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3 / 3)

呼延禮把最後這句話講給蕭絲染聽。

蕭絲染微微一笑,“男人有男人出息的辦法,既然我生而為女子,就應該好好利用女人的身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能做到的事,就是把自己嫁出去嗎?”呼延禮低聲喃喃。

“你其實很不屑?”蕭絲染麵色淡然地問著,將串著鴿子的樹枝在火堆上不斷轉動,晶亮的油滴到火中,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也不是……”

呼延禮還在思考措辭,蕭絲染就已經把話說了下去:“就算不屑也沒辦法啊。我的願望就隻有那麼一點而已,你認識的江湖俠女們,活得要痛快很多吧。”

“的確很痛快,也很放肆。”呼延禮想起一堆堆誓言非他不嫁的江湖女子,馬上頭痛起來,“我大概是很少看到女子嫁人,竟然有這麼明確的目的,絲毫不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考慮進去。”

蕭絲染露齒一笑,火光中白淨的臉有絲淒涼的味道,“直接說市儈不就行了?”

這表情讓呼延禮隱隱感到些微心疼,緩緩地道:“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兄弟,也許並不需要你這樣去為他們犧牲?”

“這是我欠他們家的,該我做的事情,我不能逃避。” 蕭絲染把烤熟的鴿子遞到嘴邊,不斷地吹氣降溫。

呼延禮咽著口水,奈何已經被分到了更大隻的野雞,再去覬覦對方小小的鴿子,實在有失體統,隻得硬生生將“想吃”的衝動壓下,專注於眼前的對話,“你是養女?”

蕭絲染搖頭,“我是爹和另外一個女子生下的孩子哦。”她神色頑皮,用略帶幼稚的口吻透露此事,好像隻是在分享一個小小的秘密一樣,聽者卻沒有辦法如此等閑視之。

“家裏人對你不好?”呼延禮腦中出現別處聽來的那些套路,比如大娘灌輸庶出小孩“你是我們家養的一條狗,不聽話就滾出去吃自己”,又比如哥哥在異母妹妹年幼懵懂的時候,就利用兄長身份喪盡天良地逼迫她做那種事情……

他那露骨的同情與擔憂目光引得蕭絲染怪異一瞥,“完全沒有不好,他們好得很,簡直好到過頭了。本來呢,整件事情都是我那親娘一頭熱,我爹人老實,不慎鑽進她下的套,這才有了我,因此得以嫁入蕭家。可是爹一直很冷淡,娘就覺得愧對我們母女,一直赤誠相待。七八歲的時候,我娘終於受不了爹眼裏隻有娘,幹脆拋下我走人。然後,這位蕭夫人竟然告訴我說離開的人其實是家裏雇的奶娘,接下來她這個親生母親的要自己好好照顧我了。拜托,那時候我已經從親娘嘴裏把所有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了好不好?竟然還撒這麼好笑的謊。”蕭絲染頗不認同地扁扁嘴,眼睛卻紅了起來,為了不讓呼延禮看出來,她趕緊低下頭,這才繼續說,“總之他們就是一家子老好人,詩讚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世時,竟然哇哇地哭起來,說什麼不要怕他會保護我。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小孩哭到眼淚鼻涕都往嘴裏流,看得我雞皮疙瘩都掉了好幾斤。爹和大哥也很傻,從十三歲起就四處給我張羅婆家,那些年的盛況絕對是可以用媒人踏破好幾條門檻來形容,結果出了某件倒黴事,搞到我二十還是個老姑娘。兩個人愧疚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對於我說的話,不管多過分,向來都言聽計從。”

說到後來話語中的哽咽已經完全藏不住,呼延禮默默注視水滴伴著油滴,一起滲進她跟前的沙地裏,躊躇了半天,第一次做出了將手絹遞給女孩子的溫柔舉動。

蕭絲染頭也不抬地一邊大力甩手,一邊想要把整張臉都埋進鴿子貧瘠的胸脯裏似的,胡亂啃咬,含含糊糊地道:“我手很油啦,手絹會很難洗,用樹葉擦一擦就好。”

呼延禮神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會嫌樹枝擦她皮膚太過殘忍,因此拋下吃了小半的野味,不管不顧地繞過火堆,非要讓她收下手帕不可。

蕭絲染偏過頭,來了個相應不理。

呼延禮氣結,一隻粗糙的大手伸過去捏住她下巴,另一手執起手帕,開始粗魯地擦拭她臉上的油漬、煤黑,以及最重要的淚水。

擦了兩下,就發現她未因勞作而變粗的皮膚上起了紅痕,又趕緊調整了手勁,像是對待最珍貴的利器和秘笈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那上麵拂拭。

蕭絲染不是他生平見過最美或者性格最好的女子,可是自己竟然會想著如果能夠更親近、保護她一點就好了。短暫的相處已經足夠可以看出,這個女孩子十分要強,就算沒有別人的幫助,應該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天底下迫切需要旁人援手的落難女子多得是,以往遇到,隻有施救之後馬上開溜以免橫生枝節的想法,但是眼前這一個,自己竟然答應了要帶她離開家鄉,一直到覓得如意郎君之後再放手,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也許因為蕭絲染是他出手相救的第一個與江湖全然無涉的女子,所以不經意間就格外用心對待吧。

此時的蕭絲染微微張開嘴,因他的動作而露出滿臉驚嚇。

如果不是還含著不少的鴿子肉在嘴裏,她的這個表情應該頗為誘人的。呼延禮看了,覺得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好好吃,夠了嗎?要不要我再去打一隻來?”呼延禮笑眯眯地摸摸她的長發,做出一副長輩關愛晚輩的樣子來。

蕭絲染一張臉漲得通紅,猛烈嚼了幾下,勉強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大聲喝道:“把你油膩膩的爪子給我拿開!”你到底明不明白洗長頭發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啊這位仁兄!

被噴了好幾滴鴿子肉末的呼延禮,挫折感噌噌噌上飆八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