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卻輕笑出聲,眉目間含了幾分激賞之意:“尚崇宇也算是後繼有人。”
“前輩倒有臉提起家父!”尚霽辰被他誇獎卻沒有半點愉悅,握著寒光劍的手在顫抖,黑眸已經眯了起來。
“怎麼?”安尊嘯眼珠轉了一轉,嘴角擒著一絲不屑,眼中卻流露出似乎是害怕的情緒。
安初藍一直在留心觀察父親,見他這樣的神情不禁一呆,咬了咬牙,顫聲問道:“爹爹,可是你教唆了展天寧取走寧心丹的嗎?”
偷盜的字眼到底沒說出口,饒是如此,一句話說完她還是忍不住顫栗。
“藍……”尚霽辰呼吸一窒,心中滿是感動,隨即他神色一凜,冷冷盯住安尊嘯。
安尊嘯繃著臉看著女兒,半天沒說話,臉色鐵青,想是怒到極點。霍地手掌一番,閃電般地朝安初藍頭頂拍下。
尚霽辰早防著他會忽然襲擊,卻沒想到他竟然要傷自己的女兒,急忙搶身去救卻已來不及,眼看這一掌便能要了安初藍的命,卻生生在要挨到她前額的一刹那,被安尊嘯硬生生收住了。
“你是在替尚家質問我嗎?”那聲音輕極了,仿佛是柳絮在空中飛舞,然而安初藍知道,這正是她爹爹最憤怒的表現。
是惱羞成怒吧……
“爹爹做什麼,初藍無權評斷,隻是……”她幽幽地望了尚霽辰一眼,點水秋眸中露出一絲絕望來,“女兒承受不住他的恨意……便請爹爹斃女兒於掌下,也算女兒一點孝心吧。”
“不!”尚霽辰吼道,衝過去推開安初藍,用力過猛,兩個人雙雙摔倒在地上,他牢牢把安初藍抱在懷中,不讓她觸到潮寒的地麵,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我不要你死!”尚霽辰摟著安初藍站起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說。
淒惶一笑,美麗的臉蒼白得嚇人,“我不想你為難。”
不管是他死在她爹爹手上還是倒轉過來,她都不想看到,然而她也知道,這結果終究無法避免,她寧願先走一步。
既然都是要死,寧可是由她爹爹動手,這樣尚霽辰還能少承受一些痛苦。
尚霽辰看著懷中的人兒,心裏像打翻了五味雜陳,終於,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答應你……絕不傷他性命。”
什麼?!
安初藍半張了嘴,隻以為是聽錯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尚霽辰仍是一臉不可置信。他會為她放棄報仇?
可是……這絕不是他的作風啊……
果然,尚霽辰衝她笑了一笑,輕輕撫了撫她垂落在肩上的發梢,然後鬆開了摟著她身子的手臂,緩緩轉過身子,向身後那群人走了過去。
經過安尊嘯身旁時頓了一頓,猶豫片刻還是沒有看他,慢慢走了過去,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張臉,最後停在小童身上。
“替我照顧好她。”
“主子?!”小童跟了尚霽辰數年,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哪會不知道他的想法,可是情急之下卻什麼道理也講不出,隻得求助地看向安初藍。
安初藍則淡淡一笑,難道尚霽辰走了她會獨活麼,心意即定,反而坦然起來。
“眾位師兄師弟,”尚霽辰已不再看小童,對著眾人持劍抱拳,“尚霽辰不能替父親報仇,沒有顏麵苟活於世,隻是展天寧欺師滅祖,我才手刃他於劍下,絕無虛言。”
他說得大義凜然,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反駁,就連展天寧最要好的幾個同門也沒出來說話。尚霽辰話已說盡,反手拉過寒光劍的劍身,就往脖子上劃去——
“不要!”
喊話的是雲霏和小童,而安初藍心意已決,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還擒著笑容。
小童和雲霏衝上去想要阻止,卻哪裏來得及,幾個膽小的弟子已經捂住了眼睛不敢看。然而尚霽辰並沒有血濺當場,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地瞪著拉住他的人。
竟是安尊嘯使出絕頂內功拍開了他的手,劍尖把安尊嘯的衣袖斬斷一截,差一點就傷到了他。
“果然是好劍。”他不甚在意地甩開破裂的衣襟,仍是不放心地按住尚霽辰的手沒放。
“我不會承你的情的。”尚霽辰黑著臉瞪他。
安尊嘯也冷冷地譏笑:“我也當真不是為你,還不都看我女兒可憐罷了。”
尚霽辰不理他的冷嘲熱諷,放下寒光劍回頭去看安初藍,眼底露出星星點點的溫柔,五官卻因痛苦而扭曲。
安初藍默默地回望他,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的冷卻。
“你知道我不能……你走吧。”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尚霽辰的語氣裏滿是無奈。
涼風帶著夜露拂麵而來,依附在肌膚上有幽涼的觸感,緩緩沁人心肺,連五髒六腑都慢慢升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她眨了眨眼睛,眼皮合上之後竟沉重得幾乎不能睜開。
費了好大的氣力才重新睜開眼睛,嬌容宛如凋零的花朵,她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我懂得。”
他不殺他爹爹,卻也不能再與她相守,否則他便真的對不起地下的父親了。然而她不能責怪,誰也不能責怪。他要克服多大的壓力,才能下這樣的決定,這份感情於她,已經足夠。
“爹,我們走吧。”行至父親身邊,她的語調平靜異常,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那清眸中的水影,似乎都已經凝結了。
安尊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女兒,身子卻一動也不動,忽然道:“你可是為救這小子才受了這麼重的內傷?”
安初藍一呆,父親的眼光太犀利,她否認也沒用,隻是不安地瞅著他,生怕他要遷怒尚霽辰。尚霽辰卻像是被雷擊了一下,身軀猛地顫抖,以為當日她隻受了他一掌以她的本領應該沒有大礙,卻沒想到中間還有這樣一層。
那日在昏在伴月池邊之後的情景慢慢想起——那時候他要殺她啊!她卻還拚著受重傷的後果替他度氣續命!
“你怎麼這樣傻!”再也忍不住,尚霽辰把安初藍扯進懷裏,狠狠摟緊。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淚潸然倘下,她一直拚命忍著,到底還是流了出來。
“誰說沒用?”安尊嘯咳嗽兩聲,臉上是不自然地神色,“我可從沒指使誰去偷那寧心丹。”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望想他,均是一臉懷疑,包括安初藍。
安尊嘯冷著臉,他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就那麼不堪嗎?剛才當著眾人的麵質問他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懷疑他說的話!
“老夫又何必說謊騙人,你們這些人有誰我放在眼裏?”
安初藍收了淚,與尚霽辰對視一眼,均覺他說得也有道理,可是……她想起離家當天爹爹奇怪的行狀。
“那您為什麼會愧疚呢?”
安尊嘯氣得跳起來:“你你你,真是我生的好女兒!”
“初藍想知道真相。”她一揚臉,堅定地看著父。這麼多天的自我揣度已經造成了太多誤會,就算是大不敬,她也要問個清楚。
尚霽辰也朗聲道:“請前輩。”兩個人是一般的心思。
安尊嘯沉吟半晌,終於說:“你們尚家寧心丹的秘密,其實我們安家的人是一直都知道的,和你爹比試前一天我忍不住出言譏諷他取勝是靠藥物而非真本領,他便將放藥的所在說了出來,說他比武前絕對不會吃,我若不放心可以親自取去保管,直到比完再還他。我們兩個的對話被他一個弟子聽到了——”他指指展天寧,“就是已經死掉的這個,但你爹沒有發覺,隻有我看見了他……”
說著安尊嘯看看夜空,似有若無地歎息著:“我明明看出那弟子心術不正,卻沒有提醒你爹,是我太過小氣了……帶我去看看他吧。”
尚霽辰微一愕然,立刻就反應過來,點點頭,領著安尊嘯往白雲居走,又轉回身來看看安初藍,有一絲猶豫。
知道他的掙紮,安初藍微一頷首,走到父親身邊,意思是她也一起過去。
尚霽辰不再說什麼,頭前領路,一眾弟子互相看了看,也都慢慢跟上。
尚老莊主的靈柩還停在白雲居的正廳內,安尊嘯走過去,伸手扶了扶棺蓋:“尚兄啊,我與你爭了那麼多年,你從未計較過什麼,而我卻太在乎得失,終究害了你……”
尚霽辰走到安初藍身邊,她看他一眼,想擠出一抹笑容竟是不能。心中清楚,雖然他爹爹沒有直接參與,可是如果他出言提醒,那麼之後的災禍也許就能避免了。
安尊嘯說完,轉頭看向女兒:“你很喜歡他吧?”
“我和爹一起回去。”哀傷一閃而過,這樣的結果也好,總不如都死了那麼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