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你送我的棉花糖(3 / 3)

“但是你瞧瞧。”季小曼拿出隨身的小日曆卡,“距離你結婚到底還有幾天呢。你根本毫無建樹。”

“現狀如此並不能說明我沒有反抗!”江紫恒憤怒道,“你看到的隻是一個秘書,你根本不知道在我身後的小房間裏還潛伏著十二個超級保鏢,不管我走到哪他們都會如影隨形並隨時向家裏打小報告!他們甚至還監聽了我的行動電話等一切的一切,就連你們來這裏的事他們也非常清楚,並且他們一致判定你們的來訪不會構成我將要結婚這件事的威脅。否則你們根本無法進入這幢大樓!”

“但有一件事我非常不解……”季小曼說,“在我和你作鄰居的這段時間裏,你的家人從來沒有搔擾過你。”

“那是因為當時他們不知道我住在那裏!”

“可是以他們的經濟實力,如果想要調查應該易如反掌。”

“你說得對……”江紫恒沉默了一瞬,旋即報以冷笑,“那是因為以前沒有這樣做的必要與價值。老實說,我的興趣在別處,對家族生意毫無助力。他們對我也沒什麼真正的關懷,一直任我自生自滅罷了。這樣的處境,外人根本不會明白。”

“不!”突然有人慷慨激昂地呐喊,“我非常明白。”

江紫恒大駭之下望去,隻見一身黑衣容貌瀟灑的男子正捶胸頓足滿臉鬱卒,“我很理解。”他說,“他們總是鄙視你,輕蔑你,或者暗中譏笑你,但是你沒有辦法對外人控訴,因為人們將永遠難以想象你的處境。你是光鮮家族中叉叉的那群!就像我一樣!”

“哦?”江紫恒身體前傾,萬分同情,“你也有這樣一個家族嗎?”

“沒錯。”一零一非常難受地以手遮麵,擦了擦忍耐了好幾千萬年的淚水。他的大哥是財神,他的二哥是福神,他的三姐是幸運女神!在那個吉祥如意瑞氣千條的家中,隻有他這個災星成為另類。嗚嗚,多少辛酸往事不足向外人道啊……

“看不出……”江紫恒心中的敵意刹那間銳減,“原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對啊!”季小曼抓緊時機一拍手掌,神氣活現地插嘴,“同是天涯論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讓我們共同行事吧!”

“那你的神秘計劃到底是什麼?”兩個男人一齊扭頭,“我們奇怪很久了耶。現在可以說了嗎?”

季小曼賊賊一笑,衝他們挑挑手指,“附耳詳談。”

“爸爸,我有些事想和你談。”

江紫恒麵貌嚴肅地站在老爸的辦公室門口。

“NO NO NO!達令,關於拒絕婚禮的事去找你的母親談。”

“母親去意大利和情夫慶生去了。而且我也並不是為了和你談拒絕婚禮的事。”

“咦?”江老爸好奇,“難不成你這階段的人生還有其他主題?”

“當然!”江紫恒徑自推門而入,假裝看不到坐在他老爸懷中的金發洋妞,氣勢洶洶地往前走,雙臂撐在寫字台上大聲問,“在結婚之前!我們將會有一次正式相親是吧。”

“這是當然。任何一個正經名門,都不會允許未經相親前的婚禮。”正經名門的門主眉開眼笑地親了親坐在他大腿上的美女。

“那麼,你們認為,九天集團的小姐,會看上一個整日無聊遊手好閑的男人嗎?”江紫恒嚴肅地背著季小曼打稿的小抄,“或者,以聯姻為目的的九天集團,會挑選一個在企業裏毫無建樹的男人作為未來合作的發展對象嗎?父親!”他重重把拳砸向檜木桌麵,“請允許我指責你的掉以輕心!並不是隻有我這名青年才俊可供他們選取!也不是隻有我們集團一家作為備選企業!首選不是唯一!”

“你終於認真了!”推開懷中的女人,江先生驚訝且驚喜地看著兒子,“但是你不用擔心,我親愛的孩子。那位小姐對你的照片一見鍾情相當滿意,他們不會再有其他選取。”

“你太天真了!爸爸!”江紫恒吼道,“這是集團聯姻!那個小女孩的意見將永遠不會具備最終拍案的決定權!你們必須提升我的形象!增加我的籌碼!隻有貨品不斷提高可期待值,才能確保銷售渠道的暢通無阻!你明白嗎?我們必需為了婚禮的確切進行而在這次相親中做到百發百中!”

“那麼,親愛的……”被吼得有點結結巴巴的中年人退縮著說,“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這是一個生意人說的話嗎?”江紫恒繼續大吼,“這還用問嗎?”他一拳敲下,筆墨亂飛,“你們必須在公司裏給我安插一個職位!至少在相親前要讓我有手握重權的假象!Did you understand?”

“ye……”

“現在我宣布。”

臨時召開的泰安集團緊急會議上,董事長江權安向在座各部門經理介紹他玉樹臨風的兒子並宣布:“接下來的三天,紫恒在我們集團的權限能力將與我等同。由於事出突然,我一時沒有想好要把他安插在哪個部門,所以臨時發布一個特權令,他的地位將淩駕於任何一個部門之上!所有人都必須對他畢恭畢敬!如果我是皇帝,那他就是巡回大欽差!有權先斬後奏!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眾手下回答得異常幹脆。誰不知道啊……這個特殊而時效短暫的職位,是為了應付三天後形式上的相親以及隨後而來必然的婚禮。何況大少爺從來都對家裏的事沒有興趣,大家夥隻需要給他麵子私下裏陽奉陰違就可以了。

而在會議室外,悄然退出的江紫恒正手腳冰涼全然不信任地看著季小曼:“所有的一切都按你說的辦了。可是你要明白,季小姐,我的長項在於投資而不是經營,我不可能用三天的時間掌控一切然後逼走那些老不正經!”

“誰讓你奪權掌印了。”季小曼尖叫,“你不需要做那種能力以外的事情。”

“那我們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呢?”江紫恒真的萬分不解了。

“別傻了。”季小曼順手敲上他的頭,“你一切的煩惱根源都來自於泰安集團的財力。經濟是推動一切罪惡的黑手!如果你們沒有了錢,你以為對方還會選你做乘龍快婿嗎?”

“你的意思是……”江紫恒的眉毛不斷扭動,英俊的臉上漸漸有了一抹似是而非的恍悟。而一零一則依然還不明白這兩個人類究竟要搞何等把戲。

“破壞永遠比建設容易!”季小曼笑著拉起一零一的手並且高高舉起,“我親愛的!”她說,“這位將會是新任代總裁的超級特助,就把一切交給他處理吧!放心!他會在最短的時間讓泰安集團——”

嫣然一笑,季小曼眨眨眼睛嬌聲淺語:“——垮台!”

“你瘋了……”一零一瞪大眼睛,“你以為你這樣做,江紫恒會同意嗎?人類是一種不管嘴上說得多好聽實際上還是喜歡錢的生物!他不可能為了愛情毀滅他家的財產。”

“不,我非常同意!”江紫恒鏗鏘有力地回答,“因為我家的錢既不是我的,我也不希望它成為我的!”為了證明這個觀點,他掏出他的皮夾,“請看!我自己另有事業,這是我的存款賬號。所以毀滅吧。就像原子彈毀滅了長崎卻挽救了小倉一樣。我衷心地拜托你——”他握住一零一的手,雙眼含淚,“毀滅我的家族挽救我的愛情吧。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為你立長生牌,上書——你是天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一零一的嘴越張越大,他他他都不知道原來他的能力還可以用到作商業間諜啊。

“這就叫廢物利用嘛。”

站在一旁的季小曼得意洋洋地輕彈手指。嘖嘖,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壞事嘛。既然擁有超越普通人的能力,那就正麵引導異端發揮吧!

第六章 窮神當家

“請問這個是……”

“睡袋。”一零一幹脆利落地回答,“這是睡袋。”他將它展開,擺出一個請隨意觀看的姿勢,“難道你們沒有見過睡袋嗎?”

“可這裏是辦公的地方……”工作人員手足無措地解釋。

雖說藍色隔斷早就把偌大的房間分割成相對獨立的工作間,但任何一點來自房間內的風吹草動,其餘的耳朵也絕不可能置若罔聞。

太子黨三人一夥進駐機密辦公區中樞,起先並沒有引發職員們的注意。畢竟誰都知道太子虛有其表對經營不抱任何熱情。而那個花瓶般的妖嬌女人想必也隻是陪襯的類型。唯一值得關注的,就是跟在太子身畔被封為超級助理的黑衣男子了,畢竟一個一踏入辦公區就立刻鋪睡袋的男人是無法不引發大眾關注的。

“知道嗎?”超級助理慷慨激昂地發話了,“我一天身為泰安集團的職工就要一天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生命是有限的,而工作是無限的。我們為什麼不能把刷牙洗臉擠公車的時間用來多處理一些文件呢?所以,從我做起,從今天做起,我們要發揚新泰安睡袋主義。以崗為家,愛崗敬業!以過勞死為目標!向無數倒在工作台畔的睡袋先鋒們看齊!”他嚴肅地頷首,“現在,還有其他問題嗎?”

“……”一片落花無聲的寂靜過後,是一片怒劍狂花般熱烈的掌聲,“你真是太棒了。”江紫恒的前女秘書讚歎,“有您這樣的人輔佐公子,我就完全放心了。”

“那麼。”一零一麵帶微笑,伸出雙手微微向下壓了壓,“就讓我們開始投入火熱的工作中去吧——”

於是,大家各就各位,辦公室內恢複短暫的平靜,又名: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們需要做什麼?”

擁有個人辦公室的江紫恒拉開一條門縫,一邊偷窺,一邊向坐在他寫字台上用他的筆記本電腦查找資料的女人詢問。

“我們什麼也不用做,交給一零一就行了。啊,不……”她說,“等等。江公子,我們忘了談報酬的事。”“報酬?”轉過來的臉挑了挑眉一副訝異的表情。

“當然了。你以為這個世界還存在免費套餐嗎?”季小曼穿著高跟鞋的腳反複踢來踢去,敲擊著人家高檔的紅木桌椅,“我幫你解決問題,至少要收取一些服務費吧。”

“我記得你開始時說過,你是自願幫忙……”江紫恒皺起眉毛。

“但是任何事物都在隨軌道運行。”季小曼彎眼甜笑聳了聳肩,“放心好了。我隻想請你幫忙讓旗下員工都上一份保險。你知道的,我是靠業績吃飯。”

“沒問題。”孽子江紫恒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泰安集團與我無關,它的花銷越大越好。你直接去找一零一簽字吧,我有我老爸的全權授權,而他有我的全權授權。”

“這件事還是當作我們兩個的小秘密吧。”季小曼衝他甜笑。

“為什麼?”憂鬱俊男挑起眉梢。

“這個嘛……”季小曼支支吾吾,對啊,為什麼呢。反正一零一已經把她當作可以為錢謀財害命的魔女了。幹嗎還要在乎他眼中的形象問題?

“過來看……”好在江紫恒沒有對此追問下去,他跪趴在門縫處,朝季小曼揚手招呼。季小曼鬆了口氣爬過去,兩顆腦袋擠在一起,觀摩門外上演的好戲。

“等一下,我叫的就是你。”西裝筆挺的一零一喚住身前正手持文件準備出門的青年。

“特助還有什麼事需要一並交代嗎?”青年乖巧地轉身,依照吩咐踅返。

“你去送什麼?”一零一目光閃爍抱臂環肩。

“這是我們和彩虹商社下半年的合作意向書,今天需要按時送到,請對方做最後審核。”

“哦?”一零一嚴肅頷首,“我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

“好的。”青年伸手遞過,態度畢恭畢敬。

“嗯,不錯,這是你獨立完成的?”一零一單手飛快地翻閱合同書。

“不,泰安集團各部門分工詳細。一切計劃做到最後一步才送交我們執行總部。這些都有專人跟蹤負責,我們這裏是最後一道出口。”

“哦。我懂了。這裏需要有你這樣的人才把關嘛。”一零一施施然綻放一抹體諒下屬的微笑,“加油。”他拿著文件夾拍拍青年的肩,“希望你一切順利。”

想當然爾,這樁費時良久才談成的生意,從一零一摸上那份文件開始,就注定了黯淡無光的前程。

而這不過隻是一個開始……

“王小姐,你的報告要傳真?不不不,先讓我看一下。”

“賀先生,你那邊的工作進度怎樣了?不,放心吧,我不會占用太長時間,隻需要五秒鍾。”

“我不會幹擾你們的工作進程。因為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方法,我隻是想要看看,對,看一下……”

在名為觀摩,實為詛咒的過程中……

一張張雪片般無辜的文件合同……

一位位深知人間險惡卻不知神仙更險惡的無辜職員……

一起起原本將會帶來大筆收益的生意票單……

都這麼統通毀滅在了一零一的手裏。

“特助這個人真的很熱心耶。”

“對啊,雖然長相陰冷。但是為人很不錯。”

“而且啊,他好像相當明白太子在公司中的地位呢。真的隻是做做樣子,凡事看看就好,並不幹擾我們。”

“對呢,否則以他時下的職務,真的說些什麼,我們的立場也不好反駁啊。”

“——這就叫識時務吧。”

如上,他甚至贏得了執行部人員的交口讚揚。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開發部看看。”一零一對江紫恒和季小曼宣布。

“你的說法就是我的做法。”江紫恒拍拍一零一的肩,對特助予以全方位的信任。

“你最好不要碰我。”一零一警告他的老板,“不然倒黴的將不僅是泰安集團。”

“對不起,手機響了,我接一下先。”江紫恒對一零一的冷言冷語不以為意,笑容滿麵,但在聽完這個電話後,他表情僵硬轉頭無言。

“有些事。”過了足有一分鍾,江紫恒才含蓄的說:“你應該近早告訴我。我購買的股票,在剛才那一秒,下降了十個百分點。”

“……我不會道歉的。”

“沒事。”用力搓搓臉,江紫恒努力微笑,“這反而增加了我對你的信心,對了,請問,在這些新上市的股票裏——”他打開隨身攜帶的電腦筆記本,“你覺得我應該購買哪支?”

“你還沒有接受教訓嗎?”一零一對此人不擅學習的心態大感匪夷。

“不不不,請盡管告訴我。”後者還他以一個“沒問題”的笑臉。

“你是賭徒嗎?”一零一雖然不解,但還是信手點了幾支,“這些吧……”

“小丁嗎?”江紫恒立刻重新撥打手機,“請幫我買除去XXX與OOO還有###以外的今天新上市的股票隨便五支。謝謝。”

“你這是什麼意思……”一零一滿麵黑線,有種不妙的預感。

“反正隻要和你的建議反著來做,就肯定會賺錢。”江紫恒狡獪一笑,他必須贏回個人損失。俗話說得好,從哪裏跌倒,就要從哪裏站起來!

“你這人真是舉一反三啊。”季小曼稱讚。同時表揚一零一,“你看,隻要人們懂得能力的活用,就沒有絕對完全的負資源嘛。千萬不要小瞧自己哦!”

“你們在利用我。”一零一麵沉似水。

“別傻了,咱們是一國的。”季小曼甜絲絲地笑著挽起他的胳膊。很少被碰觸的手臂傳來溫暖的體溫,迅速融化了一零一心中的怒火。他低頭看著季小曼,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正在一點一滴地堆積。

“為什麼隻有你是例外呢……”

複雜又輕柔地呢喃,並不需要被身畔的女子聽見。這隻是他一個人的心事,有一點亂,又有一點難纏。一零一抬頭,望向明亮的天花板。

這個他其實有點討厭的季小曼,為什麼卻偏偏是唯一一個可以隨便碰觸他並且不會受到他法力影響的存在呢。

不會被影響,就意味著不會造成令她厭惡他的可能吧……

不會像過往中一再重複的那些可怕回憶一樣……

“在想什麼?”手臂上傳來重量,把頭也倚靠上來的小女子甜絲絲地笑著說:“走啦,下一站是開發部,我們去那裏搗亂。”

“好啊。”不知不覺就有了近乎頑童的心情,他的腳步輕快起來,被她的手拉扯著前行。

隻能給別人帶去不幸的力量……

如果不麻木就無法生存下去的根源……

為了不讓自己痛苦而習慣無視周邊的情感……

好像都可以隨著這隻牽引他的手,所傳來的體溫,一點一滴地融化掉……

複雜地注視著季小曼嬌小靈活的身影。

一零一初次覺得,這個女人也不是那麼惹他討厭。

至少,他喜歡她能夠讓他“廢物利用”的小聰明……唇邊牽起一抹微揚的笑,氣息就像深秋的男子終於有了一個適應節氣的表情。

二十四個小時過後。

泰安集團總裁辦公室外站滿了惶惑不安的高層主管。

“彩虹商社突然取消了與我們的合作!”

“開達子公司宣布脫離我們集團!”

“開發部有十二個職員被另一家新銳公司挖走,集體跳槽!這將嚴重影響我們集團的形象以及上市股票!”

“我們出口美國的零件遭遇了退貨!”

“在這個時候說這種事好像不太恰當……但我們去南方出差的職員剛才打電話回來說,在那邊見到了隻有我們才有權代理經銷的工業纖維用油!這需要在造成重大損失前派人去詳查暗訪!”

“老板……”私人秘書對著已經被突如其來好像山洪爆發一樣決堤的問題弄得焦頭爛額的江權安宣布,“還有一件事,您的父親於兩小時前在停車場和一位阻街女郎公然親熱,被警察以有傷風化罪拘捕。”“喔……My God……”

抱住頭,中年紳士呻吟著:“我需要請半天假去見我的心理醫生,蘇。”他對他的秘書說,“有事先移交給公子。”

望著幾乎是倉皇逃竄的男子的背影,秘書平靜地推了推銀邊眼鏡:“一個小時後。”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有一個商業會談,是本集團年度最重要的CASE……”他抬頭又看了看已消失在走廊盡頭的男人。

“沒辦法,隻好找公子代為出馬了……”

古香古色的柚色彎腳小桌,穿著日式和服垂首斂袖的豔妝女侍,描繪著櫻花圖紋的古雅屏風,以及擺滿桌案精致玲瓏色香俱全的小茶點,加上不時傳入耳際悠然的絲竹之聲,都無愧於掛在一旁的紙燈籠上用龍飛鳳舞的墨筆寫就而成的“雪夜坊”的老字號招牌。

“我們老板深知蜜雪兒小姐喜歡日本菜,特意早早預約了這個地方。”正姿跪坐負責接待的是戴著一副銀邊眼鏡看來優雅清凜的秘書先生。

而以一派端莊的氣韻坐在他身側的卷發女郎則是泰安集團今日要鄭重接待的持有重要合作案決定權的對方代表。

不落痕跡地瞄向腕上指針,蘇秘書微微蹙眉。此次名為吃飯實則談判。客人已落座,茶點已上桌,主人怎可遲遲不露麵。早知如此,就不聽什麼需要換衣服的推托,直接把公子押來此地即可。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啊。”

紙拉門外忽然傳來誇張做作的聲音,秘書僵硬的表情轉為放鬆,一臉期許地抬頭,接著,放鬆的肌肉再次驟然拉緊。

出現在門口,聲稱此次會麵事關重大而刻意換了衣服的公子,江紫恒,身著豎紋無袖緊身衫,外披華麗皮草,嘴叼雪茄香煙。一頭秀發被不知哪裏搞來的廉價發膠弄得亂似枯草。手上戴著四枚閃閃發光、炫目奪人的戒指。坐下來的音量之大,讓秘書一刹那還以為是自己狂跳的心終因不安而在胸腔內宣告爆炸。

“我們來遲了。”“刷”地一撩頭發,手上的閃光讓對麵的蜜雪兒連忙閉眼,好險。那亮晃晃的金鐲子頗有刺目之勢啊。

而緊接著,身穿黑色風衣,戴黑色墨鏡,漆黑長發梳理成一束綁在頸後怎麼看怎麼像黑社會的傳說中“好脾氣好說話好溫柔就是有那麼點好愛管閑事啥米都好愛看一下的”高等特助,挾帶一團陰氣之勢豎在了門口。是的,隻能用豎在了門口予以形容。他斜靠拉門的一側,一腿繃直,一腿抬起,用鋥亮的軍用皮靴踩住原本雪白無垢的紙門。

“可以……”他推了推架在挺直鼻骨上的墨鏡,陰冷冷地宣布,“開始談判了嗎?”

“蜜雪兒小姐,我來介紹一下。”秘書忙不迭插話,作亡羊補牢地解釋,“實際上今日董事長突然罹患急病。隻好由我家公子代為出席。如有不妥之處,由我先行賠罪。”

“哪裏哪裏。我們是生意上的老夥伴了……”蜜雪兒擦擦額上滲出的汗水,這年頭,如果不是一拍兩合雙方得益,誰會賣誰麵子談生意呢。既然有利可圖,就算對方故意怠慢,除了忍氣吞聲,又有什麼辦法?

化妝成女侍臨時打工的季小曼立於蜜雪兒身後,向一零一打個眼色。表示他們僅僅依靠無禮作風想毀掉這宗生意是不可能的。

而一零一回之以一抹遊刃有餘的美好笑容。

這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戲不過是為了讓一切結束之後,能夠看來合乎情理。其實他想毀滅這宗生意,根本無須費吹灰之力。

嘴角垂下一點點,一零一透過漆黑的鏡片,審視自己的手。

與其他人完全沒有區別的手指,為什麼卻要挾帶著詛咒他人的魔力呢……讓人變窮這算哪門子的神啊……從小的時候起,哥哥們就已經在這樣嘲笑他了呢。

搞不懂自己存在的意義,但也倔強地決不會輕易哭泣。堅持不向任何人道歉,是因為他必須告訴自己這不是他的錯。

“喂。你打算做什麼啊。”

清冷冷的聲音響起,除了一零一,這個聲音任何人也聽不到。

穿著蘋果綠的連身軍裝,打扮不輸給江紫恒花哨的男子正站在一零一的對麵,冷冷地微笑。

目光從對方嘴上閃亮的唇環移到噴了紅色的發頂,一零一嫌惡地蹙起細長的眉毛。

“大哥……你的品味永遠這麼的差!”

“再差也差不過你啊。竟然打算做那種齷齪的勾當。”吹了聲口哨,雙手插在口袋中的現代版財神,目光飄向屋子裏正言來語去的人類。

“原本這個女人一定會做成這票買賣。但是你打算做的事,卻會破壞掉這筆生意。你隻想著用這種方法幫助那個敗家子,卻不會考慮另一些人類的利益。所以你才是個不合格的神〗癨〗。”薄薄的唇吐出鋒利的言語,財神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瓣,“為什麼你永遠都對人類的事,這麼感興趣?”

“等你摘掉你的耳機,再來向我說教吧。”一零一陰沉地瞪著他。沒錯,他就是這種狹隘又片麵的性格。他理解不了所謂的“大愛”。因為不管是神也好,是人也好,他們從來又沒有愛過他。那麼這個被當作倒黴鬼的自己,除了按照心意任性而行之外,又怎麼學習去溫柔的善待他人呢。

他做這樣的事,並不是為了想幫江紫恒。他隻是任性地做著他想做的事情。為了曾有一瞬間,那個名叫龍菲菲的人類說了一句讓他感到心痛的話……為了有過一刹那,從季小曼的手上傳來久違的淡淡溫暖……

這樣的理由已經足夠了。

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移開眼神,他淡漠地向兄長宣戰:“你要來攪我的局嗎?”

“如果我說是,你又該怎麼辦呢?”促狹地眨眨狹長的鳳眼,帥氣的財神飄逸地轉身,“但是算了。這個遊戲就讓你先玩好了……”他頭也不回地向後揮手,“隻有一個月哦。一個月後你給我乖乖回家……不然。”腳步停頓,穿著華麗軍服的美男子聳了聳肩,並沒有留下不然之後的答案。

窮神與財神的較量,現已由一方的退讓分出勝負。

那這天晚上,美麗的日式包間中的生意成敗……以及某些人的命運,也就自然有了不可逆轉的結果。

“什麼?取消?”

突然接到這樣電話的蜜雪兒簡直懷疑她的上司是不是神經錯亂了,“但是我們和泰安集團已經就快要簽……好吧。我懂了。”歉然地轉過頭,蜜雪兒小姐施施然地露出一個動人的笑靨,“真的感到萬分抱歉,這不是我個人可以做出的決定。”

“是的。我理解。”以手撐腮,漾起一絲微笑的帥哥小開酷酷地眨眼,說了一句知名台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老板,我想辭職……”

角落裏,正拚命把領帶從脖子上拉扯下來的秘書臉色鐵青地對手機那頭如是宣告。他要趁泰安還沒徹底完蛋,頂著機要秘書的身份快點換一份美差。這裏的未來就像某特助的墨鏡一樣是徹底黯淡無光的!

而被取消了合作夥伴身份的泰安,股票驟跌,幾乎一夜崩盤。理所當然的,曾經有過的相親安排與隨之而來將要下嫁的新娘子也就像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一樣——大風吹。

“請容許我,衷心感謝你們毀滅了我家族的生意。”

在任何場景中聽到都會懷疑自己聽錯了的對白,出自兩袖清風卻神清氣爽的江姓美男子口中。

而堅持拒絕和他握手的某男某女則一臉嚴肅地聆聽他滔滔不絕的感謝。

“我們隻是讓你脫離了家族的桎梏,但是接下來要怎麼做還要看你自己。”

“我打算帶菲菲去瑞士。我們要在那裏結婚度蜜月。”江紫恒對未來非常看好,認定他的婚姻將是錦繡前程。

“可你確定龍菲菲也不介意嗎……那人也很固執。”隻要相處三天,就會產生感情。一零一對江紫恒的未來頗為隱憂。

“那種小事就不必擔心了。”江紫恒露出白色的牙齒,向後一指,“你們看——”

“請放開我!”

一輛紅色的小車不知何時停在了路邊,一個容貌絕美卻麵無表情的男子正扛著拚命掙紮的龍菲菲向他們走來。

“表哥,謝謝你!”江紫恒向他的又一個恩人虔誠地鞠躬道謝。

“我是個神父。為了真正相愛的愛人們,我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將繩子從龍菲菲身上解下,江靖文充滿仁愛地給表弟一個閃光的笑容。

“我簡直不相信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用手撥開淩亂的頭發,龍菲菲目光複雜地看著江紫恒,“我們已經結束了!”

“不,我們還沒有結束!”他反駁。

“你同意分手的不是嗎?”

“我隻是回來徹底解決麻煩!我從來沒有說過要和你分手!”江紫恒大聲地吼回去,“白癡!你竟然不理解我的心情!一零一和三八都已經全部告訴我了!難道你以為你死了我還會活在這個世上嗎?”

因為他吼得實在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龍菲菲反而一時說不出話。

季小曼嘴角抽搐按住不斷跳動的眼皮,“誰、誰是三八?三八是誰?我是女主角!你們有什麼資格在我的故事裏這樣評價我?”

“忍耐吧。”一零一勸道,“主角要有包容配角的肚量。”

“呃……你說得對。”

季小曼被古怪而有說服力的理由征服了。

而龍菲菲卻還在微弱地反抗:“江紫恒,我們生長的環境、性格,看待問題的方式,都相差太大了。”她痛苦地捂住臉,“我們在一起真的可以幸福嗎?”

“當然。”後者紮紮實實地給她以一個無比熱烈的擁抱,並在她耳邊溫柔地呢喃,“因為我隻有你了。菲菲,我隻有你了。我可以為了你舍棄其他一切。而你,可舍得把這個至少還有你的我變成真正一無所有嗎?”輕聲細語伴隨臉頰傳來的濕潤,讓龍菲菲再也無法說出其他話語。

能成為朋友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朋友,不能成為朋友的人也永遠不會變成朋友。同理,相愛的人就是相愛的人……

在這個場合,有一名神父,兩名見證人,甚至這兩名見證人中還有一個神。姑且不論是哪款哪型的神,反正這年代我型我秀有什麼不可以。

所以,在某一個小紙條被遞交到龍菲菲手中後,她終於說不出更多軟弱的借口了。

於是,有人去瑞士了。

於是,有人去夏威夷了……

坐在飛機上,季小曼問一零一:“你給龍菲菲的紙條寫著什麼?”

一零一含蓄地回答:“隻是告訴她江紫恒不光被泰安集團的老總踢出家門斷決了父子關係,而且他自己的賬單也因為我的一點因素,而變得很函數。”

“龍菲菲這人真奇怪啊。”季小曼無法理解地說,“豪門公子她就不要,普通人的江紫恒她就要。”

“戀愛和經濟沒有關係。”望著機窗外的白雲,一零一托著腮,像個戀愛中的人士,悵然地回答:“不管是分手還是複合,她也隻不過是犯了自以為是溫柔的錯。”

“呃……你的話……很深度……”季小曼抓抓頭,“不過我聽不懂。”

“……”

“……”

“我也有個問題很疑惑……”一零一緩緩轉頭,盯住坐在旁邊的季小曼,“就是我們為什麼會坐在飛往夏威夷的飛機上呢?”

“這是江紫恒為了感謝我們所做的一切,而提供給我們的情侶套票啊。”季小曼理所當然地說。

“為什麼是情侶套票的問題姑且不論……”一零一嘴角發僵,“我們做的明明是壞事,為什麼還會得到獎勵呢?”把一個集團搞到瀕臨破產一團亂,還若無其事地美其名曰是功德……這,真的不會受到天罰嗎?一零一翻著白眼往上看,雲端之上,可有神仙?

“哈哈。”某女人意興飛揚地一拍他的後腦勺,“因為神仙出國旅遊去了嘛!”

“你說的很有可能就是真實的答案……”

用報紙遮住臉,掉轉過頭的一零一無奈地哀歎。

第七章 危險的孤島情話

夕陽、小島、椰子樹。一尾鯨魚悠然地噴著水緩緩遊過。兩個落日中的小黑點遙望遠方。

A:“聽說,隻要把兩個人放在孤島上超過七天。他們之間就會產生特殊的感情。”

B:“隨便兩個人都可以嗎?”

A:“當然!不這樣就不叫傳說了!”

B:“那你和龍菲菲也可以嗎……”

A:“……同性將不予計算。”

很顯然,A就是才剛剛憑借一零一的超神力從江紫恒手中大賺一票乘興出遊的拜金女郎季小曼。B就是離家出走浪跡天涯的窮神殿下一零一。

他們之所以會坐在此處眺望餘輝欣賞尉藍的海水,並不是因為他們都特別浪漫懂得讚美還沒有被破壞的大自然。

“到底飛機為什麼會突然失事啊!”

狠狠踢飛一顆小石子,季小曼雙手攏在唇邊朝著夕陽怒吼:“啊啊啊!我現在應該是在夏威夷跟黑皮膚的美女一起跳草裙舞呀!把我的青春我的眼淚我的少女心還給我!可惡!浪費了我的機票我的努力我的時間你要對我負責啊!”

“你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哪個恐怖組織會宣稱對此負責的……”一零一百無聊賴地拿了隻小木棍,聽從某女王的吩咐正夾在手裏表演鑽木取火。

“哼。”季小曼氣鼓鼓地白他,接著就把手張成擴音器仰頭大喊:“——破喉嚨!”

“這個笑話好冷……”一零一摸著手臂上升起的細小顆粒,或許不是冷笑話的緣故,隨著太陽的落去,這個孤島的氣溫也正在降低。

“那你就快點鑽木取火嘛。真是的。”季小曼頹然地倒坐在一片軟沙上,不解氣地偏過頭,朝他瞪圓亮晶晶的眼睛,“喂!我們的意外真的和你沒關係啊!”

“我不記得自己還有讓飛機失事的能力……”一零一自嘲地揚唇,“不過也不排除就是了。”反正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他遇到的每個人都是這樣,隻要發生了什麼,不管是不是真的由他造成的,也會直覺認定是他的錯。他早就習慣不解釋不反駁了。就當是他的錯好了……

“你那種無所謂的口氣很惹人厭。”季小曼突然捧住一零一的臉,細致而擁有意誌力的五官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如果不是你的錯,就沒有必要承認。不管你身邊的人相信與否那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是一種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

被她突如其來的說教唬得一愣,過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不自在地別過頭,讓那雙還沾有砂子的手在他的皮膚上留下粗糙的觸痕緩緩地滑落……

“原來……你也有做人的原則啊。”他笑著說,卻隻是為了掩飾什麼。

“當然啊!”季小曼還他以一個令他再度失神的明豔笑臉,“以前!我上小學的時候,曾經和班上的數學老師吵架哦!因為我始終都不肯承認是我錯了,班導就氣急敗壞地找到我媽,準備三堂會審我。但是我一直挺到最後都沒有認輸哦!”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他完全可以想象當時那個畫麵。縮小版的季小曼在腦海中正揚著頭板著臉一副倔強的表情凶悍又有點可憐……

他不禁噴笑出聲。

“你一定被罵慘了。”

“才沒有。”季小曼不以然地抱起並攏的雙膝,望著遠方被染成金紅色的海麵,“我從小就是個記憶力很強的小孩兒。有很多事,我雖然困惑,但是因為我是小孩子,無論我多麼努力,都沒有辦法讓大人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所以我隻好拚命地讓自己把問題記住,相信等到長大以後就會自然明白。那次的事也是一樣,現在這個長大的我,完全有辦法向老師說清事情的起始原由,但是當時還隻是小學生的我卻沒有這種能力。除了堅持不肯認錯,我還能做什麼呢。”

她偏頭微笑,“但是我媽一句話也沒有責怪過我。因為她知道她的女兒是不會說謊的。”

“……”他看著她被夕陽染紅的頭發、一半沉浸在陰影中的臉,突然有種衝動,想去看看那個不會說謊的季小曼,“現在,已經學會說謊了吧。”輕溢出口的,卻不知為何隻是這樣的話語。

“嗯。”季小曼回他以絲毫不帶傷感的明媚笑容,“長成大人以後,雖然明白了我以前所有不明白的事,但卻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我不會對我重要的人說謊。所以……”她出其不意地將藏在手中的細砂向他灑去,“哈哈,你也不要總板著那張臉違心地說什麼無所謂吧。”

“我的眼睛!該死!”他猛地彈跳而起,衝向海邊,低頭用水清洗,卻忘了海水是鹹的,海水入眼更是痛得他猛揮手臂連聲怒斥,“季小曼你這個妖女!!”

“因為那樣的話我會傷心的呀。”來自身後軟綿綿的長音,卻讓他接下來的話語消失無蹤。她像個寂寞的小孩,蹲在地上攏著十指,黑漆漆的眼眸烏溜溜地望著他,“好像我隻是你無所謂的人……不值得你相信一樣。”

眼中的疼痛有一瞬間消失了,一零一怔怔地望著季小曼。她繞了一個這麼大的圈子,隻是想要告訴他,她其實是想要聽到他的反駁、他的解釋。

可是那樣的事……一零一垂下長長的睫毛,那樣的事……一零一握緊拳,那樣的事……早就驗證過了。答案是不可以。人類是絕對無法相信的存在呢……

“呀呀!”季小曼忽然發現什麼似的尖叫,“你放開了!”她跳著腳,指著地上的兩根小木棍,“鑽木取火呀!”

他被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放開了什麼,聽到後半句忍不住失笑,“取到火有用嗎?你忘了這是孤島嗎?除了我們,可能飛機上的人全部死掉了。你可以等到救援隊來搜查嗎?這島上有可以吃的食物和淡水嗎?你想變成荒島上的魯賓遜嗎?”

“不努力試一試的話……”季小曼撿起那根小木棍,繼續以不屈不撓的專注姿態鑽了起來,“我們會更早死掉的!”她大聲說,“至少我希望可以活到救援隊來找我!我從小就是個惹是生非的小孩,沒有為爸爸媽媽做過一件能讓他們驕傲的事呀!所以我絕對不能讓他們因為失去我而哭泣!絕對要努力地活下去!”她咬牙拚命搓著那根黑色的小木條,“一零一!你也一定有在等你回去的人啊。如果因為和我出門旅行而害你死掉,我會感到不安的!所以!所以!”那張小巧的臉,突然毫無預兆地落下眼淚,她狼狽地用手背飛快地抹掉,“所以我們一定要努力呀!”

“嗨、你知道嗎,兩個人隻要在荒島上相處七天就一定會產生感情……”

“如果真的沒有做錯,就絕對不可以承認呢。”

“為什麼長成大人以後,我明白了好多小時候不明白的事,卻又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呢?”

一零一怔怔地站在海風中看著滿麵灰塵的季小曼。

好奇過為何這個人類小女子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擁有粗壯的神經去想浪漫的事……

奇怪她為何可以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明媚的笑臉……

一直失禮地以為她是很奇怪的……

原來這隻是她自我振作的方法,因為哭泣也沒有用,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回家,要平安地帶著明亮的笑容出現在她口中很好、很好而她卻什麼都沒有為他們做過的父母麵前……

莫名地,一零一忽然覺得鼻子有一點酸。

他受不了地蹲下去,用全力控製自己才不會衝動地抱住季小曼。想去質問,為什麼你要是這種難以讓人真正理解的性格呢。卻慌張於自己為什麼會想管這個小小人類的閑事……

飛機失事的那一秒,他抓住她的手。

他想到的不是別的什麼,是他很慶幸他擁有人類所沒有的力量。

因為這樣,現在她才可以堅強地、燦爛地、明媚地說著各種不著邊際的話語活生生地與他坐在同一片沙地。

她才可以完成的她願望,不讓她真正重要的人為她悲傷。

但是為什麼,他的心卻在慶幸的同時感到了悲傷呢……

“不可以輕易靠近人類。”

“為什麼?”

“因為他們有傳染病。”

“神仙也會得病嗎?”

那是很小的時候,久遠到他快要遺忘的記憶裏,大哥與他的對談。

一貫清冷的哥哥鄭重地轉過頭,看著他說:“會。所以要記住,人類非常可怕。一旦被他們所傳染……”哥哥彎下腰,摸著那時還幼小的他的頭,“你一定會死掉的。”

不可以靠近人類……因為他們有傳染病。一零一抱著自己的胳膊,蹲在其實是他自己變出的荒島上,沒有表情地看著季小曼。

“你決定了嗎?”哥哥冷冷的聲線好像自身後飄來,“你這個傻瓜……”

低下頭,一零一澀澀地笑了。

哥哥……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那樣傳染病真正的名字了……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你是不是很冷?”驚惶失措的聲音伴隨某人慌慌張張的腳步在耳畔響起,“糟了!我又丟下了小木棍,又要從頭再來!”她尖叫著想要踅轉。

“不用的——”

他一把抓住她一早被降落時的氣流弄得破破爛爛的袖子,抬起頭,他看著她,“不用的。”慢慢地微笑,他說,“因為我其實是魔術師,我會使用魔法。”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點好奇,又有點懷疑,那個慣性露出狐疑表情的小女子蹙著彎彎的眉毛,旋即眉開眼笑地伸手拍上他的頭,她說:“——傻瓜!”

“呃?”怎麼是這種反應?他才剛打算說出真相啊。

“呃什麼呃啊!那種事我怎麼可能真的相信啊!”雙手叉腰的小女人命令道,“快去鑽木取火啦!”

為什麼感動之後要麵對的場景總是這樣啊,他哀怨地看著沒有情調的女人。

“我直接變熱水給你好不好……”

一零一,窮神,年齡不詳,經曆不詳,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有生以來一零一次的出櫃,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傻瓜啊。

哈利路亞!他不要鑽木取火啦。明明人家一揮手就可以變的嘛。

“這是一個什麼世界啊——”回應某人微弱的反抗,季小曼得意洋洋地彈指宣稱,“當然是人間世界啦。”

她終於睡著了。

一零一原本細長的眼睛瞪成乒乓球,看著躺在椰子樹下蓋著他外衣呼呼大睡的女人髒兮兮的睡臉。

低頭瞄向自己傷痕累累的手,一零一不禁滿麵黑線。

“什麼鑽木取火……根本就是騙人。”他小聲地嘟噥,“這根本就是——鑽肉取火嘛!”

看著罪魁禍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縮成一團,一零一信手一揮,一座燃燒著材薪的完美火堆就出現在距離他們五步之遙的地方。

夜晚的天空無比澄澈,海上的夜空可以清晰地看到閃閃發亮的星座。這一邊是天琴座,而旁邊有獵戶星。

用手撐著下頜,一零一不明白他究竟在這裏等什麼。他可以在下一秒就瞬間移動,帶著季小曼回到他們所在的四季公寓。

也可以合情合理地讓距離這裏最近的船隻改變航向靠近他們這座憑空出現的海島。讓一切按照季小曼想象的那樣,沒有破綻地迅速獲救。

可是……那之後又要做些什麼呢。

呆呆地望著星空,一零一發現他其實是個戀愛白癡。

如果脫離孤島,讓季小曼平安地回到她的生活,他就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才好。但是他從來沒有跳動得如此之快的心,卻告訴他一定要做些什麼才對。

“兩個明明沒有關係的人……要怎樣才會變成情侶呢?”

可以自在地變出任何一種東西的一零一,苦悶地托起下頜,碰到了連神仙也束手無策的難題。

“戀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蹙起濃秀的眉,他再次望向季小曼。

就算是在遇難的情況下,這個女人照樣可以睡得無法無天。

明明是和初見時沒有任何變化的五官,現在看上去,卻覺得她變得更加明麗。嬌小的身體蜷縮著的樣子非常可愛,不管是任性地朝他大吼,還是用那種別扭的方式表現她最真摯的想法……這樣看著她的話,就覺得周邊的景色漸漸地好了起來。隻是臨時變出的小島,完全像遊戲裏的冒險島。除了椰子樹,就是光禿禿的砂子……連個岩石洞也沒有。而她卻絲毫也不起疑心。

所謂的現實一定早就深深植入這顆滿是卷發的腦袋裏了。所以就算明天早上他在她麵前變出豐富的早餐,她也一定會覺得那是魔術吧……這是一個不相信魔法的女人呢。

一直不願回想的記憶突然就像潮水一樣不可遏製的漫上。

那個曾經也是他重要的女孩子,早就化為了和指間的砂子一樣的物質吧……

遇到她,是在人類的哪個年代呢……

是宋還是唐?一零一已經不記得了。

他隻是無比清晰地記住了他們相遇時的片段。

……

“討厭鬼!滾開!”

“妖怪!”

“離開我們的村子!”

“不祥的男人!”

曾經是他的朋友和鄰居的人,把石頭一塊塊地砸向他,雖然以後這種事常常發生,但是在當時,發生在第一次試圖和人類一起生活的一零一的身上,卻是令他覺得傷心得像要死掉一般的重要的事。

不知為什麼,他總是喜歡和人類在一起。人類因為壽命短的緣故,就比其他物種的生物更加充滿活力。

人類有許多神仙無法學會的專有魔法。

戀愛、夢想……那些在一零一眼中閃閃發光卻無法理解地存在。

他也隻不過是想要靠近那些閃亮的光源而已…以為隻要和人類在一起,他就會慢慢地擁有那種可以閃光的東西。

卻忘記了他的命運背負著如同義務般的詛咒,被他介入生活的人類將無可避免地失去越來越多。

一開始,是朋友阿辛出海用的船……再來是村長家的房子……終於有一天,他走出他的木屋,發現村莊裏的每個人都用驚疑的表情望著他看……

“我看到了!這個家夥用手一揮,他家的爐子就自動點火了!村長家的房子也是他燒的吧。他是妖魔!”

“他是西方來的鬼怪!隻要被他碰到,就會變得倒黴和不幸!”

指責聲和石塊像落雨一般砸來,他隻是呆呆地、傷心地看著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曾經也會向他溫柔微笑的人類。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呢。

為什麼人類總是可以說變臉就變臉呢?

“我做錯的事可以彌補啊。”他大聲地嘶喊,“阿辛你的船我可以幫你再做一條。村長家的房子我也可以自己一個人來重新蓋。我不是妖怪,我從來也沒想過要讓你們變得不幸。”

“滾——”

一塊石頭砸上他的眼睛,也砸回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那天晚上,他被逼著第一次離開落腳的村落。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遇到了吉祥。

“嗨……”

穿著紫色布衣的少女紮著兩條及腰的麻花辮,背著一個裝滿藥草的竹筐,“你受傷了嗎?”她彎腰摸上他的額角。

像被燙到一般,他拚命地閃避,嘴裏喊著:“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啊。不要怕,我是個大夫。”

女孩子歪著頭彎眉甜笑,把他的舉動當成了受到襲擊之後人類正常的防範過當。

“來吧。”紫色的裙角一閃,甩過長長的辮子,少女回眸,“到我家裏來,你的傷口必須處理一下。”

雖然是隻需要他揮一揮手就可以自動愈合的小傷,但是莫名其妙的,他跟著少女回了家,讓那雙柔軟的小手把紗布慢慢地裹纏在他的頭上。

“不要碰到我啊……”

微弱的火苗閃爍著一點搖曳的橘色,他不安地挪動身體忐忑地叮囑麵前的少女。

“你這樣怕痛怎麼行呢。男人是要堅強的哦。”

雖然是女孩子,卻擁有強悍意誌以及溫柔笑容的吉祥這樣說著微笑了。就像此後很多個夜裏那樣,看著他寵溺地微笑著。

不知道為什麼,他發覺自己好喜歡看吉祥的笑臉。

吉祥的每句話也變成能使他快樂的源泉。

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吉祥的身旁。看著她從小小的少女變成美麗的女人,從山上的窮人女孩兒,變成名震一方的名醫。

那是窮神殿下的初戀呢……

可是吉祥擁有的東西越多,他就越來越恐懼。他好害怕吉祥會因為他的緣故而變得不幸福……然後變得憎恨他。

她不知道他絞盡腦汁想辦法讓她擁有越來越多的機會。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寧願睡在屋外也不肯坐在她身旁的理由。

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不近亦不遠地守護吉祥。他用他的法力努力地彌補他偶爾造成的禍事。他看似冷淡地若即若離,隻是因為他不敢靠她太近……

吉祥摔跤了……

他沒有辦法拉起她。

他隻能寂寞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開始出現在她身旁的年輕助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扶起。寂寞地看著她的微笑向除他以外的人慢慢綻放。

後來,宮裏的太後病了。

所有的太醫束手無措,隻好遍訪民間名醫。

那個年輕人興奮地要帶吉祥進宮去。

無論他怎麼阻止也不可以。

“我十四歲的時候認識了你。”那個夜晚,吉祥說,“現在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你卻沒有過任何改變。但是這不要緊,我不會問你究竟是誰,我隻知道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你從來沒有因為我雖然是女孩子卻想當一個名醫而瞧不起我。你是我特別的人。但是,每次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總是冷冷地站在一旁。”“不是的……”他痛苦地望著她看,終於說出一直害怕而不願講出的秘密。然後,他告訴她太後的病是治不好的。作為一個民間的大夫,如果吉祥失敗了,結局一定是死。所以他才不惜說出他的身份,冒著會被她討厭的危險,也不希望吉祥去。

吉祥的臉陰晴不定地變化,最終定格在一抹微笑上。她低著頭,眨著長長的睫毛說:“原來是這樣啊……”

他以為他成功地勸阻了吉祥。

並且吉祥並沒有因此冷淡他。

甚至那天晚上,吉祥遣走了助手,做了好菜,邀他進屋與她同飲。

“我知道你害怕傷害我,但是我們隻是在一起吃一次飯。這也是我的願望呢。”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的吉祥變得比往日更美更溫柔。而他也因為內心的激動輕易地高興地接受了吉祥的邀約。

他是在一陣劇痛中醒來的。

睜開眼的那一秒。

他看到輕紗舞動,吉祥的臉上沾著血跡,手中正握著一顆好像在跳動的東西。

朦朦朧朧裏,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吉祥,你的臉髒了。”

說完這句話後,因為酒而遲鈍的大腦才緩緩憶起他好像醉了。為什麼,吉祥會這麼驚恐地看著他呢?為什麼他會覺得這裏比屋外還要寒冷呢?

緩緩地低下頭,他看到他的胸腔被打開……他失去了他的心。它正在吉祥的手上怦怦地跳動。

“如果用神仙的心髒做藥引,沒有什麼病是不會好的。”吉祥顫抖著說,“這是十六歲的時候,我們一起看螢火蟲兒時,你告訴我的。對不起,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名醫。對不起……”

她的臉突然之間就變得他再也看不清了。

隔著輕紗,也隔著許多許多其他的東西……

握著他的心的少女遠遠地跑掉了。

他空落落地坐在那裏,雖然很痛,但卻沒有辦法追上去。

為什麼要這樣呢……我的心,難道不是早就已經是你的了嗎……

他握緊身體兩側的床單。

在眼淚溢滿眼框的時候,帶著重新長出的心髒,走出了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進去的吉祥的房子。

神仙的心可以治愈世間所有的疾病嗎……

那隻是他用來逗小小的少女的一句玩笑啊……

而因為欺騙太後被下獄的女子卻在見到前來救自己的他時,憤怒地用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猙獰著向他狺狺咆哮。

“你騙我!你害死了阿德!我恨你!妖怪!妖怪!”

阿德是那名年輕人的名字。因幫她獻藥而被斬於殿前。

而阿德也是吉祥的戀人……

美麗的吉祥,強悍的吉祥,可以握著他的心髒站在他麵前的吉祥……不管是怎樣他從來都沒有想要去傷害的吉祥……罵他是妖怪呢。

他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女子。

他第一次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帶出死牢,一直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當他鬆開手的時候,她的手上已經有了一圈深紅的烙印。

他什麼都沒有再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雖然哥哥說他最好用法術讓自己完全忘掉這個女人。但是他還是不願意,不管是多麼猙獰的記憶,卻也包含著他最溫暖的回憶……

“嗨……”穿著紫色布衣的少女紮著兩條及腰的麻花辮,背著一個裝滿藥草的竹筐,“你受傷了嗎?”

那個最初的笑臉,他不願意忘記。

“戀愛是什麼呢?”

一零一怔怔地望著沉睡中的季小曼。

他以為愛情都是轟轟烈烈地展開,有美麗的相遇,有歲月的沉澱,有淚水有鮮血有痛不可擋的東西……就像他曾經經曆過的唯一一次的戀愛那樣。

或者像龍菲菲,失去了愛人就完全不想再活在這無聊的世界上。

可是他和季小曼不一樣。

他明明就沒有和季小曼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

為什麼還是可以覺得她的睡臉很可愛呢。

為什麼他還是會想到這種讓他心有所動的感覺就叫做戀愛呢。

天上的最後一顆星星落下去,一零一揮手讓火堆在季小曼睜開眼的那一秒前消失。

“早安。”

雙手托腮的美麗男子,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而季小曼的反應卻是……

“啊啊啊啊!有船啊!”

搖晃著一零一的肩膀,拚力扯下一零一破破爛爛的外衣,拿在手中衝著迎麵駛來的船隻晃蕩的女人既不強悍又不美麗、毫無形象可言地大笑著說:“哈哈哈!一零一!我們不用做魯賓遜了!”

“是這樣啊……”滿頭黑線的青年也在這個時候驟然發覺了他之所以不願意那麼快回去的理由是……

“聽說,隻要把兩個人放在孤島上超過七天。他們之間就會產生特殊的感情。”

唉。一零一沮喪地握拳。這隻船是哪裏駛來的嘛。

真是壞人好事啊。

第八章 你送我的棉花糖

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放棄所謂的愛呢?

他變得冷漠,無情,自私。

從害怕給人添麻煩而遠離人群……到即使給人添麻煩也要堅持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下去。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究竟是變得堅強了,還是變得脆弱了。他隻是在漫長的時間裏,終於學會用他的方法拚命地鼓勵自己。

身為神仙的他,也有了一個人類的咒語。

這句話叫做——“不是我的錯。”

是的,讓他生為一個會給人類帶來不幸的神仙這不是他的錯。他就像天災人禍夾帶弄人造化造訪人類世界。他總是扮演他人的意外,但那些卻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在他所不知道的某個地方,會不會有人能夠接受這樣不完美的他呢。這個人又能否用正常的視角把他當作普通人那樣看待呢……

“喂——一零一!船長說我可以去工作倉參觀耶!”

甲板的另一頭,穿著水手服七分褲紮著馬尾的女孩兒正興奮地衝他揚手,失神地轉頭望向朝自己跑來的季小曼,一零一驀然覺得有所觸動。

這個獨一無二能夠逃離他魔力影響的小女人,雖然看待他的視角也並不能稱之為正常,但是她卻可以喜笑顏開地搞什麼負利用……

好古怪呢。

這樣看著她,心裏就有一種奇怪的騷動。

他也不知道要怎樣形容。

自從因幸運地碰到路過的船隻而獲救,季小曼又恢複到元氣十足的樣子,可是他卻像生病了。

她所說的什麼隻要在孤島單獨相處就會產生感情的魔法……為什麼隻在他一人的身上降臨呢?

如果他沒有記錯,一開始,明明是季小曼先對他表現好感的。她甚至半點也沒有過打算掩飾的意思,為此還曾經讓他覺得很討厭。

季小曼停下興奮的腳步,發現站在船舷處的男子頂著一副委屈的表情望著她看。

總是抿成一線的嘴唇好像在鬧別扭似的微嘟著,冬日潭水般的眼睛依稀閃爍著若有似無的哀怨。就連她最喜歡的那兩道鬱秀的濃眉也皺得心事重重。麵前的他,真的還是那個初見麵時滿臉無謂表情帶著惡作劇笑容的神秘男子嗎?

“喂……”伸出一隻腳,她小心翼翼地蹭過去,背著手俯身從下往上看,“你……沒事吧。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生你的氣?”他不自覺反問。

“對啊……”她抓抓頭,聲音不自覺地降低,“因為我拉你出來玩,所以害你遇到這麼多事……”

“我記得你在孤島上曾說,飛機會失事是我的緣故。”他指控。

“那是我胡說的啦。”她繼續抓頭,把五官皺成一個包子,“畢竟提出要旅行的人是我啊。就算遇到不幸也是我的責任。”

有一種軟軟的暖暖的東西像海上的月光一樣淌進一零一的心裏,他隱隱地感到高興又有種興奮的若有所期。

“不過通過這次的事……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季小曼鄭重地抬頭,粉紅的唇瓣張了張,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是什麼?”

心髒突突突地跳起來,他努力繃著麵孔讓聲線保持平靜。

“就是保險業者自身的安危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沒有發現男子的臉色驀然黑了幾度,季小曼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講,“就像當醫生的往往忽視自己的健康,我身為一個保險業務員怎麼可以罔故自己的意外指數!所以一零一啊,我們回去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起上個意外保險你看怎麼樣?”

手指握緊,一零一咬牙問:“這是不是就叫做,三句話不離本行?”

“你越來越了解我了。”季小曼眉開眼笑。

“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啊!”一零一再也受不了地大吼出聲。

“我哪裏奇怪……”季小曼一臉懵懂,“僥幸不會再三再四地到來。所以意外保險這種事呢……”

“我是指你的態度!”

月光灑在甲板上,船身隨著海波的搖蕩而起伏。依靠船舷站立的黑衣男子頂著委屈不甘的表情在問:“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麼現在卻可以表現得這麼若無其事呢。”

季小曼頓時蒙住了。

那個她確實很喜歡的住在她家隔壁的鄰居,居然在經曆了生死之劫後霍然想通,頂著一種委委屈屈如小媳婦的表情,站在月亮底下一本正經地和她探討他與她的感情問題呢。

“我……”她習慣性地抓頭,“那個……”她摸摸她的衣服,“其實……”她轉轉僵硬的脖子,最後她終於覺得這種扭捏完全不像她的風格,所以她以一種豁出去的豪邁拍上他的肩膀厚著臉皮道:“——老兄,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這麼白啊。”

“為什麼不可以。”他覺得非常生氣,並且也明白他生氣得毫無道理,而且他還知道其實這叫做“惱羞成怒”。

“也對……啊。”她一副嗓子很癢的樣子裝腔作勢地咳了兩聲,把頭轉向另一旁,“那個沒錯啊。”她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也不作勢掙紮就大大方方承認了,“我確實……是喜歡你啊。”

“你喜歡我哪裏啊。”他還是用那種火很大的口氣。

“比如……”季小曼支吾,“你的臉長得不錯,尤其是你的眉毛是我喜歡的那一種。”

“還有呢?”他追問。

“還有……啊。”她費力地改抓頭為撓臉,“還有就是……你、你那種多管閑事的性格……”

他多管閑事?一零一的眉頭一抖。

“還有總是假裝無所謂地扮酷……”

他假裝?還扮酷?

“有時候不懂變通有時候又異樣靈活好像雙麵繡的大腦……”

他的大腦是雙麵繡?

“哎呀!”季小曼把頭驟然往後仰成一百八十度,幹幹地哀嚎,“拜托你,談個戀愛沒有必要搞得這麼嚴重吧。我又沒有想要強暴你。你那麼緊張在意幹什麼啊?搞得連我都在意起來了啦。”

談戀愛是沒有必要搞得太嚴重的事?

一零一覺得他簡直越來越搞不懂季小曼了。

而看著他把嘴越張越大,季小曼同情地托起他的下巴,“喂。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哦。隻要我們雙方都不討厭彼此,就可以開始這段感情啊。你不要一個人想太多哦。那種動不動就說等我們變成七十歲後會怎樣怎樣的男人已經不受歡迎了哦。”

“哦你個頭啊。”他的手像有了自動的反射神經,“砰”地敲上她的腦門,“WO WO WO你是母雞啊。”“你為什麼要生氣?”她愕然地捂住額角。

“我覺得自己像上了一種很險惡的當。”一零一沉痛地按住心口,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對他的興趣,等到她終於成功地勾起他的興趣,卻開始大言不慚地給他傳教,講什麼速食戀愛論……

“看來你對我的說法相當不滿。”靠嘴吃飯的保險業務員最擅長察言觀色,季小曼瞄著一零一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補充:“那麼,假如我現在拒絕你,你會為我放聲痛哭嗎?”

“才不會。”他不假思索地摔頭,“那好蠢。”

“那假如,我們乘的船突然變成了泰坦尼克號,我們在下一秒撞到冰山。你會把生的希望讓給我並且深情款款地對我說:小曼,即使一個人也要幸福地活到九十歲嗎?”

“憑什麼?”戀愛的雙方應該生死與共吧。讓他獨個不幸,他可沒有這種氣魄。

“那不完了嗎?”季小曼做攤手狀,“大哥,你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來要求我?沒錯啊,我確實對你有好感。但那距離生死契闊與子成說的程度還差了好遠。你知道哦,人類是一種要先被愛才懂得回應愛的生物。而我們甚至還沒有開始真正談戀愛。”

“你說得也有道理。”他勉強尋回一點平衡,但是隻有他一個人惱羞成怒的現實卻還是讓他耿耿於懷。看了眼季小曼,月光下的黑衣美男子於焉一臉平靜地說:“那我們從現在開始談戀愛吧。”

然後飄逸地插著口袋與石化狀的季小曼擦肩而過。

雖然他的臉在轉過之後因緊張而不斷地抽動,但是為了搬回麵子,他一定要裝出很平靜的樣子。意識到這其實就是季小曼所說的“總是假裝無所謂地扮酷”,一零一的腳脖子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背後響起清如銀鈴的笑聲讓他的臉陣陣發燙。

該死。他咒罵著。心情卻有點不可思議地飛揚。

原來戀愛也可以有這樣輕鬆的模式啊……

看了眼天上的星星,以往都會覺得星星很悲傷的一零一,這一次卻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地微笑了。

紮著布巾的少女悠然走過碼頭,穿著寬寬大大好像裙子一般的褲子的男人扛著一筐筐早熟的熱帶水果運送往返。熱鬧得像個小型集市的碼頭。季小曼比手劃腳嘰裏咕嚕地和船長做著溝通。

“一零一!”她一臉興奮地招呼,“你知道我們到了哪裏嗎?”

“反正不會是夏威夷。”想起原本的黃金海岸,一零一的臉色一黯。

“這裏是越南耶!”季小曼目光閃亮,雙手也不自覺在環地胸前,“原來這艘船是要經越南再回到中國去的。”

“這不是想當然的嗎?”他以為她是因為知道,才會放鬆悠哉地坐上人家的貨船。

“你這人真不浪漫。想想看,我們現在是在異國的碼頭哦。”季小曼興致很高。

“那又怎樣。”他吐嘈道,“你不會忘記我們是遇難者的身份吧。”

“但是船長說他們會在這裏停留四個小時才開船啊。”季小曼理所當然地拖著長音,“我們下去逛逛嘛。”

“我看你真不知道什麼叫緊張。”

“有什麼關係?”季小曼拽起他的胳膊往下走,“反正我們隻是沿碼頭逛逛看。很快就會回來了啊。我們身上又沒有錢,也不可能走太遠。而且……”她沮喪地踢飛小石子,“好不容易出一次國,我卻連外國的土地都沒有踏上過。你不覺得就這樣回去,好像外逃犯在入境口被遣送回國嗎?”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也就任由她牽著他的手像隻輕快的小鳥躍下船板。

“你喜歡越南嗎?”看她興奮地到處亂看的樣子,他順口問。

“我對這裏又不了解。”季小曼聳聳肩,繼續東摸摸西看看,旋即猛地一個轉身,“但是我喜歡越南的新娘裝!”她甜絲絲地笑著仰頭說。

“越南的新娘裝?”

“對啊。以前我看過一部漫畫,那裏麵有講越戰時期的事。其實是很悲慘的故事……我一點都不想詳加說明。女主角死了後,男主角就買來漂亮的新娘裝,親自給她換上。你知道嗎?”她放在一零一胳膊上的手不覺抓緊,語氣也加入興奮,“是那種全白色類似唐裝的長褂與褲子,樣式非常簡潔,但不知為什麼,有種非常神聖的感受。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得到那樣一套新娘裝呢。”

“我可不會送給你這樣的東西……”他不自覺地反駁,低頭認真地看著她因興奮而閃亮的小臉,“這麼不吉利的故事……”人都死掉了,才穿上新娘的嫁衣有什麼可神聖的。他搞不懂季小曼的想法,也害怕去想象那樣決絕的故事。

“喜歡越南服,可以回去之後照樣做一套。”他往周圍看了看,這個樣式他記住了,如果她真的喜歡,那麼他可以變一套給她。

“我不喜歡越南服,隻喜歡越南的新娘服。”她更正。

“這有什麼差別嗎?”他迷茫。

“當然啦。一零一是大笨蛋。”她懊惱地瞪他一眼,卻還是牽著他的手繼續向前。

明知她在鬧脾氣,但是心裏卻不會因為她的任性而感到生氣。覺得女孩子即使是發脾氣的樣子也很可愛,對他來說這也是新鮮的感情呢。

一零一好奇地看著季小曼,他一直都過著與人保持距離的生活,唯一近距離接觸過的女性,是堅毅的吉祥。像季小曼這樣有獨立的一麵卻同時又很會撒嬌的女孩兒,最普通的女孩子,反而讓他覺得十分新奇。

前麵的人影不停地閃動。

喧鬧的碼頭,人來人往。

有個小小的背影,固執地拖著他的手……

為什麼會有種不可思議的心情……

這樣的心情究竟來自於哪裏……

他停下腳步。

“喂!”季小曼奇怪地回頭,“怎麼了?”

他呆呆地低著頭,看著他們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腕被牢牢地抓在季小曼的手中呢。原來不可思議的心情是通過這裏連接的溫度,慢慢導入心髒變成了震動人心的溫柔嗎?

從來沒有一個人類,這樣緊緊地握過他的手。

而他也從不知道,原來被一個人緊緊拉住的心情可以如此放鬆。

“怎麼了?”季小曼擔心地湊上前,踮起腳尖,摸摸他的額頭,“你有哪裏不舒服嗎?我知道了,一定是在那個島上被凍到了對不對?奇怪哦,我卻沒有感冒呢。”

“為什麼……”

“哎?你說什麼?”季小曼湊得更近,近到他能從她的眼瞳裏看到自己漲得通紅而顯得有些愚蠢的臉孔。

“為什麼,你要一直抓住我的手呢?”他呆呆地問,“你不是生氣了嗎?“

“因為……因為你一副很容易走丟的樣子啊!”她的臉倏地紅了,卻猶自倔強地強硬宣稱,“這裏可是異國啊。”

“是這樣嗎?”停擺的大腦漸漸開始恢複運作,他突然明白了。原來,之所以她能夠在經曆飛機失事孤島之劫後還可以在異國歡蹦亂跳地討論什麼新娘裝,是因為有他在她的身旁。

在他所不知道的情況下,原來他已經成為對這個女孩子而言具有重要意義的存在了。而這件事,麵前的女孩子好像也尚未發現呢。

溫柔地,一零一微笑了。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被某個人所需要,被某個人所依賴,他渴望著能夠被某個人來喜愛……而他覺得這個人能是季小曼,將是一件令他非常開心的事。

“你、你笑什麼?”季小曼被他笑得毛毛的,忍不住向後退去,身後猛地發出一串嘰裏哇啦的抗議聲。是賣棉花糖的小販在質疑她撞到他的攤子。

“棉花糖?”季小曼傻傻地睜大眼睛,“原來在越南也有賣棉花糖的啊。”

“想吃嗎?”他問她。

季小曼眨眨眼,然後扯開一個大大的微笑,用力點頭。

其實,她並不怎麼喜歡棉花糖。但是,她喜歡一零一問向她時的那種溫柔的眼神。那張總是故作淡漠卻不成功的別扭的臉,在望向她的時候竟然露出了看著某種珍寶般的表情呢……讓她有種被寵愛的小小的自豪感。

“可是我沒有錢。”他煞風景地掏出空蕩蕩的口袋。

“我也沒有。”她不以為意地吐舌。

對嘛。他們是遇難者。受到好心船長的招待在船上也不愁吃喝,但又怎麼會有錢呢。看來這異國的棉花糖算是嚐不到嘍。

季小曼聳聳肩,發現一零一還是站在原地認真地盯著那個攤子看。

“走啦……”她伸手去拉他,卻瞧見一零一從耳朵上摸下一個耳釘遞給小販,衝人家比手劃腳。

“喂喂!”季小曼忙不迭地阻攔,“你傻啦!棉花糖非常不值錢的!”

“沒關係啊。”一零一微笑,“我的耳環也非常不值錢的。”

“真、真的嗎?”季小曼忖疑地看著閃亮亮的耳環,遲疑地點頭,“哦。那這個假貨做得還蠻不錯的樣子呢。”

當然啦。一零一想,要是火神知道他打造的耳環被季小曼誇獎為做得不錯的假貨不知道會不會哭泣啊?

不過這種東西對他來講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而棉花糖……雖然也沒有什麼意義,但他就是想要買給季小曼。

“喏,這支比較大,給你。”他滿足地看著季小曼笑眯眯地從他手中接過棉花糖。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開心?”她小心地瞄著他,一麵咬下雲朵般軟棉棉的糖絲。

“有嗎?”他先行一步,卻向後伸出手。

“幹嗎?”

“手啦!”

“哦……”

這樣才對嘛。握住她的手,這次換他在前麵走,由他來開路。被她牽住手時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漸漸地變成此刻口中甜甜的感受。

然後這個甜甜的感受又慢慢地變成暖暖的感動流到他心裏。

分不清是他送給她的,還是她送給他的。

棉花糖輕軟薄白,隻是淡淡甜甜的廉價品。但是為什麼卻讓我們感到了幸福呢。如果速食愛情就是棉花糖的味道,那麼,他也願意承認……其實這樣的愛情很美好……盡管它來得有點輕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