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法消失的時刻
玎玲玲。
鬧鍾叫醒睡夢中的季小曼,她抓抓頭,迷茫了不過五秒鍾,便迅速地跳起身,穿衣服梳頭洗臉,輕手輕腳潛入廚房,係好圍裙,抓緊上班前最後時限為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做一頓豐盛的早餐。
剛度假回來就要去工作,但是心情卻意外地不會感覺倦怠。好像從頭到腳通著某根特殊的電線,一直在做著原料供養的補給,讓她有種特別精力充沛的感覺。
仰頭做了個用力握拳的動作!季小曼為自己打氣,今天也要好好加油喔!
“你在做早操嗎?”
帶著笑的聲音從床的那邊傳來,季小曼懊惱地轉身,“什麼嘛,原來你都醒了啊。”
“早就醒了……”他偷偷地用枕巾擋住嘴笑,沒敢說出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睡。他一直在看小曼的睡臉。從來不曾如此貼近地與某個人有過肌膚之親,那種充實的自體側不斷傳來的溫度,美好得讓他害怕會像夢一樣在醒來後消失。
“人家還想給你一個驚喜哩。”她扁扁嘴,飛快地瞄向牆上的掛鍾,“哼,既然你都醒了,接下來就交給你自己打理吧。我要去上班了。”
“等一下。”他忙不迭抓住她的手臂,“今天會下大雨,要拿雨傘哦。”
“有嗎?”季小曼疑惑地歪頭,“我不記得天氣預報有這樣講啊。”
“是我講的。”他不由分說地翻找出季小曼的雨傘硬是塞到她的包包裏。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超能力啊?”季小曼甜蜜蜜地看著雨傘,笑盈盈地抬頭問。
“如果真的有你會怎樣呢?”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她似乎把他的一切都歸綹於“事故體質”,如果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心裏忽然滑落不安的碎片,隻能用笑容來掩飾。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呀。但是那又怎麼樣。”小女人踮起腳尖抱住他甜甜地親了一記,“我還是很喜歡你!”
“說不定有一天,你會覺得我很煩。”他失落地低喃,害怕懷中的溫度不知何時就會消失。
“怎麼會呢。”她瞪大眼睛表示反對。
“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變得很纏人。”他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種清亮的透明,很堅強很堅定,而他就是被她的這些特質迷惑了。
“我喜歡你纏著我。”她溫柔地再給他一個吻,“傻瓜,因為那樣會滿足我的虛榮心。沒有人不喜歡被人家愛,所以該擔心的人是我才對。”
“為什麼?”輪到他提問。
“因為今天說我愛你的人,明天可能就不會這樣對我說了啊。所以……”她笑道,“你要一直一直對我說哦。每一天都要對我說哦。”
“好。”他鄭重地承諾,“我會每天、每天都對你說。”
“不好了,我真的要遲到了呢。”意識到這樣膩下去,她一輩子也無法走出這扇門,季小曼抓起皮包,奪門而逃,嘴裏不忘支吾不清地喊:“記得吃早餐哦!”那可是她特意做給他吃的第一份早餐呢。
“好的。”雖然她已一溜煙地跑下樓去了,但他還是傻傻地望著走廊回應。
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卻不會感覺陰暗與孤單,因為處處都留有她的痕跡,一切也變得很溫暖。
手指劃過她的木頭桌,指肚感到了陽光的溫度。
他由衷地相信,這是一個幸福的開始。
而心情愉快到走路都像在跳舞的季小曼卻意外地在樓下碰到一個熟人。
“江紫恒?”
前麵那個襥襥的美青年,不是原四季公寓第一美男嗎?
“你回來啦。”她口無遮攔,“不是帶著菲菲去瑞士了嗎?不會又吵架了吧。”
看著她眼中爍動的興奮火花,很難不懷疑她其實是唯恐天下不亂吧。江紫恒開宗明義:“我是來找你的。”
“哎?”季小曼瞪大滴溜溜的眼珠,把皮包小心移擋在身前,悄悄咽下一大口口水,“來找我?”
“之前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都沒有注意到……”
“嗯嗯?”季小曼緊張地迫近一點點。
“後來你幫我和菲菲重歸於好。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尋找的某樣東西……”江紫恒深深地凝視她說,“就在你的身上。”
啊啊!怎麼辦?她被美男子暗戀啦。
“現在才說這種話,確實不太好……”
“沒關係。我理解。”季小曼流露一個仁善的微笑,“這種事不是你可以控製的。”
“其實並非值錢的東西……”
“嗯嗯。但那是你的心嘛。”季小曼點頭如搗蒜。
“原來你了解啊。”江紫恒如釋重負。
“我當然了解。”季小曼笑靨如花。
“就是你戴在手上那個戒指其實是我送給菲菲的定情信物。”江紫恒盯著季小曼,大咧咧地伸出手,“喂。快點摘下來還給我們啦。”
“……”
生活,真TMD不浪漫啊。我ORZ的……
季小曼表情抽搐了許久,終於抬手,硬生生拔下那個銀亮的小圈圈物歸原主,然後對江紫恒視而不見地邁過,辣塊媽媽的,美男子了不起啊!害她上班遲到了耶!
“季小曼?你來拿東西嗎?”
長著小胡子的同事看到季小曼的一瞬間稍嫌驚訝地挑眉。
“拜托。就算我遲到,你也用不著開我的玩笑啊。”季小曼不耐煩地揮手,“拿什麼東西啊。讓開啦,這是我的位子啦。”
“不會吧。”同事像聽到一個笑話似的看她,“你不是已經被開除了嗎?”
“什麼?”季小曼像被踩到的老母雞一樣尖叫起來,“別開玩笑了。我為公司拉到了那麼大筆的定單,我為什麼會被開除?是升職才對吧。”
“可是你曠工數日……已經形如自動離職了啊。”
“這是哪個混球說的?”季小曼怒氣衝衝。
“是部長那個混球說的……”
季小曼又氣又急深感莫名,她是用她存了很久的假期去旅行的好不好。而且也有拜托並確認康雅幫她交了假條。憤怒的她簡直等不到電梯就自行爬樓衝入部長所在的辦公室。
“呦。季小姐,你回來拿東西啊。正好,公司可沒有地方一直存放那麼多的私人物品。”業務部長無恥且無畏的嘴臉從電腦後探出,對著她咧開一個商人的笑臉。
“你是什麼意思!”平時再怎麼對上司謹小慎微的人,到了要離開的時候都忍不住會咆哮,更別提是莫名其妙就慘遭開除的季小曼了。忍耐兩個字從來不在她的字典裏。
“你為什麼要開除我?”她受傷且震怒地瞪著他看。
“你自動離職數天,不開除你,我們部門還會有規矩可言嗎?”男人流露出十足輕蔑的眼神,轉過椅子聳了聳肩。
“可我明明是有假條的。是阿雅幫我交的。”
“我沒有看到。我很忙,你可不可以出去啊。”男人自顧自地翻看文件,“不然你去找幫你交假條的人算賬嘛。”
“他那麼謹慎的一個人,是不會忘記這種事的。”季小曼挺起腰背,想起昨天阿雅說他最近忽然被借調到電腦部幫忙的事,再看看部長手中正在忙碌的文件,忽然之間胸中一片了然。
“你是想要吞掉我之前從泰安集團拉到的大筆業績吧。”季小曼冷笑。
“你在說什麼啊。”部長溫和地抬頭,還她以一個微笑。
而這個微笑卻冷到讓季小曼覺得有種徹骨的寒氣從腳底漫起。沒錯。事實和現實永遠是兩回事。就算她的所作所為無懈可擊,作為她的上司,他想要開除她還是可以這麼容易。
她隻是覺得腳下有什麼像突然碎裂了。
她從十七歲高職畢業就進入這家公司,從實習到獨當一麵,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雖然時常也和部門的同事搶生意,但也有很多快樂的記憶。梅雨天不方便外出工作,大家就一起去吃火鍋,每次如果真的差一點完不成定額,也可以死皮賴臉和同事相互調借。她甚至以為她一輩子都會繼續在這個行業中做下去……
她也想過要憑靠努力去升職。
她終於得到一筆最大的定單了……
雖然不能說是靠她的實力取得的……但她也是努力了啊,她等這個機會也等了很久了。他們可以不表揚她,可以不認可她,但是為什麼要為了侵吞業績與抽成而這麼狠心地來暗害她呢。
追究假條的去向已毫無意義,黑白都可以顛倒,更別說一張字條。叫阿雅來作證也隻能把他牽連得更深……
麵前這個男人已經打定主意,要侵吞她的成果了。那麼,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覺得傷心,疲憊。委屈,又無從解釋與開口。賽翁得馬焉之非禍。她真的很想笑,如果不是利用江紫恒拿到那筆定單,她也不會失去她一直以來奮鬥至今的工作。
疲憊地走出保險公司的門,太陽白嘩嘩的,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季小曼覺得腿變得很沉,要去哪裏呢,或許應該回家……可是那裏又能住多久呢。也許四季公寓真的留不住了……不,就算能留住又怎麼樣呢,想起日前還為它奔走,她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傻子,她已經沒有工作了,她竟然沒有工作了,沒有收入的她,又憑什麼住在那種高檔公寓裏呢。
心裏好空茫,每走一步也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習慣找人哭訴,就算是愛她的人也不行。她不想讓自己變得軟弱,因為今天說愛我的人,也許明天就不再肯這樣說了。
所以除了她的工作,還有什麼是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呢,還有什麼是真的可以依賴的呢?
手機鈴聲在皮包內刺耳地響起,或許原本也是動聽的音色;但現在一切聲音對季小曼來說,都成了幹擾。
“喂……”她有氣無力地接起電話。
“小曼啊!”是媽媽的聲音正從另一邊傳來,幾乎沒有給季小曼一個喘息的機會,她就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說的是什麼呢,季小曼恍恍惚惚的聽不清明,她隻能機械地不斷點頭,再像一縷遊魂似的蹲在陽光照射下白花花的街道上,緊緊地習慣性地抓住頭發。
過往的人那麼多,車輛流動,人群熙來攘往。但是不要緊,季小曼對自己說不要緊。不會有誰來注意,有一個女孩兒正這麼丟臉、悲慘地蹲在馬路旁。
她搞不懂為什麼她總是如此辛苦。別人可以輕易擁有的一切,她都是付出雙倍甚至三倍努力才得到的。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一邊工作一邊讀書累得站在車上睡著了、幾乎每天都會坐過兩站地再走著回家的經曆……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飯票丟了的那個月,她每天都餓著肚子虛弱地對同事說,我不餓、我要減肥的感受……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當她畢業的時候別人為可以不用讀書而開心,而她為可以睡覺了而微笑……這些事情,如果她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而她永遠也不會說!
所以她要住在一流的公寓裏,她要穿好的衣服,要用好的化妝品。她處處都爭強好勝的理由,不過緣於她內心深處的小小自卑。
為什麼還不下雨呢?
如果下了傾盆大雨,就正好符合她可憐的樣子了啊。她也可以明正言順地哭泣了吧。
但這一天一地蒼茫的白嘩嘩的,世界從不曾為某一人而改變。
季小曼停下腳步,理順發絲,她已經沒有工作了,不能再失去其他的東西吧。她微笑,向隨身攜帶的小圓鏡裏微笑,調整出一個可以見人的表情。才慢慢地走向101室的門……
她不會哭泣的。因為會哭的季小曼,也許,不是一零一所愛的季小曼呢。她要微笑著把今天的事當成笑話講給他聽,然後就當作終於有了休假讓她全心全意地去戀愛了。再然後,她會去找工作……她會努力的……就算努力的結果總是打回原形從頭來過;但是她還是會努力的……
因為……我會努力的——這就是季小曼的咒語啊。
背靠在門上,心髒怦怦地跳。
可以進去了嗎?
已經恢複正常了嗎?
現在微笑的角度是平常的季小曼嗎?
為什麼她會覺得害怕……擔心一零一瞧不起她,他會不會覺得她既窩囊又沒用?心髒像要炸開了。她把額頭抵到冰涼的門板,卻忽然聽到自101室傳出的對話聲……
“你也夠了吧。”
一身重金屬裝扮的男人飄浮在客廳的上方,居高臨下地俯望,金色的頭發根根豎立,他用手指摩挲著嘴唇,向對他置之不理的一零一微笑。
“親愛的弟弟。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到了時間你還是要回來的啊。”
“我可不記得自己和你約定過什麼。”一零一對他嗤之以鼻。
“你究竟想要怎樣呢。”阿財雙臂抱肩,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凡間這麼有趣?人類這麼好玩?你明知自己不該在任何一個地點停留太久,因你另一個名字叫做‘意外’。對人類而言,你隻是意外,也隻會帶來意外。你任性地滯留,隻能讓你所處的地方變成一個‘災區’。善良的窮神殿下怎麼會突然變得固執起來了呢?為了那個自私又愚蠢的女人嗎?”
“我已經厭倦了流浪。我不想再過居無定所的生活……”一零一深深地望著他,“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意外,隻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人生。”
而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明知接近他會倒黴還是微笑著停留在他身邊的爽朗女子……他命中注定的愛人。
“說得漂亮。”阿財麵無表情地做出拍掌狀,“結果還是因為那個女人對吧。既然你是真的愛她,就更該離她遠一點。因為你除了不幸什麼都不會帶給她。”他諷刺道,“在你所擁有的法力中,沒有一種名為祝福。我說了,你隻能是人類的意外,不好的那種意外。為何還不認命呢?”
“小曼她喜歡我,她願意和我在一起。”他解釋,隻是想要證明他是可以留下的,“甚至!她是唯一一個不被我的法力影響的人。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這什麼也不能說明。”輕笑著搖頭,推了一下眼鏡,阿財把手揣入鑲著閃亮銀片的口袋裏,漠然地俯視著一零一。
“你誤會了呢。”他輕輕地開口,“如果你以為這就是愛情,那麼告訴你好了……”停在半空的身影下移,保持坐姿平移至一零一的體側,身體前傾,他靠近他,“季小曼之所以能夠不受影響的唯一理由,是因為她有一個護身符。那個指環還記得嗎?在你搬入這幢大樓的時候,她不是撿到一個戒指嗎?好心的哥哥我哦,在那上麵施了一點魔法,所以才能夠和你的力量中和。而現在,魔法已經消失了……你繼續留下,對她將隻有傷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零一簡直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一切,他震驚又絕望地看著阿財。兩耳嗡鳴,忽然感到強烈的眩暈。
“我隻是希望你能有個開心的假期。”他聳聳肩,“現在該結束了。來。”他向他伸出手,“和哥哥回家去。”他微笑,“我才是唯一可以和你牽手的人。”
“不,我不相信……”一零一麵色灰白,他揮開他的手向後退去,“我不會離開的。”對,他不會離開這裏。他有很多的事還沒有和小曼去做。小曼說要和他去看電影,小曼說要和他一起看星星,小曼說……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推開。
一零一轉過頭,就看到幽暗的走廊上,像個幽靈一樣蒼白的季小曼正站在那裏。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季小曼的呼吸好像特別用力,好像她必須這樣才可以站立在這裏。
他呆呆的看著她,一時沒有會過意。直到她的目光從迷茫轉為憤怒,他才恍然地回過頭。窗簾飄飛,阿財已不知去向。他隻看到窗外的烏雲,是大雨要來的預兆。
“你……聽到我們的話……”苦澀的味道蔓延在口腔裏,他忽然有點不知該如何回頭,不知該如何回頭去看季小曼。
曾經,他以為他是很愛她的。
可是,可是哥哥說……季小曼沒有絲毫特別之處。哥哥說季小曼不受影響並不是因為什麼真愛的保護,隻是因為他施予的魔法……沒有特別,沒有奇跡,沒有咒語,一切隻是哥哥的魔法……
那麼,曾經以為的愛情,會不會也隻是個魔法而已……
像一個被捅破的氣球,氣體正從他的身體不斷往外溢。而他除了看著,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阻止。
“你,是窮神?”那個蒼白的女孩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出奇的平靜,卻讓他格外的不安,她就那樣慢慢地圍著他轉,用一種很稀奇的眼光像在看一場脫離他們之外的電影,“靠近你,就會變成窮光蛋?就像那些鄰居說的一樣?我會慢慢地,因為你……”她伸指點上他的胸,神經質地問,“變得一無所有?”
“小曼你聽我說……”他覺得害怕。
“你真了不起……”她卻已經飄然後退了,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他,“你不是說愛我嗎?”她問他,“那麼你的愛就是要把我變得一無所有嗎?厚,你知道我遇到了什麼嗎?”她尖銳地指責,“我被開除了!原來這些都是因為你!”
“可是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啊。”他忍不住大聲地說。
“是啊。我知道,可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原來會差這麼多啊。”她哂然一笑,喃喃自語地撥著亂七八糟的頭發,“我本來就是這麼自私啊。你知道的不是嗎?我、我最珍貴的也隻有我自己了,我怎麼可能和一個傷害我的人在一起。”
“我沒有想要傷害你!”他放大聲音,這一點他一定要堅持。他從沒想過傷害任何人,更不會想要傷害她!這些事是他沒有辦法阻止的!他也憎恨自己為什麼要擁有這種使人不幸的力量啊。
“但事實是你傷害我了!”她尖銳地喊回去。她沒有力氣,她沒有力氣去安慰任何人,去考慮任何人的心情。她看到他眼裏的受傷,但是好像隻有這樣她才能得到一點痛快。她好難受的,她好寂寞不安的,她好需要被一零一抱在懷裏對她說不用害怕的。可是她都聽到了什麼呢。原來她不幸的罪魁禍首竟然就是她喜歡的這個男人?
他想要解釋,可是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拿不出否定她的證據,她和哥哥說得都沒有錯。隻要他不離開,傷害她的事就會反反複複地發生。就算今天的事與他無關,那麼以後呢,他有什麼資格保證。可是心口為什麼這麼的痛呢……
痛得他好像再也沒有力量站立在這裏。
如果一切隻是魔法,如果他不曾愛過季小曼……他怎麼會這麼痛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季小曼的臉激動地在眼前晃動,她迅速地轉過頭,長長的頭發打在他的臉上,有濕濕的痕跡……
門被大力甩上,季小曼回去她的房間,而他的世界又剩下他獨自一人。
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今天早上,他還在天堂。
現在……卻像在地獄。
茫然地站著,他背靠著牆,一點點任由身體滑下去,他應該憎恨季小曼吧。憎恨她曾經挺身而出在其他人麵前保護他讓他愛上了她,卻又這樣無情地離開他……可是這顆很痛的心,卻找不到一絲一毫憎恨的感情……
因為那個人是小曼啊。
是彎眸甜笑和他分吃棉花糖的小曼。
是興奮地說著想要穿上越南新娘裝的小曼。
是講著許多未來的計劃直到沉睡在他臂彎中的小曼……
為什麼大腦裏會有這麼多有關這個女人的畫麵?
為什麼眼中會有很多很多的水?一點一滴地落下,並在腳下彙聚成一個小窪。
“你明明說過……說過這不是我的錯。為什麼還是這個你,又要來指責我?”他茫茫然地問著,抱住頭,抵上冰冷的牆壁,痛苦地問:“為什麼……”
未關的窗吹進大風,記事板搖搖晃晃。
——隔壁住的其實不是人。
——她叫做季小曼。
——季小曼很奇怪。
——季小曼說我可以廢物利用。
——季小曼很有趣。
——季小曼喜歡越南服。
——季小曼保護我。
——季小曼有個叫欣桐的好朋友。
——季小曼很可愛。
——季小曼……
一行行,記的全是同一個名字。
顫抖著提起筆,他苦苦地笑,他還要在最後寫上什麼呢?寫季小曼其實和別的人類一樣沒有任何差別很無情嗎?
不。他寫不出。
他隻是心痛,他心痛為什麼,他不能給季小曼以幸福。他心痛季小曼蒼白著臉色像幽靈一樣站在走廊上的那個畫麵。甚至在這一刻以前,他不知道原來他已經這麼愛季小曼。愛到他詛咒自己也不想去埋怨她一分一毫。
“這是我的錯。”他甚至打碎了他唯一的咒語。
他哭了。他承認這是他的錯。雖然這其實、其實並不是他的錯。季小曼隻是太累了,強撐很久之後的一個爆發,她選擇向他無禮地爆發,也其實隻是因為她知道他愛她。
季小曼躲在房間裏,抱著自己哭得很傷心。
無禮的話,傷害他的話,都沒有能讓她的心情有一絲好過,發泄般地指責過後,她隻覺得更難過,更悲慘。她以為失去工作至少還擁有一零一,但是一零一甚至也不可能是屬於她的。她竟然是在和神仙談戀愛……愚蠢的自己以事故體質為理由輕易地解釋了發生在一零一身上的一切不可思議。卻原來……隻是她不想麵對他和她的距離。
不是約好了談簡單的戀愛嗎?不是約好這感情要像輕薄的棉花糖一樣幸福輕盈嗎?但原來這個世界是沒有簡單的戀愛的。
她不知如何是好,於是隻好放聲痛哭。
她那麼渴望擁有,卻愛上一個會剝落一切的窮神。
她感到害怕……卻一時茫然地找不到害怕的源頭。
而一零一卻在另一個房間,把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他不敢猜忖季小曼的心情。他不敢任由思緒把他吞沒。他害怕任何的回憶,也害怕冰冷的未來。
但是沒有辦法不去回憶。
他還記得鮮血沾在吉祥的臉上,吉祥冷冽地望著他的目光……
所以他真的好害怕,如果此時去敲季小曼的門,他好害怕看到季小曼這一刻到底會有一張怎樣的臉……
凝望著牆壁,這堵厚重的冰冷的隔開他與她的牆壁。
曾經,是她拆去了他與這個世界的隔離牆,而如今,也是她把他這樣隔離在一堵牆之外。
季小曼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零一也是。
但他們卻隻能彼此凝望,在隔著一道牆的兩個房間。
伸出雙手抵在牆上,牆壁那麼涼,手心那麼燙,讓我舍不得離開的那個人,此刻有沒有正在想念我?
思念一個人既不是苦,也不是甜。
思念是煎熬。
是永無休止的煎熬。
所以人們寧願選擇一個讓自己疼痛的答案。
人們喜歡說:我們見麵,談個清楚。
人們喜歡說:你為什麼不愛我,你說明白。
即使痛楚也要斬斷情思不留退路的理由,就是想要逃避那無休止的煎熬吧……
可是有的事永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像季小曼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一零一缺少麵對她的勇氣。
他們都是那麼脆弱,脆弱到甚至不敢去談一場真正的戀愛。
他們都隻想愛對方一點點,然而棉花糖般的愛情也可以慢慢滲入心田。
交往的最初,我們很有可能並不相愛,但是到了分手以後,才發現彼此已經不能相互離開,這就是現代愛情的悲哀。
一零一站在季小曼的門前。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穿著黑色的風衣,孤零零的,孑然一身。
他看著她的門,在這扇門裏,他吃過她親手做的菜,他坐在她的桌子旁,他睡過她的床。他擁了短暫卻幸福的無數夢想。
吉祥教給他什麼是愛情,而季小曼讓他知道了什麼是幸福。
他好喜歡季小曼。就算隻是因為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家愛……
怔怔地看著她的門,想念她卷卷的頭發,她孩子氣的笑臉,她靈活的眼眸,她所有可惡又可愛的樣子。
他喜歡的女人……
眼淚一點點流下……
卻覺得和上次有哪裏不同……
吉祥隻讓他心痛心碎,而這一次,他卻感到了永無休止的牽念……
不舍得就這樣離開,不舍得離開季小曼。他眷戀她的溫暖、她的溫柔、她的調皮、她給他的幸福……可是作為被舍棄的一方,他卻不得不離開!
“因為……我愛你。”
顫抖著吐出這幾個字,即使知道門的那一端,她不可能會聽見。
絕望地發現,戀愛是一種無法不去回應無法不去增加的心情。
明知選擇離開,會讓自己失去唯一一次幸福的可能,也還是期望著對方可以幸福的心情,就叫做真正的戀愛嗎?
一零一淚流滿麵,但是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給他答案。
如果這樣也不叫做愛情,那麼便讓他詛咒所有真正的愛情吧。
因為他確信他的愛在這一刻,也是真實且珍貴的。
即使他沒有愛上人類的權力……
失落地回眸,他牽牽念念地邁開腳步。盡管他有一千個舍不得,但這卻是他僅能為她做的事,離開她,讓她不要不幸福……
在好像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在天台上抽煙,遇到失戀的龍菲菲。
當時龍菲菲對他說:“你知道幸福的反義詞是什麼嗎?以前我以為是痛苦或者悲哀,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幸福的反義詞僅僅叫做——不幸福。”
是的,可以沒發生任何了不起或者驚天地動的事。
世界一如往常,隻是他失去了一個人僅此而已。
要一個人幸福很難,即使你滿足他一百個心願。
但讓一個人不幸福卻很簡單,隻要你不讓他具備幸福的第一百零一個條件。
一零一微笑著流下眼淚,逆流走向繁華的街頭。
尾聲 LOVE LOVE LOVE
季小曼呆呆地坐在房間裏。
交織的陰雲擋住她的窗戶,房間也變暗了。她擰開床頭燈,屋內便像被灑入許多顆星星。
這是一盞奇妙的就像投影儀的燈。雖然價錢並不昂貴卻帶給她很多美好的夜晚。生命裏有很多不需要努力也可以輕易擁有的東西,隻是因為它們從不昂貴,所以你忘記了珍惜。忘記了其實你最重要的是這些不需要努力也依然屬於你的東西。
好像星光一樣的燈影交織閃爍,許多畫麵也像走馬燈一樣浮現眼前。
她傷害了一零一,明知他是害怕寂寞的,明知他最在意的是什麼,卻還是傷害了他。這樣的她,和那些鄰居有什麼不同呢?
甚至,更加過分吧。
她是喜歡他的。
從一開始就喜歡了。這份喜歡可能並不僅僅因為他長得帥,他笑容迷人,他肯聽她嘮叨……和這些看起來的理由沒有關係。
她隻是喜歡著他,喜歡著一零一,沒有理由地喜歡著。
她喜歡到了沒有去打聽他的一切一切,便交付了她的愛情。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對她的改變,他對她的依戀,他對她的溫柔。她自負地察覺了、征服了、擁有了他的愛情。
然後……輕易地動搖了,在受傷的一刻,尖銳的反擊了……說著不可以被原諒不可能被饒恕的話語。
——以傷害為目的。
抱緊身體,她蜷成一個小小的團。
起初,空蕩蕩的房間裏就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但是漸漸地響起了雨點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她驟然抬頭,發現下雨了。
今天早上,那個溫柔的人對她說:會下雨,要記得帶傘哦。
這樣的人,也許明天就不存在了。
也許以後都不會再存在了。
可以因為她的話而幸福微笑的人,要求很簡單的人,得到一點點滿足就像孩子般微笑的人,可以癡情地望著她的人……她好喜歡好喜歡的人……
淚流滿麵。
季小曼小聲地哭了出來。
“我、我好喜歡他的……我不想離開他的……我不想傷害他的……我隻是、我隻是害怕,我害怕我會變得一無所有,可是這份恐懼卻讓我先行變得一無所有了……”
沒有工作就重新找……失去愛人等待下一次……但是下一次能與她相戀的人不會再是一零一……一零一將永遠隻出現一次。抱緊身體蜷在牆角哭泣的季小曼不願意也不能夠忍耐這樣的可能。
有什麼碰痛她的腰,是她的背包。硬硬地放在其中的是一零一今早塞進去的雨傘。
真的下雨了!可是有著溫柔微笑瀟灑又純情的男人在哪裏?
心,柔軟地被觸動了。
似乎有誰在耳邊叮嚀……
真正不想失去、真正害怕失去的……究竟是財產還是幸福呢?
冷冷的夜風中,初次見到的他站在那裏……
飛機失事時,一把抱住她的人是他……
孤島上醒來時,帶著溫暖微笑看著她的人是他……
用耳環交換棉花糖對她說著真的不值錢的也是他……
不管是冷漠的他、溫柔的他、孩子氣的他……
讓她意外卻好喜歡的那個他……
顫抖著痛哭出聲,季小曼終於發覺,原來真正讓她這麼痛苦、害怕的,是她會失去他……
她猛地站起身,奇異的感覺讓她衝往陽台而不是門。
任由狂風吹亂她的卷發,在因風雨交加而變得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一零一的背影正慢慢地,一點一點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他要走了……不給她任何猶豫、後悔、反複的餘地。
心如擂鼓,她知道如果任由他這樣消失,就將是一去不返。就算環遊地球,她也將再也尋他不到。
雨點的聲音、心跳的聲音……敲打著季小曼的心……
她的手越握越緊,她緊緊地抓住陽台的扶欄,但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控製她脫軌的心跳、她一早就像是已不再屬於她自己的身體。
“不要走呀——”
這個聲音是誰喊出來的呢?
她不知道。
“停下來啊!”
直接從陽台上跳下去的人又是誰呢?
她不知道。
她隻是好像突然發現,原來即使是一樓,跳下去的話,腳也還是會覺得痛。她隻是好像突然發現,穿著拖鞋竟然會這麼影響她奔跑的速度。她隻是好像突然發現,她不能沒有一零一。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不回頭?
可惡!可惡的大雨。是它掩蓋了她的聲音嗎?
可是難道就沒有什麼是在聲音之外能夠由心直接傳遞的嗎?
大雨如注,她已經分不清這裏是現實的人生還是一場電影。她隻覺得她像闖入某個電影的幕景,成為它的演員,並且如此賣力地演出……
信號燈紅紅綠綠地轉變。
各種情節交替出現。
他的微笑,他的挑眉,他的寂寞,他的困惑……在一地如霜的月光裏,他們曾經相互凝望地膠著。
求求你,不要消失吧。季小曼哭著哀求,你不可以這麼殘忍的。
你不可以殘忍到不原諒我的一次錯誤。
你不可以殘忍到不給我鬧別扭的時間……
我隻是個平凡的人類啊。聽到你的秘密我會驚訝我會無措我會因為受傷而反擊的啊。求求你,我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呀。拜托你停下來不要消失啊。
用力地跑,季小曼用力地跑,她穿梭在車陣中央,身後不斷有司機探出頭來叫罵,但是那些聲音季小曼完全聽不到。
她隻看著眼前那變成一個小點的黑衣男子。
她隻想著絕對不讓他就此消失。
你已經做過很多次過客了。
就為了我停留一次吧。
不管你是神仙也好妖魔也罷,其實我真的不在意的。
我隻知道你是那個會在晴天的早上,在我的背包裏塞入雨傘的男人。這樣就夠了啊!
“一零一……”她哭著摔倒。
頭發沾到地上的泥,這一刻好難看啊。好像初見的那時她也是這樣摔倒了呢。當時的他冷冷地譏笑了她,如今的他呢……
“不會的,不會的。”她哭著說,“我知道你不會的。因為你不是已經愛上我了嗎?就像我愛上了你一樣。我們都這麼怕孤單,我們都這麼脆弱,我們都受不了有人微笑著對我們說我喜歡你,我們甚至都受不了有人待我們好,所以我們總是輕易地就敗了,我們早就敗了。就算交往的最初我們很有可能並不相愛,但是到了分開以後,才發現我們已經不可能相互離開,這就是現代愛情的悲哀。”她淚眼迷蒙,卻相信他不會真的離開。
她哭著呐喊,衝那個被眼淚迷住,再也無法看清的前方呐喊:“你會回來的,因為你根本已經不可能再離開我了。就像我已經不能再離開你了。”
我想和你相遇,在我最美麗的時候。
可是為什麼,我總是不斷地把最差勁最醜陋的一麵暴露在我這麼喜歡的你麵前呢?而為何在這裏哭泣的我,卻相信,即使這樣,你也還是不會離開我呢?
我所相信的難道不是愛情這件事本身嗎?
所以回來吧,回來吧,就像我會追上來,而你也一定會留下來……對不對……因為愛上一個人,記住一個人,習慣一個人是那麼簡單,離開一個人、忘記一個人、抹殺一個人卻是那麼難。
倔強的季小曼坐在泥濘遍布的街頭放聲痛哭。直到黑色的皮鞋停在她麵前。她顫抖著抬起頭,來不及看清就被裹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雨水讓周邊的世界冒起寒意,但是這個擁抱卻無比熱烈痛楚焦灼。
“愛上我,是不會幸福的。可是為什麼我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無法不回頭呢。”他哽咽著問她,“為什麼我如此自私,自私到即使會讓你不幸福,也還是不想真的離開你……”
他的吻緩慢但固執地烙印在她的臉頰,她的眼睛,她的額頭,她的嘴唇。眼淚潤濕她的臉頰,他問:“這樣自私的我,憑什麼值得被你所愛呢?”值得她如此不顧形象地坐在泥水中大喊他的名字……而這名字甚至原本不具任何意義……
“也許你會帶給我那麼一點不幸福,但是你知道嗎?如果失去你,我是不可能幸福的!”季小曼哭泣著投入這個懷抱接受他的親吻,迭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
季小曼相信愛情,這是她唯一的幼稚。而她寧願保有這樣的幼稚。在這個現實到錯綜複雜的世界裏,每個人都裝出各種堅強冷酷的麵貌,但卻也都同樣保有心中的淨土。
“如果你擁有的力量是一種詛咒,那麼在我愛上你的瞬間,你的詛咒已經不能再稱之為詛咒了。因為我愛你。”捧起他的臉,換她吻上他的唇,“你帶給我的是任何金錢也無法買到的東西。你讓我感到了幸福,真的。很多次、很多次……一零一,我愛你。”
他不可置信地聽著她激烈的告白,這是他的期待,然而他本來是一個不會抱有期待的人。
是什麼讓他在下定決心之後卻還是回過頭來呢,是什麼讓他改變了呢?是季小曼還是愛情,是人類的傳染病,還是所謂真愛的咒語。
不管用哪種方式予以冠名,他都覺得他得到了一直以來所缺失的部分。有人愛著這個不完美的他,而這個人也被他所愛。
就算會吵架,會有麻煩,會想要斬斷,會想要離開,卻終究發現,我們斬不斷,我們離不開。在我與你之間,有一種引力。愛情的引力……
憐惜地包裹住懷中不斷顫抖的身體,就好像擁抱著那個因離去而每邁一步都痛苦不堪的他自己。
活了那麼久,飄移流浪了那麼久,他終於得到了一個人,請求他為她停留。
我想和你相遇,在我最美麗的時候。
那麼,如果相遇的時候,我並不美麗,你還會愛上我嗎?
會的,因為讓我愛上你的,是相遇之後的每一天……
“嗨。哥哥。我們可不可以談一個交易呢。”
“哦?說來聽聽吧。”
“我想要變為人類呢。”
“那麼你的工作怎麼辦?”
“隨便你去找個倒黴鬼來代替好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就粘著你,在以後的幾萬年幾億年裏至死不渝地粘著你。你知道的,當我們碰到一起,力量就會負負得正。我不是窮神,你也不再是財神。如果即使這樣你都絕不鬆口,我就相信,原來你對我的兄弟愛超越了我與小曼的愛呢。”
“……”
“你需要考慮多久呢?”
“這些話是不是那個狡猾的女人教你的?”
“我隻想你明白,讓我徹底絕望的下場是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
“你還要考慮嗎?”
“我隻是在哀歎你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種無賴的。”
“從我開始愛上她的那天起……”
太陽落下,太陽升起。
在季小曼家的陽台上,兩個透明的人影僵持了很久。
最後有個穿著很像重金屬樂隊的家夥憤憤地宣布:“那麼好吧,你已經沒有神格了。作為你的兄長和上級,我批準你卑鄙無恥地戀愛去吧。”
“謝謝你,哥哥,我忽然覺得我好好愛你。”
“……”
於是,小說的尾聲是:他們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使會有數不清的屬於人類的難題……
真愛是無敵的。
至少,在相信真愛的人們眼裏。
—完—
卷三 天生我倒黴
序 幕
從前,在某地,生活著相依為命的兩兄弟。在弟弟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已經相繼過世,哥哥便把相差十多歲的弟弟當成自己孩子般照顧著。而從幼兒園開始就由哥哥撫養長大的弟弟更是對溫柔可親的哥哥言聽計從……
年華漸去,弟弟漸漸由粉嫩嫩的小寶寶長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而多年來一直肩擔父母責任的兄長大人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小冕,有沒有好好刷牙?”
“有。”
“小冕,睡衣放在這兒了,洗完澡要記得換。”
“知道了。”
“小冕,八點了,喝完牛奶你該睡覺了。”
“……”
哀怨地抬起頭,望向牆上的掛鍾,身穿天藍色印有熊寶寶圖案睡衣的少年嘴皮動了動,終於垂下頭什麼也沒說,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幾分鍾後,斯文俊秀的家庭主夫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拉好窗簾,幫側躺在床上一臉僵硬的少年掖好被角,然後一臉慈愛地拿起床頭的一本書。
“好了,現在是講故事的時間……”
嗚!少年噙在眼中的淚花一閃,他已經是高中生了好不好?不僅是學校備受推崇的學生會長,另外還兼職本市秘密刑事,怎麼說也是在外人眼中各方麵都相當出色的少年英傑,為什麼隻有哥哥還把他當成五歲的孩子來看待?床頭故事?要是講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啊!可悲的是,麵對從小時候起就開始每天為他講故事的哥哥的那張微笑的臉,他根本就不忍說出拒絕的話。
“很久很久以前——”完全不知道弟弟在想什麼的兄長翻開書頁,對忽閃著長睫毛努力擺出聆聽狀的弟弟笑了笑,“發生過一個非常俗套的故事……”
修長的手指按住書頁,坐在藤椅上的青年支腮偏過頭,看著透過窗簾傾灑滿地的紅色月光,露出愉快的笑容,“英俊的魔王,與一位純潔的天使相愛。”
天使與魔王?果然俗套啊……少年迷迷糊糊地思考著。真奇怪,為什麼隻要一聽到哥哥講故事,他就會覺得這麼困呢?難道哥哥的聲音有Q波嗎?
青年繼續講著,清冷的聲音沒有絲毫陰陽頓挫,卻帶出一種冰冷的韻味,“但是他們的戀情為天地所不容,無論魔王的部屬還是其他的天使都極力地反對。”
當然啊。無論是哪種神話,都從來沒有聽過魔族與天界子民異常融洽的傳說嘛!好比羅密歐與朱麗葉、牛郎與織女,從一開始就注定是無法成為喜劇的故事。少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揉著眼睛問:“那……後來呢?”
“由於得不到兩個世界的認可,魔王隻好帶著心愛的天使遠走天涯,但彼此仇恨的魔界與天界卻不斷派來追殺者。被兩個世界苦苦相逼,魔王和天使選擇了一起殉情,他們約好來世變成人類,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說到這兒,青年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勾起唇角,漾出微微的笑意。少年的眼皮越來越重,但想到故事還沒有聽完就睡著實在太失禮了,他勉強地睜大眼睛,正好看到哥哥唇邊稍嫌詭異的笑容。
恍恍惚惚間有種錯覺,這個故事……是不是曾經聽過?為什麼覺得那麼熟悉,但卻完全想不出後來的故事結局。咦?對了,哥哥昨天講的是不是也是這個故事呢?如果不是,那麼昨天講的到底是什麼?還有前天、大前天……哥哥以前講的故事,為什麼全都記不起來?自己的記性有這樣差嗎?
越來越濃的倦意襲來,少年覺得大腦愈發昏沉。終於無法抵禦睡眠的召喚,沉沉地睡了過去。
“晚安,小冕。我親愛的弟弟……”
歎息般地說完,青年微笑著合上手中的書。風從窗外吹來,卷起窗簾,擱置在青年膝頭的書頁被吹得“嘩嘩”作響,掀起的每一頁都是刺目的空白……
而城市上空的月亮又紅又圓,濕冷的晚秋空氣飄來陣陣血腥的味道,像要發生什麼不祥之事的預兆。
第一章 月食
血跡噴濺在壁爐周圍,原本純白色的長毛地毯不僅沾染了刺目的紅,受害人倒臥的位置更被法醫用藍色粉筆畫成一個人形圈。有著碧綠眼睛的貓咪尚不知道主人發生了什麼事情,“喵喵”地叫著在人們腿邊蹭來蹭去。
“死亡時間初步推算為昨晚22:00點。窗戶是從裏麵關上的,而門是接到報案的我們撞開的,案發時這裏可謂是個完全封閉的密室。”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男子摘下手套,捏了捏鼻梁上方發酸的穴位,苦悶地沉吟,“那麼,犯人究竟是從哪裏出去的呢?”
“再怎麼巧妙的罪犯也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金田一不是說過沒有完美的犯罪方案嗎?”吊兒郎當的青年微笑著伸出食指,想要緩和緊張空氣的做法卻觸怒了警長大人一直緊繃的神經。
“什麼金田一?”毫不憐惜地揮出鐵臂,在青年的後腦勺來了一記鐵砂掌,素有黑貓警長之稱的老大早就滿臉烏青,“不要提那種業餘者!沒有聽說過世界就是毀滅在名偵探手中的說法嗎?正經一點!這已經是本月以來第四起同樣手法的密室殺人案了!”這群小子們知道他的壓力有多麼大嗎?
“說是連環殺人案,可是……”青年小聲咕噥,“這四起案件的被害人沒有絲毫的共同之處,彼此間也都互不相識……”
“誰說沒有共同之處?”警長咆哮,“最大的共同點就在於他們全是在我管轄的地區遇害的啊!”所以他才會這麼不幸!嗚……
“哦?這麼說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警長大人你嘍?”青年精神一振。
“不會吧,警長即是凶手的做法是偵探小說的大忌。”戴著白手套搜索證據的辦案人員在一旁插嘴。法醫涼涼做注釋:“也不是沒可能哦,莫裏士·盧布朗也這樣寫過,最意想不到的人往往就是真凶。”“我KAO!”素來以脾氣之差而名聲遠播的警長勃然大怒,這群家夥竟然打算聯手陷害他?真是讓人寒心啊!就算找不到凶手要扣工資也不能害他這個頂頭上司吧,難道自己平時做人真的那麼失敗嗎?
“到底要吵到什麼時候呢?”
壓抑著不耐的清冷音調陡然從身後揚起,警長心下一動,迅速調轉過頭。窗簾飄蕩,白紗飛揚,露出的是不知何時起站立在窗邊的兩位少年的身影。
“找不到凶手就爭吵不休還真是難看,簡直就是丟警察的臉!”長眉鳳眼,唇瓣薄薄的少年雙臂環肩,不屑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嗤。
“好困哦……”蹲在地上褐發圓臉的少年捂著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繼而看到角落裏探頭探腦的小貓,這才眼瞳一亮,“哇!一南!有貓貓耶!”
“反正也屬於無主的貓了,一會偷偷抱走就行了。現在先辦正事吧。”被稱為一南的少年拍拍同伴的頭。
深感自己的權威遭到嚴重的藐視,警長重哼一聲,板起麵孔,“此貓屬於案發時惟一的在場證貓,不是誰想拿都能拿走的!”
“在場證貓?”青年差點噴笑出來,拉拉紋絲不動的法醫的衣角,“老大怎麼了?那孩子又是誰?”
“其實我也是初次見到,以前隻是風聞……”法醫思量半晌,“既然叫一南,又出現在這裏,應該沒錯,是本局有名的打工大王——特殊行動組組長程一南。”
“打糕大王?”青年立刻口水橫流。
“是打工好不好?因為那小子四處做兼職,才得了這麼個外號啊。就像隊長叫黑貓警長,我叫豺狼醫生,本局的特色就是人手一個外號啊。”
“喔,真無聊。明明是打糕又香又甜……害我白激動……”
“呸,你就知道吃!聽話向來沒重點的家夥!你隻長了一隻耳朵啊?以後就叫你‘一隻耳’好了!”警長恨鐵不成鋼,回首大罵,沒聽醫生說那家夥是特殊行動組的嗎?他出現在這裏,一定是……
“不好意思,這個案子從現在開始,將移交我們特殊事件組處理。”少年麵無表情地說畢,完全不理警長的大黑臉,直接伸腿踢了踢蹲在地上的同伴,“你去仔細檢查一下,看看這幫外行到底把現場破壞成什麼樣了。”
到底誰是外行啊……警長氣到脖子粗。
“等等!”縱然不是真心想要挽留燙手山芋,但在後進組員麵前,身為探長也不能輕易地交割地盤,輸了麵子。他硬著頭皮阻攔,“這個連環凶殺案,一直都是我們刑事重案隊負責的。什麼時候歸了你管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剛才。”少年冷冷地掃他一眼,遞過一隻手機,“有意見的話,你打電話問上麵。”
“我、我……”警長的手架在半空,眼睛偷偷瞄向手腕上的電子表,清晨九點半,還是局長大人起床氣正重的時間段,誰敢不知死活地找他挨罵啊?當下訕訕地縮回來裝作發癢的模樣抓了抓褲線,沒好氣地咕嘟一句,“我們……撤!”
“咦?隻來了你們兩個嗎?”才進該警署時間不長的青年熱心地詢問,“要不要我們留人協助說明情況?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少年取下掛在風衣口袋上的眼鏡,輕鬆地往鼻梁上一架,隔著清亮的鏡片衝他斯文地笑笑,“飯桶即使有一百隻也依然不能改變還是飯桶的事實。所以——真的不必了,謝謝!”
被少年如晨光般溫和絢麗的微笑所迷惑,青年下意識地回了一個傻兮兮的笑容,接著身子一歪,踉蹌地被警長大力拉出門外。
“老大,你好失禮耶。”青年不滿地皺皺鼻子。
“你這個笨蛋!”警長忍無可忍拉起青年的一隻耳朵,夾帶雷霆之勢用力怒吼:“聽不出剛才那家夥是在罵我們飯桶嗎?”
“先別說那個了啊,老大……”法醫臉白白地插嘴,“‘特殊事件處理組’參管的多半都是那種有著‘普通常識難以理解並偵破’的案件吧?這麼說的話……”
警長的腳步猛地一滯,讓緊跟他身後的青年鼻尖撞了個正著。
捂住鼻子,看了看周邊的人為何都一副臉白白的模樣?剛進重案隊不久的青年疑惑地問道:“什麼叫做‘普通常識難以理解並偵破’的案件?說起來這個所謂的‘特殊事件處理組’又是個怎樣的部門呢?”
猛然想起一年前的月下吸血殺人事件、五個月前的失蹤大樓消失人口事件,還有三個月前的三差口幽靈車事件,警長從腳板躥升一股涼氣,凡是被歸類交由特殊事件組處理的案子一般都有著那種“古怪東東出沒”的。這麼說難道這個月來他追查的連環密室殺人案也是那款的嗎?
想到此處,他硬生生打了個寒戰,回頭撞見青年求知欲甚強的閃亮大眼,當下沒好氣地說道:“別問了,想起來就渾身不舒服,不知道真相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啊,全體都去繞道燒個香再回警局吧。”
“怎麼?就這樣把案件交給他們了?”青年架起雙臂枕在腦後,“哎呀,這和警長大人平常的性格不符嘛!”
“嗦!”警長黑著臉蜷起拳頭放在嘴邊重重地咳嗽,“降妖抓鬼本來就是那種人管的。”
“鬼?”青年詫異地停下步子。
“對啦,反正已經轉手了,我們不要管了。”法醫打著哆嗦加快了步伐。
青年聳聳肩,插著口袋轉過半個肩膀,太陽躲進了厚厚的雲層,晚秋時節青灰色的天空下麵,聳立在鬧市區內的繁華大樓平靜一如往昔。
“喂!你在磨蹭什麼?”
前麵傳來警長看似毛躁實為關心的怒吼。青年微笑了一下,迅速轉回身,一邊說著沒有啊一邊插著口袋連跑帶跳地跟上同事們的腳步。
“好困呢。”
小口吸著溫暖的咖啡,圓臉圓眼的褐發少年把手縮在袖子裏,隻露出指尖捧著杯子,睡眠不足的熊貓眼反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你晚上到底都在幹什麼?”坐在對麵清貴俊秀的少年拿著圓珠筆一邊在筆記上畫著什麼一邊皺起眉頭,“水雋哥不是很用心地照顧你嗎,怎麼還是一副營養不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道的會以為是我在虐待搭檔。”
對現場進行初步勘察後,兩個人回局裏略微交代了一下,調出與之相關的前三次案件的檔案,才發現早就過了吃飯時間,隨便找了家咖啡館。本想在補充奔走於深秋街頭所消耗能量的同時,商量一下此次接管的棘手案件,卻在不知不覺中把話題引向了閑聊。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晚上總做夢的緣故吧。”少年皺皺鼻尖,很迷茫地搔搔頭,“總有一種睡不夠睡不醒的感覺。”
“哈!兩位可愛的小帥哥,本店新出的草莓口味蛋糕要不要嚐嚐?”蹬著滑輪鞋,頭上紮著橙黃彩帶的俏麗女侍應生單手托著盤子,在各個桌位間以令人欽佩的身手自如地穿梭。腳後跟往後一立,一個漂亮的轉身利落地停在他們的桌前。
“我不吃甜食。”嫌惡地看著蛋糕上堆滿的紅色糖漿,程一南感到一陣來自生理性的厭惡。
“嘔……”而對麵的少年已經捂住嘴向一旁深深地彎下腰。
“阿冕,你怎麼了?”下半身沒有動,隻是側過肩膀,黑色的劉海劃成整齊的斜麵,程一南半俯身地盯住反應誇張的搭檔。
“嗚……血……”捂著嘴,指指蛋糕又指指胃,圓臉圓眼的少年一臉痛苦的表情。
“這位客人沒有事吧?”女侍應生訝然道,“需要幫助嗎?”
“謝謝。”一南冷靜地對她點點頭,“請幫忙拿杯清水。”
待橙黃色的彩帶劃出漂亮的弧線,離開眼前後,一南才做了一個無奈時的習慣動作,推了推度數為零的眼鏡,歎氣看著臉色又白了幾分的同伴,“阿冕……你好歹也是算是個秘密刑事,暈血可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哎。”
“可是……”少年痛苦地咽下一大口水,才苦著臉說,“今早那個屍體的血真是多到恐怖……”
聽著同伴嘮叨地抱怨沒有心理準備才會受到視覺刺激的話,一南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翻閱,“也對,好像這回殺得特別狠。”
“到底是哪路的殺人魔呢?”圓臉少年托起雙腮,“一個月之內死了四個人,均為男性,但年紀身份並無一致性,凶手沒有動過屋內的財物……”
“當然啦。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它要財物幹嗎?”
“一南,推理的話,是不能預設立場的哦。”少年好像終於清醒過來般的,坐直了身體,“要是將任何稍有疑難的案件都歸類於非人類生命體所為,這個世界就不需要普通的警察了。”
一南輕輕頷首,“OK!阿冕你說得沒錯。不過我所指的‘凶手’的意思是這個……”他把手中的筆記本攤開,順著桌子推了過去。
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
兩個人都被猛然驚起的聲音嚇了一跳,阿冕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掏出手機,瞄了眼顯示的電話號碼後,抱歉地衝對麵笑了笑,“是我哥。”
一南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水雋哥的欠味真是與眾不同,這鈴聲是他設定的吧……”
嘿嘿地笑著,阿冕按下接聽鍵,聽了沒幾句後忽地“啊”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吸著已經冷掉的咖啡,一南歪頭打量著自己的搭檔,明明是同年,為什麼總覺得阿冕給人一種特別嬌小的感覺呢?並不是說他生得矮小的意思,而是……怎麼說呢,覺得他很像是那種童話故事裏被施了魔法而永遠停留在某一時段的公主啊。
想到公主的比喻,又看了看同伴纖小可愛的臉孔,一南默默地打了個寒戰。
“我得先回家了。”胡亂地抓起桌上的呼機、手機、筆記本、手套,一股腦地塞進包包裏,阿冕漲紅著臉解釋,“我哥做了飯……說要我回家吃晚飯。”
“算了……”沒辦法地歎口氣,一南拿起咖啡杯,“你走吧,我來付賬。”
他記得水雋哥的工作是私立高中的校醫吧,可以在周一這種時間的下午三點左右就趕回家做飯嗎?疼愛弟弟也要有個限度,不過他是不了解那種撫養弟弟長大的哥哥的心情,也許阿冕就是這樣才會讓人覺得長不大吧。等等……周一?猛然想起今天應該是去學校上課的日子,一南的臉不禁白了一白。“筆記我會回家再看,晚上七點打電話給你。”穿上大衣戴好圍巾,感覺就像是小鬆鼠或者小狸貓總之是毛茸茸的什麼生物般的阿冕眨著黑亮亮的大眼睛回過頭,衝他羞澀地笑了,“其實……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過……”
“生日?怎麼不早說?”什麼禮物也沒準備。
“我也忘了。”阿冕吐了吐舌,“要不是哥哥打電話告訴我,我都記不起來。最近大腦裏麵很奇怪,像是快要停擺的鬧鍾,總是不停地忘掉事情。”
“哈哈,你可不要忘掉給我打電話哦。”
“那就寫在胳膊上好了。”少年開玩笑地伸出手。
“那就真的寫嘍。”一南拿起一旁的圓珠筆,卷起少年的衣袖,在手腕往上五厘米的地方寫下——19:00給一南打電話,並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搞什麼?你真的寫啊。”
“會痛嗎?”
“涼涼的啦。”飛快地縮回手,怕冷的少年抱緊身體,胸口有點鼓鼓的……
“喂!”懷疑地盯住少年的胸,一南抱住頭,生怕某人是公主的噩夢成真般地呻吟道:“你大衣裏麵……”
“噓!秘密。”少年食指封唇,得意地說道。
而轉瞬之間,一個毛乎乎的小腦袋已經探了出來,一雙碧綠的眼幽幽的。
“是那隻貓啊。”一南鬆了口氣,“你真的抱走了啊。嚇我一跳,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心虛地別開眼,一南卻乍然捕捉到身後一抹熾熱的視線。
什麼人?飛快地再回眸,藏在平光鏡後的一雙犀利的眼睛向四周銳利地搜尋。而適才那種強烈的被窺視感已經消失於無形了。
咖啡館的客人都一副很有教養的模樣,互不打擾地低聲談笑著,惟一特別清晰的是侍者腳上的輪鞋與木地板摩擦的聲響。一南胸口傳來一陣莫名焦躁的鼓動,手緊緊地握住圓珠筆,不停地按著彈出筆尖的開關,想要提醒阿冕路上要小心,而他已經推門出去了。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緊靠停車場的草地上落滿銀杏樹的落葉。蒼白的草地上成堆的銀杏葉從遠處望去,像棲息著顫抖著翅膀的蝴蝶。而不知為何,映入眼簾,總覺得是悲傷多過於美麗的景色……
阿冕小小的身影,穿越拐角,最終消失於視野。
一南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任滑動在喉頭的冰涼感彌漫全身,試圖湮滅突然升起來的毫無來由的焦灼。而品嚐到的……
為什麼……會是一種離別的味道呢?
深秋轉初冬的氣候難以掌控,光憑電台報出的溫度數字根本無法揣測反映在身體時的具體感受。明明覺得已經穿得夠厚實了,但從咖啡館一出來,凜冽的秋風迎麵撲來,驟然間竟頭痛起來。
晁冕敲敲腦袋,提醒自己要提防感冒。等待信號燈變色的同時,他左瞧右看,如果有藥局的話,還是順便買些預防性的藥劑回去吃吧。問哥哥要的話,又會讓他擔心了。
從小到大,隻要他有一點不舒服,哥哥就會緊張得不行,半點也看不出是注重理性思維的冷慎醫師呢。
不過……正因為有哥哥這麼地關心他,即使沒有父母,他才並沒有感覺過自己是孤兒吧。仰起頭,深秋冷冽的天空聚集著青灰色的雲朵,對氣象並沒有所謂的興趣,隻是單純地覺得陰沉且詭異。組裏那個頭發長長的姐姐好像說過,這種天氣正是妖魔鬼怪喜歡活動的時機哩。
不經意地回想起那具血淋淋的屍體,覺得後背又躥起一股涼氣,手指也愈發地冰冷,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才發現沒有戴手套。他往口袋裏摸了摸,隻掏出來一些零錢……
“好奇怪哦,手套呢?”丟在咖啡館裏了嗎?疑惑著要不要回去找,他半轉過身體。
鐵製過街橋延伸向街道兩旁的商場,如密布蛛網般的交通脈絡連接著現代化的都市。西行的電車一輛輛疾駛過眼底,站在路旁等待信號燈轉變的女中學生三五成群,偶爾發出尖銳的笑聲。對麵車站上人流洶湧,他卻立刻注意到在那其中,隱藏著一縷正向他射來的灼燙視線。
是誰?他瞪大眼瞳,警戒地望過去。
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身影,驀然直直撞入眼底。
心髒劇痛,像被尖銳物體用力貫穿。
晁冕踉蹌地倒退一步,麵色如雪地按住心口,透過來往車輛的間隙,隻是驚鴻一瞥的路人,分明沒有看清對方的麵孔,卻為何總有一種異樣的熟悉?
電車駛來進站,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行人雜亂,信號燈變遷,宛若寶石沉入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那想要與之相見的人……
這是什麼感覺呢?為何乍然之間,身體湧起無以名狀的悲哀與寂寞?
他隱隱察覺這份沉重的感情並不屬於自己,卻害怕這難以掌控的情緒伴隨某種即將脫韁的力量會將他征服。
頭好痛!
“喵——”懷中的小貓受到手掌的擠壓,不滿地叫了一聲,跳出他的懷抱,向斑馬線上奔去。
“貓貓!”晁冕驚呼一聲,剛要邁步追去。
突然,紛亂的街道化為破碎的拚圖,白色的人行道在眼前扭曲,視野旋轉,他腳下一絆,用單膝撐住身體重心,雙手抱住腦袋。頭為什麼竟會這麼的痛?該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後傳來女學生的驚呼,好像有人在問:“嗨,你沒事吧?”
用手掌按住額頭,冰冷的觸感讓漲痛的大腦稍微冷卻下來,竭力讓心髒的跳動回複平常的節律,他低聲回答:“沒事,隻是有點暈……”
“喔,這是你的貓吧?”一旁的女學生幫他捉住了貓,彎腰遞給他。
“謝謝。”太好了,沒有丟掉呢。他霍地抬起頭,清爽的劉海下,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女學生的臉紅了一紅,笑著躲到同伴的身旁,幾個腦袋靠在一起竊竊私語。
剛才的痛楚就像不存在般地完全消失了,晁冕奇怪地甩了甩頭,把貓咪重新揣入懷裏,扣好敞開的衣襟,蜷起手指衝貓貓作了個威脅的動作,“小笨蛋,在大街上跑步可是很危險的喲。”
女學生們“轟”地笑作一團,晁冕疑惑地望過去,隻見她們笑得曖昧,還隱約聽到好可愛之類的話,大概是在說貓貓吧。
來不及多想,眼看信號燈又要變了,晁冕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跑過去。一定是一大早就看到那種血淋淋的現場,身體又不舒服才會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緒,快點回家,吃些暖和的東西就會恢複常態了吧。
向天空揮舞雙臂,他可是一個今天才剛好滿十六歲的少年郎呦。什麼悲傷寂寞之類虛無又沉重的感情並不適合他。
盡管窗外已近黃昏,在起居室柔和的日光燈下,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手持小噴壺正在給花籃噴水的青年有著端正清冷的麵孔、修長的眉骨、狹長的眼角、高大的身材,真是怎麼看都和自己長得不太一樣。
站在玄關的小地毯上彎腰脫鞋的少年不無豔羨地想著,大概哥哥從父母那裏繼承的全部都是良性基因吧。真希望自己也能再長高一點。
“我回來了。”
全神貫注於眼前事物的青年驚嚇般地回過頭,“小冕?”
“嗯。”中氣十足地回答完畢,晁冕好奇地探過頭,“哥哥你在弄什麼?”一副專心的樣子,連他進來也沒有發現。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可是你都已經看到嘍。真沒辦法!”晁水雋笑著讓開身,一個誇張的大花籃便赫然出現。
“哥哥?”他又不是女孩子,過生日還要送什麼花?何況這麼大,好貴的。雖然這樣想著,但畢竟還是覺得很溫暖。
“今天這麼冷,怎麼不戴手套?”注意到弟弟凍得發青的手,晁水雋皺著眉把他推到裏屋,按下空調的暖風開關。
“手套找不到了。”晁冕慚愧地垂下頭,那是哥哥給他織的呢!說出去一定沒人相信,外表斯文充滿智慧之光的男人竟然是位家務高手!做飯洗衣就不必說了,連織毛線也會就有點匪夷所思了。想想哥哥一身的技藝大概都是由於從小就要撫養自己的緣故才磨煉出來的,他更覺得歉疚。真希望早日獨立,讓哥哥過上寬心的生活。
把包包扔在天藍色的床鋪上,脫下大衣放出小貓自由活動。看著貓咪探頭探腦地熟悉地盤,他笑著把花籃拿到窗台上陽光最盛的地方。
百合與玫瑰拚成的花的中央,精巧的卡紙上寫著——
送給我可愛的弟弟,落款是永遠最關心你的兄長。
“什麼嗎?還寫這樣的話,讓人會不好意思的耶!”揉著鼻子,他小聲地嘟囔著,轉過身。被懸掛在床頭上方的鏡子吸引,鏡中映現的本該熟悉的影像——圓臉圓眼的褐發少年,恍惚間卻覺得有幾分陌生。
直到聽見哥哥在廚房裏弄出的鍋勺碰撞的聲響,才猛地回過神。
“哥哥,不用忙了,隨便弄點吃的就好了。”
“我惟一的弟弟過生日,這麼值得紀念的日子才不能隨便。”晁水雋回他以一個神清氣爽的笑容,繼續勞動在鍋鏟之間。
真是沒辦法說服的人,他聳了聳肩,想著習慣於把生活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哥哥,如果再這樣下去,連女朋友都交不到了。他可不想害哥哥變成孤寡老人。
像普通人一樣成長,和普通的女孩子交往,然後成立一個普通的家庭,養兩個平凡的小孩,成為俯瞰都市夜景時萬千燈火中的一盞,那樣才是最幸福的。
會在小小年紀就擁有如此健全的想法,歸根結底要歸功於過往不幸的經曆吧。趴在寫字台上,晁冕拉開抽屜,拿出惟一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是四歲的自己,十四歲時的哥哥,還有一絲印象都沒有留下隻從照片上見過的雙親。
枕著胳膊,他想,如果爸爸媽媽不是因為遇到飛機事故,哥哥就不必那麼辛苦了!雖說有拿到保險金,但能讓他住在這種好房子裏無憂無慮地長大,哥哥也一定還是吃了不少苦頭。
水雋哥看起來就是個靠得住的人——連一南都這麼說過呢。
想到一南,他才猛地記起還沒有看過的案情筆記。連忙打開包包,他一定是發現了某些線索。
打開包包的帶子,手套和筆記本一起掉了出來。晁冕哭笑不得地把手套放在一旁,自己這陣子簡直成了迷糊大王。
“真奇怪……”飽含詫異的音調從廚房裏傳來。
晁冕合上筆記本,好奇地轉過頭,“哥哥,怎麼了?”
“我用來做蛋糕的葡萄酒沒有了,我記得明明特意留了兩瓶的呀。”
“哈!原來沒有記性是家族遺傳。”少年開心地把嘴巴拉成上揚的半月形。
“不會是被你個小家夥嘴饞喝掉了吧?”
少年拉下眼皮,頑皮地扮一個鬼臉,“哥哥才會半夜起來找酒吃呢。”
“開玩笑的,我教出來的弟弟怎麼可能偷偷喝酒呢?”晁水雋一邊摘下圍裙一邊笑著走到客廳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我去附近的超市重新買一瓶回來。”
“還是我去好了。”晁冕連忙跑出來彎腰穿鞋。
大大的手掌寵溺地摸上他軟軟的頭發,“外麵刮風了,還是我去吧。”
“哥哥……”他抗議地叫了一聲。
“像我這麼瀟灑的美青年,老板娘會給我打折的。你這小毛頭,還是再等幾年吧。”
笑笑地說完,晁水雋轉身出去了,空曠曠的屋子裏留下一個正在噘嘴的少年。
“貓貓,哥哥好壞對不對?”他抓起小貓,抱怨道,“雖然有人照顧很舒心,但人家也想偶爾照顧一下老邁的哥哥啊!”
二十六歲會是老邁嗎?連小貓都用充滿狐疑的眼神不認同地盯住新主人,責怪他的用詞不當。
被舉起來與自己相對視的貓貓,那雙碧綠的眼睛驀然讓晁冕感到心口一陣刺痛,手一滑,被摔在地上的貓貓憤怒地叫了一聲,不滿意地遛到屋裏去了。
注視著自己發顫的指尖,晁冕迷惑地甩了甩頭,並沒有想太多地回到房間,隨手拿起筆記本倒在床上。準備在吃飯之前把這份兼職功課做好。
本子上的字跡清秀而潦草,大概是一南在思考時隨手寫下的結果吧。這家夥每次發現什麼都不會直接告訴他,而是把疑點列出讓他自己推敲,然後再一起討論,判斷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第四位受害人——方嵐,企業家,十一月二十一日晚十點遇害……”想到早上看到的那具血淋淋的屍體就是這位方先生,晁冕覺得後背滑過一陣冷意。
真是樁詭異的案子啊,四位受害人從客觀上講彼此沒有任何關聯。但是一個月內接連發生四起凶殺案件,門窗又都沒有損傷,均可謂是密室殺人案。財物又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按照作案手法與凶手的習慣來推敲,大家還是將這四起案件當做同人所為的連環殺人案來處理。
說起作案手法,晁冕又皺了皺眉。這四位受害人明明身中數刀,卻完全沒有掙紮過的痕跡。作為人類遇到危險時的本能來考慮,逆來順受地接受對方的殺戮,也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
除非對方會使用催眠等邪門歪道的手法……但是凶手又是怎麼在密室中不開門窗憑空消失的呢?
“真詭異。”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結論,晁冕喃喃地抱住頭。
上麵大概也是出於這種種詭異之處的考慮,才將案件轉給秘密存在於警界內部的“特殊事件處理組”來偵察解決吧。
說起這個“特殊事件處理組”不知成立於何年何月,成員均由擁有著超越常人的能力者來組成。簡單來說就是各種超能力者的大集合,當然晁冕自己也是。
不過所謂“可以穿牆而入的凶手”絕對不是一南想讓他得出的結論吧。到底是什麼呢?他雙臂交加於腦後沉思,努力回想今天看過的現場……
白色的地毯被受害人噴濺出的大量血液所沾染,因為實在太惡心,他隻看了一眼就調過頭。當時,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圓圓的東西……黑黑的小顆粒,對了,似乎是某種植物掉落的種子……
植物?說起來當時房間的空氣中的確殘留了一股淡淡的香……
“咦?”晁冕忽然一彈指尖。統合受害人的資料後發現,如果硬要說這四起案件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花!第一位受害者是A大的學生,他曾經和一南去過一次A大,包裹在月季花叢中的宿舍大樓很是醒目。
第二起案件的發案地點青水外貿公司也是如此,還有第三個案發現場也提到有花,第四起則有花香和種子……
這麼說的話……一南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的意思是指——使受害者致命是“花”?抑或說是植物?
四起案件案發的時間都為夜晚,目擊者沒有看到有人出入,案發都是門窗緊閉的密室,普通的人類當然無法做到在空氣中自由穿行。但如果是具有操縱植物的能力、憑借案發現場周邊的植物轉換出入的“特殊能力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人於無形了。
隻要利用得當,像夾竹桃、飛燕草……許多毒草都可以輕易使人陷入暈睡狀態,達到使之不能反抗的目的。
果然是“非人類”性的奇怪生物所介入的案件!看來出動特殊事件處理小組是正確的決定。晁冕搔了搔鬆軟軟的頭發,起身到隔壁準備給一南打電話,一邊喃喃自語:“難道要去通緝追捕出入在本市擅長操縱植物的超能力者嗎?”
但是置之不理的話,罪犯應該還會一直繼續下去。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沒有特定目標的隨機性無差別殺人事件,但不知為什麼,晁冕總覺得這其中還隱藏著某種未知的東西……
手才剛要觸及電話,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晁冕迅速伏下腰,一個利落地轉身,跳上沙上,“是誰?”
褐色頭發下的大眼像貓的瞳孔般警戒地豎立成橢圓,身材柔韌的少年弓著腰,握緊雙拳,踩在沙發上側耳聆聽。
地板上傳來“沙沙”的聲響,空氣中飄蕩起若有若無的甜香,緩慢而凝固般的氣體向著他所在的方位,以極強烈的壓迫感徐徐靠近。是非人眼可視之物出現在這間屋子裏,晁冕如此肯定著,萬幸的是哥哥剛好出去了。否則還要分心照顧人的話,他可沒有自信能贏。
左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一篷光亮的橙色火焰出現在晁冕攤開的掌心,圓臉圓眼的褐發少年踩在沙發的圓頭扶手上,拆拳為指向前、後、左、右,各個方位分別彈出十束紅色光線。
沙沙的聲音變成了吱吱的怪叫,左前方有什麼物體在半空中像被燒焦了一角,躥起一團火星、冒起了青煙。
沒有身體被燒炙時產生的刺鼻怪臭,反而是極為濃鬱的香氣散發開來。
是花?
或者是連環殺人案真正凶手的挑釁?
晁冕疑惑地蹙眉,“特殊事件處理小組”成員們的身份應該都是隱秘的,凶手怎麼會知道這次的案件由他和一南來負責呢?
除非……沒有時間多想,後背一陣發冷,在己身溫度已被提升的此刻,被外物接近才會躥升的冷意警告著他是敵人在靠近。
來不及轉身,他向下撲去,單手撐在透明茶幾上,找到支撐點的同時伸腿向溫度感應驟變的後方來了一個漂亮的側踢。
好像動作片明星一樣的連貫動作可惜無人欣賞,明明覺得踢到了什麼,可一瞬間身後的物體又消散般地隱匿在透明的空氣裏。
不僅不可視並且是無形的妖魔嗎?
“我對建立在不公平基礎上的打鬥可沒有興趣啊……”喃喃地說著,晁冕環顧左右,沒有形體的低等卻難打的妖怪應該會依靠著其他物體作為寄托精神的本體吧。
在這間屋子裏,可供花妖借用的當然隻有“那個”嘍。
“對不起了,哥哥。”露出抱歉的笑容,他翻開手掌,衝著陽台的方向射出一個火球,“特意買來的花籃隻能就此浪費掉了!”
火焰飛速地向前擊去,巧妙地穿越了陽台與起居室之間的玻璃,包裹住玫瑰與百合所充填的花籃“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漂亮的火星消失在空氣中後,站在房間中央的少年閉上眼睛,延伸周身的感應神經。在附近,一定還存在著操縱者,那個人才是多起凶殺案的真正罪犯以及試圖攻擊自己的主謀。
睜開清澈的眼睛,他決定暫時離開這裏,如果犯人基於某種理由要攻擊自己的話,繼續留在這會連累到哥哥。而且妖怪在自己這裏受到挫折,會不會接著就去找一南的麻煩呢?而一南應該沒有帶有攻擊性的技能吧。
想到這兒,晁冕快速地穿好大衣,將一南的筆記揣在懷裏,像貓般靈巧的身體沿著陽台旁邊的隻有手臂粗細的水管攀爬而下。
晚秋的天氣帶著絲絲的寒涼,氣象隨季節推移,白晝漸短,黑夜漸長,看了眼手表,不過18:45的時間,夜幕早已悄然降臨。
外界的空氣陰沉混沌,無法得知身邊穿行的人們中間是否隱藏著徒具人類外表的異形。想到乘坐交通工具反而會陷入被動的局勢,又擔心牽涉到無辜者,晁冕很有責任心地選擇了利用最原始的方法移動,向一南的住處小跑著前進。
天空如深遠漆黑的幕布,失去了平日皎潔的光華。
感歎著真的是月食之夜妖魔出世嗎?晁冕搓了搓手,由口中逸出冰冷的絲絲白氣,轉瞬消散。
撐著膝蓋向兩旁看了看,已經到了較為偏僻的西區,標誌性的建築物綠陰遊樂場入口處人丁稀疏,想來在這種寒冷的天氣即使再怎麼追求浪漫的情侶也寧願選擇溫暖的室內活動吧。
用力跳了兩下,甩了甩凍得發麻的指尖,早過了約好打電話的時間。然而出來得太過匆促,別說手機就是手套也沒有來得及戴。
呼呼的冷風灌進脖子,他打了個冷顫,黑沉的天色更讓他擔心一南現在的處境。
看來這次凶手選擇了主動出擊呢。是因為一南找到了所謂的線索還是怕他們得出什麼結論呢,竟然想在被抓捕前先行除掉追捕者嗎?
思考著犯人這樣做到底有何目的,晁冕麻木地移動身體向突然出現在前方街角的人影跑了過去。距離一南的住所還有一段距離,還是先借手機和他取得聯絡才能安心。
“可以麻煩一下嗎?”
感到肩膀被輕輕拍了拍,站在路燈下麵有著修長身材的青年,就著手還插著皮衣口袋裏的姿勢側過半身,“什麼事?”他有著呈鋸齒狀的黑色劉海,由右至左斜掠過光潔的額頭,幽深得仿若深不可測的眼眸盯住後方的無禮者,一瞬間流露的是漠然的情緒。
麵前出現的有著圓臉圓眼的褐發少年,凍得發紅的臉頰和微張的粉色唇瓣保留著未成熟的孩子氣。如果能再有一副卷卷的睫毛就像是個少女了。
看清對方麵孔的同時,兩個人的眸中都顯現出一抹略微的詫異。
“啊!”晁冕愉快地叫了起來。這人不是今晨在案發現場見到過地跟在警長身邊的新進警員嗎?即使隻有一麵之緣,也總比向完全陌生的人借手機來得更方便吧。
隻是……記得對方明明是親切中透露著稍許輕浮的模樣,為何加了夜色的襯托,整個人就變得有哪裏不一樣了呢?
“我們今早見過的。”生怕對方忘記般,晁冕咧開嘴指指自己,一麵討好地聳起肩膀,“那個,可不可以……借手機給我用一下?”
靜靜地看了他半晌,青年忽地展開一個笑容,學著他的樣子聳了聳肩,“有何不可。”
看到晁冕滿心歡喜地張大眼睛,青年微笑著把手探入皮衣的裏懷,“喏。”
手指再次伸出的時候,周邊氣流陡變。
身體比大腦更先察覺危險。寒冷的風夾在對方的指掌之間迎麵襲來,來不及細看,晁冕本能地向後一折腰,同時腳下快速交疊,疾步拉開與他的間距。
再次抬頭望過去,眼中閃爍起的是驚疑、驚懼,還有驚豔!
在黑夜漂浮著的清冷霧氣襯托下,忽然襲向自己的青年雙手又插回皮衣的口袋,冷冰冰地站立在銀色路燈灑下的光華中,黑到極致的眼瞳竟然也能擁有動蕩人心的瀲灩。
由黑夜衍生的妖魔!空氣如針刺般地紮向他的皮膚,晁冕緊盯住對方藏在衣袋中的手,猜測著他接下來會是怎樣的動作。街上的行人雖然稀疏,但並非絕跡,他不想害普通的路人受傷。
沒有月光的道路上,孤零零的路燈燈泡發出紮眼的白光。
緊接著是——“砰”的炸裂聲,碎片四下飛濺。
晁冕擋住眼的瞬間,青年驟然發動攻勢。他的身體明明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但極為鬼魅的仿如黑夜魔手般的藤條卻從他的衣袋中閃電般地射向晁冕的脖頸。
有什麼意念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來不及捕捉。黑色的扭曲如發漆黑的藤已伸至眼底,猛地跳向空中,晁冕不逃反向青年的所在地躍去。他知道那黑色藤蔓伸縮自如,難以擺脫,想要徹底斬斷難纏的蛛絲,當然隻有先行製服會吐絲的大蜘蛛了。
晁冕踩著激射的藤蔓,在藤條反手抓他的前一刻,便再度向前跳躍。平伸出雙掌,向中心的操縱者發出一篷明亮的光火。
火星在暗夜中四下飛散,幽幽的黑得仿若無底的眸在熾熱光亮的焰火映照中美得驚心動魄。
對上那雙眼睛,晁冕覺得心口湧起一種奇異的感受,略微的怔忡之間,承受了一擊的青年緩緩抬起下頜,向他露出森然冷漠的一笑。
自己的火焰竟然對他無效?晁冕苦著臉開始向左右梭巡,尋找逃跑的退路。
站立在夜幕之中的青年並沒有馬上追擊,隻是從衣袋裏掏出一顆種子,攤開的手掌中心,種子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生長扭曲變粗變長猛地分出若幹分枝,像童話中的豆夾一樣向著暗夜的通道呼嘯前去。
用盡全力向前奔馳,感覺心髒都要從口腔跳了出來。晁冕咬緊牙關,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以及路人的尖叫,他沒有回頭,但感覺得到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以超越常理的形態和速度從後麵追上來。
“喂……”
輕柔的女聲在耳畔揚起,有著花一樣甜美的誘惑。他不自覺地向左側偏了偏頭,單手抱著粗大枝條的青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近在眼前的臉孔正衝著他笑。
“啊!”晁冕不由自主地張開嘴,猛地發出難以置信的尖叫。
在、在自己努力跑步的同時,這個家夥竟然舒服地抱著他的藤條憑借非自身的力量來追他?
“我、我最痛恨不公平的戰鬥了!”
“哦,那又怎麼樣?”
“你,我……我想起來了!”晁冕霍然醒悟,“可以操縱植物的超能力者!你就是那個凶手!在我家攻擊我的主使者!”天啊!他怎麼這麼倒黴?好不容易擺脫追蹤,竟然傻到自己送上前?
“聽起來你比較憤恨我對你的攻擊哦。”
“那當然啦!我為什麼要為沒有見過麵的死者而難過?”
“正義的使者怎麼能說出這種無情的話呢?”
“如果不是可以賺到零用錢,誰要當正義的使者啊?而且看起來雖然像男的,但你其實是個女的吧?”剛剛那個聲音……還、還真是很悅耳的呢!
“那又怎樣?莫非你是標榜不和女性動手的擁護者?”
“哼,哥哥養我長到十六歲,可不是為了要我慘死在人妖的手裏!”
“誰是人妖?”
“有著人類外表的妖難道不叫人妖嗎?”
“這種伶牙俐齒的話並不適合你小鹿般清純無害的外表哦。”
“時今時世,去博物館才能找到你所謂的純潔吧。”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經在街角盡頭跳閃騰挪拳來腳往若幹回合了。
不管晁冕再怎麼講話想要分散對方的注意力也隻是白費心機,那雙黑得森然的眼眸,片刻也不離開他的眼睛,好像無論思想怎樣轉動,對方都能自他的眼中捕捉到信息,所有的動作都被她發出的藤蔓封死。而自己因為懷疑藤上有毒卻根本不敢用手掌碰觸,隻能跳來跳去地躲避。
間或發出的火焰隨著踩在兩人腳下藤蔓的升高像漂亮的焰火一樣,在半空灑落,化為零落的火星,如流泉的金菊向四方流溢。
自己惟一的攻擊招數卻隻是對方眼中煙花般的炫目特技。而對方始終根本沒有出過手,隻是靠操縱一粒種子就將他逼入了絕地,絕望的神色慢慢染上晁冕清澈的眼睛。
“既然你已經看破我的行藏,我當然不能留下活口嘍。”倚著粗大的藤條,像撫摸寵物般地輕撫著線狀的嫩葉,有著如子夜星辰般漂亮的眼睛的妖,指尖輕劃過嘴唇,微笑著向他致以一個告別的吻。
月食非常巧合地在此時結束了,月亮重新露出鑲銀的彎線,乍泄的銀光之中,向著空中升起的巨大藤條蜿蜒卷曲的橫枝上站立著的冰冷微笑的人,難道即將成為自己此生所見到的最後的景象嗎?
但卻不可否認……真的是非常美麗呢!
軟軟的褐色劉海被風向後吹去,背影襯以夜色的有著圓圓臉龐的少年大睜的眼中,奇詭地浮現起一層清澈至極的瑩紫。
柔軟的枝條已經觸到了少年的脖子,而打算慢慢勒死獵物的妖魔卻忽地怔住了。
月食過後的新月的光,映照著少年飽滿的額,星子般透徹的眼轉變為晶澈詭異的紫。極其純淨,又極其妖邪。
一千年的時間轉瞬即逝,但那個人的眼神卻不時跳躍心間,心髒的跳動來自血液的蠱惑。
絕對不會認錯,這是——從來都隻為那惟一的人——怦然的躍動。
“你是……”
纏在頸上的枝葉為什麼鬆了開來呢,少年疑惑地望過去,新月的光澤下,妖女怔怔地望著他,在問:“你是……我在尋找的那個人嗎?”
飄逸的短發向後飛揚,子夜般的眼眸透露出的是瞬息萬變的迷惘迷惑迷失。
風向改變,皮衣包裹身體,衣擺摩擦藤蔓獵獵作響。
倚靠著怪異扭曲的植物,恐怖森冷的強悍敵人為什麼竟會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呢?
如手掌寬大的葉片,像來自天際,翻轉飄零,慢動作般地劃過兩人的眼底。像中了魔法的凝固畫麵驟然出現破碎的裂痕,在視線被突如其來的落葉阻斷的瞬間。晁冕不及多想,抓準時機一個翻身接連幾個跳躍自敵人控製的藤蔓跳向左下方的民房。
貓般靈韌的軀體在空中利落輕巧地變化動作以減緩由高處墜下的重力,但腳尖猛然著地的一刻,被身體本身的重量一壓,腳裸處還是泛起一陣鑽心的疼痛。
齜了齜牙,來不及抱怨,晁冕隻停頓了不到一秒鍾的時間,便苦著臉向著前方起跑跳躍,以根本看不出受了傷的靈巧和速度在參差不齊的房頂與房頂搭成的另一條道路上奔馳起來。
都市的夜景閃爍著繽紛的霓虹,遠方林立的高樓大廈與新月光線變幻明與暗的交接,地平線仿佛無限延伸,在看不到終點的夜的迷霧中,隻是差了一步,少年的背影便已在視野中縮成小小的一點。
猛然從幻境中醒來,大睜的雙眼迸射出似金似銀閃亮耀人的光線。足下一點,身子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原本朝天伸展的藤條了然主人心意般地霎時改變了生長的方向,硬生生橫了過來如巨大魔手以恐怖詭異的速度衝著少年的背影疾抓而去!
冷汗流過額角,晁冕強忍著扭傷的疼痛,不停地以忽上忽下的起伏跳躍企圖甩開身後的尾巴。敵人有著難以想象的速度和根本還沒有全部展現出來的魔力,很明顯處於弱勢的他靠硬拚取勝的可能性為零。
有沒有什麼辦法呢?大腦被逼入極限地不停轉動,而此刻出現在前方有點眼熟的建築物正是適才路過的綠陰遊樂場。
已經到了閉場的時間,入口被橫杆封閉著。但對於身體結構異於常人的他來說隻是蜷起腿、輕輕一躍便輕巧地跳了進去。
強烈的惡心與昏眩忽地襲來,難以駕馭平衡,掌心先行落地,搓破了一層皮。
感歎著自己今夜注定要傷痕累累的少年爬起身,踉蹌地向前跑了幾步。不管怎麼說,對於這裏的地形,他多少是熟悉的。如果在這裏的話,是不是可以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暫時藏身呢?
說不定,等到次日清晨的光線照來,受不了太陽照射的妖怪就會自動化為一攤血水了呢。少年樂觀地想著,卻又接著想起這個妖怪即使在白天也若無其事地混入警界以新人刑警的身份猖狂地出入案發現場的事實,因而沮喪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把這個妖魔引到此處,好歹不會傷及路人吧。感歎著自己真是有著令人欽佩的良知,少年躍過沙池、繞過秋千、避開利於敵對方一展特長生滿鬆柏的樹林,向著供孩子嬉戲的有著粗糙城堡外形的建築體跑去。
攀爬著裸露著的階梯,還沒來得及踏上最後一階,在沒有屋頂的城堡露台之上已有人霍然轉身,短發飄揚,黑得森然的眼猛地攫獲緊鎖住他的視線。
膝蓋發軟,戰鬥的意誌被嚇得朝著不知名的地方飛散。被失敗和挫折感征服的時候,疲憊方才顯現。
晁冕扶住一旁的牆壁,在冰冷的空氣中大口喘氣。被夜幕包裹著的人黑漆漆的眸子暗到極限反而有種刺目般的耀眼。
頹唐感湧上,伴隨著無以名狀的悔恨。他為什麼會對自己擁有的一點能力那麼自信呢?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參加什麼特殊事件行動小組,更不會招惹這個難纏的妖怪了吧。
似幽冥之海深沉晦暗的眼緊盯住他,好像無論怎樣都無法逃脫將會就此湮沒在她眼中的感覺才剛剛湧現,對方的唇卻忽然動了動,像要對他說些什麼。
晁冕疑惑地眨著眼睛,秋風卷動堆積的葉片飛舞成美麗的圓弧,那個宛如被破碎的落葉擁抱著的人輕輕地問著:“……你已經,完全忘記我了嗎……”
幹澀的聲音帶著幽深的寂寞,異樣地動蕩人心。雖然知道妖魔擅長的就是迷惑人類,但對於根本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自己,真的還有迷惑的必要和價值嗎?
少年偏側著頭這樣想著的同時,身前的人也在低聲喟歎:“才隻不過一千年而已……”
腳下一滑,少年用力扶住牆壁,蒼白的臉上劃下數條黑線,他結結巴巴地吐出不成語調的音符:“我、我才剛滿十六歲而已耶。”不要用那種不知道是多少倍數的數字來嚇他好不好?
她笑了笑,黑森森的眼睛盯住他,“真的是不記得了……也對,對你而言,我本來就不存在記憶的重要性吧。”
白皙的手掌驀然伸出,掌中的種子抽葉開花轉瞬變化成為粉紅色的薔薇鞭。
害怕地縮著身體以為對方是有著SM興趣的奇怪妖怪,而在下一秒,那個人握住鞭頭,揚起左手俯首一揮,巨大的聲響在露天的回型建築物中回蕩。花瓣片片飄飛,撕裂的卻仿佛隻是存在於這天地之間永無止境的寂寞……
痛楚的寂寞的哀傷的眼,黑得像幽深森然的洞穴,天上星河皎皎,卻不會有一枚星子能映入如此全然暗夜般的眼中。
心裏隻覺得奇異,少年呆呆地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個初時出手狠辣差點奪走他性命的家夥為什麼忽然要用這樣的眼神望著他?
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起那個人適才說過:你是……我在尋找的人嗎?
難道自己長得很像和她有關聯的某人嗎?可是從一開始不就看到過自己的臉了嗎?為什麼打到一半才忽然改變態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當然看不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到這邊來!”
後背猛然被人大力一揪,沉浸在思緒之中的晁冕差點跌了一個踉蹌。一隻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將他推向尖角樓台的後麵,同時擋在了他的身前。
下意識地還以為是一南來救他了呢。然而怔怔地抬起頭後,胸口就像被千斤重的鐵錘狠狠地砸了上去,讓四肢百骸每一寸關節都感到無法抵擋的劇烈痛楚。
那是、那是什麼感覺呢……
晁冕張著嘴,麵色如紙,緊緊按住心口。
好痛、好痛,尖銳的、激烈的、澎湃的,似是思念、似是欣喜、似是悲傷的感情不斷湧起,想要呐喊般的、想要將他扯碎般的,煎熬著、翻滾著、根本就無法與之對抗的快要擊碎他短短十六年的全部意誌。
而這一切,都隻因為突然出現以身橫亙在他與妖魔之間的那個人……
背對著他的人有著高挑的身材,長長的頭發像水中的海草一樣在風中飄散,有幾縷滑過他的頰、蹭著他的臉,溫暖的懷念的卻為何又是如此痛楚的感覺呢?
隻是一個背影而已……
但為何眼睛會在不覺間濕潤起來,就像是等待這個背影的出現,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滄海變成了桑田,他已經等待了上千年……
“是你。”有著森然眼神的妖冷冰冰地說著。
“是我。”有著傲然身姿的背影這樣回答著。
“為什麼總要是你?”
“我開心,你管我。”
感覺越來越像是八點檔電視劇的無聊對白過後,死一樣的沉寂。
即使位於看不見兩個人表情的位置,晁冕也能覺察出那種仇敵相見般迸發出的炙熱火花。
月光照耀滿地銀白,風輕輕地吹動著身前之人的長發與白衣。
心口劇烈的疼痛稍有減緩,晁冕抬起頭,想起這個穿著白衣的人好像就是今天回家的時候,在車站上驚鴻一瞥的那個。難道從那時起,就一直在跟著自己嗎?
他是誰?為何跟蹤他又保護他。
這樣想著,張大眼睛,卻先看到的是對麵那雙森然的眼睛迸發出的強烈的殺氣。
“啊!”驚叫著想要提醒白衣人注意,而仿佛是沒有重量的羽毛一樣,在薔薇鞭迎頭襲來的一瞬,白衣人向上飄了起來……
銀色月光中像是借助電影特技製作出來的鏡頭,脫離了重力的限製,飄在城堡型建築物上方的白衣人的背上展開了一對巨大的透明美麗得宛如水晶造成的翅膀……
翅膀?晁冕猛地捂住險些再次發出尖叫的嘴。
妖魔他並不是初見,所以並不會太過驚訝,而、而……這個人難道是……
凝視著因為白衣人從身前閃開而被薔薇鞭的氣流掃到的少年捂住嘴的那正在流血的手背,穿著皮衣的妖用森冷冷的目光瞟向上方,“好久沒見,你還是如此自私啊。天使!”
天、天使?!
晁冕吃驚得話也說不出來了。果真是天使啊!會不會是所謂的每個人的守護天使呢?手在風中待了太久早已凍得麻木,傷口的疼痛遠不及胸口不時躥升起奇異的痛來得強烈。來不及思索,他隻是視線不停地跟隨天上的長發飄揚的天使移動著,好奇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眨也不眨。
見到少年的表情,妖魔的臉色黯了一黯,再抬眼,射出的是更加歹毒憤恨的目光,用嘲諷而冷漠的口氣說道:“即使是一旦遇到危險就會先去想如何保護自己的無恥者,隻要擁有美麗光潔的外表,就會吸引人們的眼神吧。”
“那麼不論外表和內心都一樣黑暗的你,又該怎麼算呢?”白衣天使靜靜地微笑著,冰冷的笑聲刺激著妖魔碎裂的神經。
“靠著一張臉招搖撞騙的無恥天使,隻要看到你就覺得惡心。”妖魔的眼角微挑,霍然揚起手中的長鞭,刺向安閑地飄在半空中的天使。
“自作多情還能堅持這麼久的家夥,才真是超乎我想象之外的厚臉皮呢。”說出不似聖經故事中純白天使會說的刻薄言辭,指尖一轉,一片透明的羽毛已在手中化成為巨大的盾牌,擋住了薔薇鞭的驚天一擊。
冰冷夜風中兩個非人類生物的華麗表演引不起少年的興趣,因為冷而顫抖著身體的少年牙齒上下打架般地發出“喀喀”的聲響,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知道無法奈何這個擁有天之加護的天使。妖魔冷哼一聲,忽然轉身去抓晁冕。
“不許帶他走!”巨盾化為劍形結晶,閃耀著迷離晶燦的光芒刺向妖魔的左肩。
兩個人因追擊的動作改變了所處的位置,天使轉過來的臉便霍然暴露在了冰冷的銀月之下——
冰綠色的純美無邪的眼,承載月光泛起耀銀光點。
像有什麼被引發般的層層炸裂,微笑的、豔麗的、可愛的、生氣的、絕情的、溫柔的,各種各樣不應屬於晁冕記憶中的天使表情一齊衝入腦海。
心髒受到強烈的擠壓,仿佛將會隨時爆裂。狹小的身體無法忍受強烈的感情衝擊,迫使少年抱住頭痛苦地大叫了起來。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隻是比起一般人稍稍多了一點點不普通的平凡少年啊!這麼悲傷悲憤悲苦的感情從來不是屬於他的記憶!
被驚嚇般的,天使與妖魔同時停手向少年望去——
抱著頭發出破碎的呻吟之聲,少年的背抵住牆,慢慢地蹲下身,費力地甩著頭,他想要恢複清醒。
他使勁地按住腦袋,手指陷入褐色的發頂,指尖掐出鮮血,眼中的顏色如水層層變幻,清澈的顏色混亂起來,淺黑的色澤浮蕩著堅持著卻一點點地被固執明豔的紫交替地取代。
“是要覺醒了嗎?”
隱約聽到幾步之外,有著冷漠黑眼的妖魔這樣說著。
“現在不是時機啊!”
有著無邪美貌的天使這樣大力向他喊著,揮舞著巨大的翅膀像要阻止什麼。
可是他根本就搞不懂啊。他隻是混亂地抱著自己,想要保護住的,想要挽留下的,想要堅持著的到底是什麼呢?是不是放開手,他就可以不再這樣繼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