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沉沉的夜,星光燦爛。夜的潮氣在空氣中漫漫地浸潤,擴散出一種感傷的氛圍。孟逍遙仰起頭,廣袤的星空格外澄淨,悠遠的星閃耀著,像細碎的淚花……
如此星辰如此夜,她為什麼就是抹不開心頭的感傷呢?
她想把手從宮暮光的掌心裏抽出來。但是宮暮光握得更緊了。
“兄弟,是我走得太急了是不是?”宮暮光側過頭,眼裏滿是笑意,“對不起,我可能太性急了,我心裏有些緊張呢!”
孟逍遙也緊張,而且有種難以描述的焦慮和暴躁,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可是,為什麼呢?她想起方才,她斜靠在柳樹旁的石塊上,正半眯著眼看著前方花叢裏的兩隻蝴蝶翩翩起舞,腦海中想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想著她怎麼就不能成為祝英台……然後,她看到了預見裏興衝衝的宮暮光。她歎了口氣,在宮慕光到來之前,束手恭立。
不是怯於龍威,也不是入宮隨俗,更不是刻意改變自己,而是,她模仿了孫正的行為,用一種恭敬,來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兄弟!”宮暮光在孟逍遙麵前站定,興奮的臉上果然有了詫異。
“恭迎皇上!”孟逍遙屈膝行禮,禮數周到得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半點紕漏。隻要她想做,她是可以做到完美無缺的。
宮暮光笑了,伸出雙手扶起孟逍遙:“平身!”看樣子,孟逍遙已經準備接受未來的身份,這讓宮暮光很欣慰。想到以後的每一個日子,他都將這樣扶起孟逍遙,道一聲“皇後免禮”,心頭不由得有些激動,握住孟逍遙的手也多了些熱情。
孟逍遙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用眼角餘光掃視了一下跟隨在宮暮光身後的侍從。
宮暮光意會:“你們退下吧!”
兩人默然立著,等侍衛們都走光了。宮暮光重新興奮起來,一把抓起孟逍遙的手:“兄弟,跟我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霧明宮!
兩人站在霧明宮的小院裏,夏夜靜謐,聽得見兩人的心跳聲。
怦怦怦……
急促的,不安的,是宮暮光的心跳。
嘭——嘭——嘭……
緩慢的,遲滯的,是孟逍遙的心跳。
孟逍遙側頭望著月色下宮暮光情急而發紅的臉:“九哥,你都知道了嗎?”
宮暮光點點頭:“朕知道淩婕妤就是朕的親生母親。”
他的聲音很平靜,孟逍遙卻開始不平靜起來。
宮暮光沒有說自己的父親,隻說淩婕妤是他的母親,那麼,他到底明白了多少呢?他知道諸葛璟……
“朕,什麼都明白了。”宮暮光頓了一下,回眸向孟逍遙笑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朕現在就帶你去見你的婆婆。”他跨出了一步。
孟逍遙沒有跟上去。
“怎麼了?”宮暮光戲謔,“你不會告訴朕,你緊張了吧?”
“我是很緊張。”孟逍遙強笑,“九哥,你真的……”她突然臉色大變,甩開宮暮光的手,向淩婕妤的房間疾步奔去。
“怎麼了?”宮暮光越過她,“兄弟……”
“快點推開門!”孟逍遙大叫,“快!”
她驚駭的臉色震動了宮暮光,宮暮光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麼,一腳踹開了房門。
淩婕妤歪倒在床邊,鮮紅的血液正從她的胸口流了出來。
宮暮光搶到淩婕妤跟前,見她身子軟垂,匕首直沒至柄,顯然已是救不回來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孟逍遙靠在門邊,隻覺得腿腳發軟,口唇發幹,不由得緩緩癱倒在地上。
“娘!”宮暮光從地上抱起了淩婕妤,輕輕放到床上,“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孟逍遙眼前模糊,心下卻是一派澄明:淩婕妤會選擇自盡這條道路,必然是不想為難了宮暮光。試想,以淩婕妤當年的出軌行為,又如何解釋宮暮光的出生問題?萬一有不軌之人興風作浪,宮暮光這帝位隻怕就會動蕩不寧了。
隻有淩婕妤死了,才能將這個秘密永遠帶入墳墓之中!
可是,為什麼非死不可呢?
難道就不能找個平靜的地方,隱居起來麼?
對了,珍姨呢?
孟逍遙張望了一下,珍姨並不在房中。珍姨去哪兒了呢?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撫著門框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宮暮光身邊,一起看著床上的淩婕妤。
淩婕妤胸口的匕首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宮暮光隨身攜帶的匕首,怎麼到了淩婕妤的手中?
“兄弟,娘為什麼要尋死?為什麼?”宮暮光淒然望著孟逍遙,“是不是她不肯原諒朕?是不是她怪朕沒有當即就認下她?是不是……”
“不會的,淩姨不是那樣的人。”孟逍遙衝口而出,她說得那麼急促,以至於自己都沒有覺察都她的口氣中帶著對皇上的不敬,“淩姨是為了成全你的帝位而死的,你若是再這樣看淩姨,才真正辜負了淩姨的一片母愛,才真正對不起淩姨呢!”
“成全?”宮暮光委屈而憤懣,“娘怎麼不明白,朕已經是天子了,朕的話還有誰敢不聽……”
“皇帝輪流做。”孟逍遙譏諷道,“想做皇帝的人,難道還不夠多嗎?”
宮暮光勃然變色:“真命天子隻有一個!朕乃秉承天命降世的皇帝,謀朝篡位者,就是逆天而行,就要遭天譴!”
“真命天子?”孟逍遙悲哀,是啊,做皇帝的人,若不是這樣全心全意地相信這個謊言,恐怕也坐不穩那張龍椅了。
她的表情極大地激怒了宮暮光,宮暮光臉色一沉,伸手在床邊的桌上重重一拍,厲聲道:“放肆!”
孟逍遙抬起頭,此時月色幽幽地透入紗窗,映在她慘白的小臉上,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宮暮光的心頓時軟了,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摸孟逍遙的麵頰。手指還未觸及到孟逍遙的肌膚,孟逍遙突然跪了下去,撲在床上,一邊叫著淩姨,一邊嗚嗚大哭起來。
這一哭,仿佛打開了傷心的閘門,把宮暮光眼中的淚水也再度勾引了出來。他和孟逍遙一起撲倒在床上,叫著“娘親”。
兩人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住了眼淚。宮暮光伸手摟住了孟逍遙:“兄弟,從此以後,我隻有你了。”
孟逍遙心頭苦澀,眼光忽然瞥見地上的一張信箋——那是宮暮光拍裂了桌子後,桌上的信箋掉到了地上。
她掙脫了宮暮光的擁抱,矮身撿起了信箋。
“這是什麼?”宮暮光的聲音裏透著異樣。
孟逍遙無暇理會,打開信箋,匆匆一瞥,就遞給了宮暮光:“這是淩姨的絕筆信。”
“娘!”宮暮光淒然,接過信箋,瀏覽了一遍,又還給了孟逍遙,又是淒楚又是欣慰,“也是寫給你的。娘已經認可了,娘心裏早就把你當成她的兒媳婦了。這封信,你替朕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