顏慢慢淌落。
她終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強……
見著安初藍的淚水,尚霽辰完全慌了神,急忙湊過來想幫她擦拭。修長的手指頻頻觸碰著安初藍嬌嫩的肌膚,指節略微粗糙,上有薄繭,是常年練劍的結果。
這隻手裏握著的劍將要刺穿她,或者她讓這隻手再也無法拿起劍柄來。即使再多的誓言,再深的感情也沒有用,命運,終於還是要讓他們走到兵戎相見的這一步。
尚霽辰無論怎麼擦拭,也止不住一串串水珍珠,忘情地,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炙熱的唇啄上她的粉頰,啄去她成串的淚水,漸漸纏繞上她柔軟小巧的嘴唇。
細細探索著她的甜美,幾乎是同時,他們都發出了輕輕的歎息。
要打要殺,那些恩怨糾葛,都暫且忘到一邊吧。
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們都不想去想那個解不開的結……
覽雲居。
陣陣茶香縈繞著整間寬大的廳堂,展天寧仍是深穿重孝,坐在正廳居中的藤椅上,低頭聽幾個師弟彙報著什麼。
覽雲居是白雲山莊內除了主居白雲居之外最大的別院,由大師兄展天寧和數十名莊上弟子居住,人多,自然房子也大一些。
正廳除了幾張桌椅外沒有別的擺設,都知道大師兄是個極其節儉的人,師弟們也不敢奢靡。莊上其他宅院幾乎都撤去了包裹著朱漆廊柱和窗欞的白紗,惟獨覽雲居還保持著老莊主剛走時的布置。
“大師兄,你要節哀啊。”一個弟子稟報到一半,見展天寧皺了眉頭沉思,忙停下來勸慰。
展天寧沉默不語,似乎沒聽到師弟的話。
“大師兄?”幾個師弟一同喚他。
“恩?”展天寧這才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住師弟們,我走神了。”
“大師兄,”坐在最靠近展天寧的椅子上的一個弟子說,“我們都知道師父走了你很傷心,可是莊上出了這麼大的事,就算是為了師父你也得出麵管管啊!”
展天寧聞言側著頭想了想:“你是說安家的傳人住進向雲居的事?”
“正是!就算師兄你替他瞞著,我們也知道安家對師父做了什麼事!怎麼能任由……”
展天寧一擺手,製止他再說下去,“霽辰那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師兄你總是替尚霽辰說話!”另有個弟子憤憤不平地說,“就算這件事我們不好幹涉,但莊主之位的接任你怎麼說?”
展天寧驚訝地挑眉:“什麼怎麼說,自然是霽辰師弟繼承師父他老人家的衣缽了。”
“師兄,別的不說,尚霽辰連師父的大喪都不參加,哪裏有半點一派宗師的氣度,若讓他當莊主,我第一個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我也是!”
幾個弟子紛紛表態,展天寧卻像沒聽見似的,拿起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閉上眼像是在細細品味。
“大師兄,你這樣護著尚霽辰,隻會讓大家對你也開始不滿的!”先前那個帶頭的弟子見展天寧不說話,氣急得口不擇言了。
展天寧卻連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還是閉目不語,若不是他端著茶杯的手還沒放下,直叫人以為他是睡著了。
眾弟子麵麵相覷,一臉無可奈何,忽然侍從前來稟報。
“展大爺,表小姐求見。”
展天寧原本閉著的眼睛霍地一睜,一道精光一閃而過,快得誰也沒有發現。
“請她進來吧。”
話音才剛落,雲霏清亮的嗓音已經傳進廳來。
“展大哥——”
雲霏在尚霽辰那吃了憋,想來想去也隻有展天寧能幫她,雖然展天寧疼表哥在莊上是出了名的,但別人的話尚霽辰也不會聽,隻好希望能說服展天寧了。
“出什麼事了嗎,跑得這樣匆忙?”展天寧和聲細語地問。
“還不是那個姓安的……”雲霏提到安初藍就有氣,嫌惡地皺著眉頭頓了頓地。
“雲霏妹子,若是安家的事我看你不提也罷,大師兄說了,霽辰師弟做什麼自有他的道理。”剛才被展天寧駁回來的弟子陰陽怪氣地說。
“可是那個安初藍自己裝病不說,還熬了不知道是什麼的藥給表哥吃,誰知道她那藥有沒有問題!”雲霏急得要哭了,如果展大哥再不幫,就沒人能管了。
展天寧像是嚇了一跳,“霽辰病了嗎?!”
“我也不知道啊,表哥根本不讓我說話,怎麼問……”旁邊一個弟子讓了座位出來,雲霏一下子坐了上去,撅了嘴抱怨著。
“那你也不知道那女子給霽辰吃的是什麼藥了?”展天寧似乎也跟著著急起來。
“不知道……”雲霏搖搖頭,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有一次我聽她要小童去後山采什麼空草的,就是不知道是給她自己吃還是給表哥吃了……”
“是空草嗎?”
見雲霏點了點頭,展天寧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睛。
“展大哥不是懂醫術嗎,這藥到底有沒有問題?”雲霏急切地追問。
“這……我還要核實一下才能確認,你能弄一株來讓我看看嗎?”展天寧沉思了片刻。
“沒問題!”雲霏點點頭轉身去了。
展天寧打發眾師弟去練武,待得廳內隻剩他一人時,才翻出手掌凝視良久。
掌心赫然是一根泛著綠光的銀針,看得出是淬了毒的。
“空草……”他喃喃自語,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莫非連老天都要幫我嗎……”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
雨又細細密密地下了起來,都說是煙雨江南,這雨一下,青灰色的天空便像是被煙霧籠罩著的,繚繞朦朧,人的心上也像被什麼壓住了。
不重,隻覺得沉悶。
用手去推,所觸及的隻有一片荒蕪,然而那壓抑卻隻增沒減。
即便如此,臉上也要帶一點不識愁的笑容,因為這樣沉甸甸的日子也沒幾天好過了,相比之後的刀光劍影,眼下的光景算得上好時光了呢。
這樣想著,喉頭一甜,鮮血湧到唇邊。呼吸幾乎快要停滯,她困難地喘息著,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
把額上那一點點輕愁隱在了眉梢,蒼白如凍霜的臉上塗抹淡淡的胭脂,到底也做出了些紅暈。雙唇抿了剛摘下來的粉嫩花瓣,沾上些許紅潤。
仍舊是白衣,頭發隨意地散落在肩頭,發上帶了點晨露,微濕,烏黑似錦緞。
安初藍起得極早,天微亮就鑽進小軒舍裏——現在這小屋直接就成了藥房,藥材不太整齊地堆砌在屋子的角落,不識藥材的人會覺得這裏稍顯淩亂,其實都是分門別類擺放的,她要用到什麼找起來很方便。
藥在小爐中熬煮著,“咕嘟”、“咕嘟”的水聲伴著蒸汽彌漫在屋內,又從房間內延伸到室外,與因細雨而升起的輕煙交彙在一處,整個軒舍被繚繞的煙霧襯托著,乍一看到有幾分仙境的感覺。
而身著輕衫的安初藍,就更像是白衣仙女,她不經意地朝屋外一瞥,尚霽辰差點跌在她的瀲灩的眸光中不可自拔。
“起得這樣早。”安初藍見了他,唇角綻開一朵淺笑,溫柔恬靜。
“你……今天氣色倒好。”尚霽辰遲疑了一下,挑了個最無關緊要的話題。
自昨日之後,兩個人像有了默契似的,誰也不再提那件事。那不死不休的約會定下,他們到真的寬了心,在還沒到那天之前,似乎他們有理由放縱自己讓感情占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