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中點了點頭。沒錯，趁亂的時候混出去，盡管風險很大，但未必不能成功。一旦這些官員走光了，宮暮光必然是要對宮廷中的人員細細清點的，到時候，他和孟逍遙一定會被發現。他看著孟逍遙，孟逍遙隻是苦笑。
他驚疑不定地盯著孟逍遙看，希望能夠了解孟逍遙的想法。
門口傳來了喧嘩聲。
大家回過頭，發現整個禦膳房都被重重包圍了。
“皇上有令，即刻到廣場集合！”
“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還要燒飯呢！”趙公公的破落嗓音響了起來。
禦林軍首領輕蔑地望了一眼趙公公：“燒飯？皇上已經抓住了疑犯，正要審問呢！吃什麼飯？快走！”
禦膳房的太監、宮女們紛紛向外走去，安羽中牽著孟逍遙的手，走在隊伍中間，趙公公緊跟著他們，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孟逍遙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畫麵，沒有一個是好的，每一個都壞得不能再壞了。
她以為隻要挨過今晚，總可以設法逃出去，隻要逃到了外麵，隻要逃離了京城，他們總可以找得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躲上一陣子的。
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宮暮光迫不及待了，宮暮光知道今晚將是他拿住安羽中的最後時機，所以他終於使出了殺手鐧！
她的顫抖影響了安羽中，安羽中的手忽然也變得冰涼而潮濕。
孟逍遙知道，安羽中已經想到了宮暮光的做法！
已是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但是，廣場上卻亮如白晝，無數的燈籠火把熊熊照亮了整個皇城。
宮暮光站在台階最上麵的走廊上，目光如鷹隼，狠狠地掃視著廣場上的臣民，仿佛要在無數的人頭中將安羽中和孟逍遙一把揪出來——他有種強烈的預感，安羽中和孟逍遙此刻正肩並肩站在其中，而且正抬頭注視著他。
廣場上人潮湧動，在禦林軍的驅趕下，宮廷裏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這兒，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原本空曠的廣場，甚至連台階上，都站滿了皇親貴族，大臣宮眷。
那麼多人一起站著，廣場上卻愣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閉緊了嘴巴，倉惶緊張地仰視著走廊上的九五至尊——在火光的映襯下，那張臉顯得殘暴、陰狠，殺氣重重。
宮暮光的視線落到了身邊候命的太監重光身上，重光立刻站了出來，尖著嗓子厲聲喊道：“皇上有令，將奸細帶上來！”
隨著一陣鎖鏈聲響，十來個男男女女拖著鐐銬走到了走廊上，他們的脖子上無一例外地被架上了一把雪亮的刀子，他們的臉色一例慘白沒有血色，仿佛他們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的確，隻消宮暮光一聲令下，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刀就會毫不留情地砍下來，將他們的人頭從他們的軀殼上搬離。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十來個人身上，仿佛要努力看清楚奸細的模樣。
孟逍遙也在極目瞭望，當她的目光掠過第四個女子時，她的心突然怦怦亂跳起來。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她盡管沒有什麼好感，也談不上什麼交情，但是，她卻是認識的——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晴日的下午，她扯著她的衣袖，嬉笑著問道。
丫鬟抿嘴一笑，回答：“我叫小眉。”她用食指畫了畫自己細細彎彎的娥眉，“這個眉！”
“小眉，我有話問你。”
“小姐要問什麼？”
“那個，”她斟酌著詞句，“我想問女人一個月來一次的那個事兒。”
仿佛已經是幾千年以前的事了，可是，那些都被塵封了的往事，此刻卻又突然冒了出來，就仿佛她展開了一張畫卷，而畫卷上的人物活動了起來，從畫上麵走了下來，一直走到她麵前，問她：可還記得否？
怎麼會不記得呢？
小眉，許久不見，以為你總安好！誰知再見麵，竟是在殺人的道場！
她用不著去看安羽中，就知道安羽中的憤怒、焦急和糾結！
小眉，是若眉的妹妹啊！若眉之於安羽中，是什麼樣的情分？何況若眉為了安羽中，獻出了一切。而今，她唯一的妹妹被推上了斷頭台，隨時可能被削去腦袋，甚至像紫珞一樣，懸掛起那個可憐的腦袋，任由得鴉群叼啄。安羽中，可以冷漠地棄之不顧嗎？
安羽中的身軀突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奇怪的是，安羽中越是不安，孟逍遙的心反而定了下來，好像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她再也無須操心了。
她拉著安羽中的手，慢慢地掰開了安羽中的五指，在安羽中的掌心裏寫道：
“我理解！”
“你死！我死！”
“永不分開！”
死亡！
孟逍遙感到了死亡的羽翼在拍打著她的臉龐，但是，她忽然沒有那麼害怕了。
如果連死亡都不能把他們分開，她還要懼怕什麼呢？
她知道，他們死後，宮暮光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們兩人的屍首分開。但是，沒關係，她的魂魄一定會去尋找安羽中的魂魄！他們不能在人間結合，就在地獄裏做夫妻吧！
安羽中握緊了孟逍遙的手：“謝謝！對不起！”
他正要挺身而出，手臂卻被扯住了。
“笨蛋！”趙公公在他耳邊低聲罵道，“你出去，難道那些人就不會死了嗎？如果他們真的對你忠心，你出去反而會辜負他們的忠心；如果他們存心出賣你，你出去價值何在？咱家以為你聰明，沒想到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他一口氣怒斥著安羽中，然而怒容之中又分明夾雜著無限憂慮。
安羽中淡然一笑，掙脫了趙公公的手：“你不懂！”
“咱家懶得懂，咱家隻知道，你既然給了這丫頭希望，就得讓這點希望延續下去。他就這麼個丫頭，咱家可不想看到他斷了香火。咱家不管，今晚上，咱家綁也要把你們綁出去。”
“你不能！”安羽中微笑而立，他的臉還是那張平淡的大眾臉，但是，他眼睛裏的光芒卻讓他顯得高貴、不凡。
孟逍遙仰慕地望著，忽然輕輕說道：“等一下！”她踮起腳尖，小心地撕開了安羽中臉上的人皮麵具，像一個最賢惠的妻子。然後，她閉上眼睛，虔誠而熱烈地吻上了安羽中的嘴唇。瞬間，卻仿佛永恒。退開一步，她柔情似水地凝視著安羽中：“我先走一步，在下麵等你！”“等你”兩字，幾近氣若遊絲，她的臉色，帶著一個絕美的笑容，身體軟綿綿地倒向安羽中。
安羽中抱住了她，身邊的人群有如奔騰的潮水，突然向兩邊分散了開去，留下了空蕩蕩的通道，這通道筆直地通向台階，通向走廊，通向那個恨意凜冽的宮暮光！
宮暮光狠狠地逼視著他們，一步一步，從走廊上沿著台階走了下來，走向他們……
與此同時，小眉的頭抬了起來，她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似乎完成了一個沉甸甸的可怕的使命。剛才她站在那兒，像個垂死的囚犯，無助，孱弱，楚楚可憐，讓人覺得若是背棄了她，將是一場多麼巨大的罪孽；但是，此刻，她站在那兒，怡然自得，仿佛她的脖子沒有那把要命的刀子，她隻是站在走廊上，做一個單純的看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