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旉從地上爬起來,跪得久了,他的膝蓋都有些麻痹,一時站立不穩,趔趄了一下,幾乎衝撞了宮暮光。
“皇上恕罪!”他噗通一下又跪倒在地。
宮暮光嫌惡地移開了視線,顯然對他醜陋的容貌和粗鄙的行為相當厭棄:“恕無罪,快進去!”
趙旉重新起來,舉著火把,率先走進了房中,他高舉著火把,火光照亮了小房間。
宮暮光在帶刀護衛的引領和保衛下,也走了進來。
眼前的情景令眾人目瞪口呆。
一名太監口鼻流血,倒在那張黑乎乎的床上。
兩名太監滾落在床前,騎在上麵的太監年紀很輕,正用力掐住下麵那個老太監的脖子上。下麵的太監盡管麵色紫脹,但是一雙枯枝般的手卻也狠狠地掐住了小太監的脖子。兩人都氣息奄奄,卻都不肯鬆手。
“住手!”趙旉怒喝,左右一望,自己的侍衛一個都沒進來。他不敢命令宮暮光的侍從,隻好親力親為,親自上前,試圖分開兩個鬥得你死我活的太監。
“皇上在此,爾等狗膽包天,還不鬆手!”
總算“皇上”兩字起了作用,兩名太監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鬆開了手,睜眼瞧向宮暮光。
宮暮光麵沉如水,眼中閃著寒光,負手而立。
兩名太監咕嚕一下從地上跪坐起來,衝著宮暮光咚咚咚磕起了頭。
宮暮光閉了閉眼睛,又是一場虛幻的驚喜!殺氣在胸中左衝右突,他想要殺人,惡狠狠地殺人。可是,疲憊同時襲擊了他,竟教他無力舉劍!
“怎麼回事?”
“啟稟皇上!”趙旉慌忙回報,“床上那個死掉的太監叫李墨焉,地下跪著的兩個,年弱的叫全德,年老的是趙公公。本來,李墨焉和全德相交甚好,後來趙公公看中了李墨焉,三個人爭風吃醋,就……就……”
“混賬!”宮暮光陡地一腳踹倒趙旉,趙旉吃痛,捂著胸口跌倒在牆角裏,手中的火把拿捏不住,掉落在地,頓時熄滅了。
一片黑暗!
宮暮光喘氣的聲響分外明顯。
“你不是說你有新發現嗎?”宮暮光不甘心地瞪著趙旉的黑影,倉啷一聲拔出了長劍,指住趙旉,“你可知道,欺君大罪,該如何判決?朕要滅你的九族!”
“皇上饒命!”趙旉顧不得胸口劇痛,連忙匍匐在地,砰砰砰連連磕頭,“屬下當時見全德如此愛戀李墨焉,想著兩人關係親密,恐怕……屬下罪無可恕,求皇上免屬下九族之罪,求皇上免屬下九族之罪……”他一疊聲地求懇著,聲音中已帶上了哭腔。
“你瞎了眼睛麼?”宮暮光冷然開口,“這種卑下之奴,也配和朕的兄弟相提並論?”
“屬下罪無可恕!屬下罪無可恕!”趙旉說著,突然向宮暮光手中的劍尖挺身撞去,長劍刺入他的胸口,他口中嗬嗬地發出含糊的聲音,歪倒在地,頃刻間沒了聲音。
宮暮光撤劍,茫然地瞪著趙旉的屍體,忽然間覺得天地茫茫,無所依從。
“為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蒼白脆弱,像個突然間丟失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的孩子似的,忍不住便要哭出聲來。
但他是一國之君,揮手之間,江山易變。他怎麼可以像個尋常百姓一樣,當哭便哭?
刹那之間,他的腦海閃現出六扇門那些快樂而逍遙的日子,那時候,天空蔚藍,大地遼闊,花兒芬芳,日子緩慢。盡管他也會有辦不完的公務,但是,他的心是那麼坦然、自由、無憂無慮。
那時候,還有一個纏著他不放的兄弟……
他的心突然疼痛不堪,仿佛要裂開來。
“兄弟,兄弟!”他忘情地喃喃叫著,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四下悄然無聲,四名帶刀護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恨不得自己變成了透明人才好。
年弱的太監撐在泥地上的兩隻手突然痙攣著,嵌入了泥土。
“兄弟!”宮暮光惶然四顧,這一刻,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他的兄弟就在這兒,就在他的周圍,就在這一群人當中。可是,哪一個才是呢?哪一個才是呢?
他推開身邊的護衛,大步走向門外,一邊遊目四顧,一邊急切地呼喊起來:“兄弟,你出來!朕知道你就在這兒,就在這兒!你出來,朕一切既往不咎。一切既往不咎!你仍是朕的皇後!兄弟,你出來呀!”他瘋狂般大聲疾呼著,淚水爬滿了麵頰。
屋子裏的全德伏在地上,紋絲不動,仿佛已經變成了石頭。但是她腦袋正對著的泥地上,卻洇濕了一片。
“兄弟,兄弟……”宮暮光還在嘶聲喊著,聲音哽咽,漸漸變得暗啞,終於消失了。
奇異的沉默!
緊接著是跪倒禮拜的聲音!嘈雜的喧騰聲!
有個尖利的聲音超越了一切沸聲:“皇上暈倒了!救駕!救駕!”
紛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終於一切都靜默了下來。
伏在地上的全德一躍而起,衝向倒在牆角邊的趙旉。
“安公公!安公公!”她的手觸摸到安羽中的胸口,立時沾了一手紅色的粘粘糊糊的東西,那是安羽中流出來的血。
“安公公!”孟逍遙幾乎哭出聲來,“安公公你不要嚇我啊!”她跪在安羽中身邊,拚命地想要用小手堵住血流,但是,那些血還是不斷地滲透出來。
“他在流血,他會死的。”孟逍遙恐懼地嚷了起來,她那對烏黑的眸子裏一片空洞。對安羽中的擔憂奪去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的身體神經質地打起擺子來。
“閉嘴!”趙公公厲聲喝止了孟逍遙無意識的叫嚷聲,他長長的白發亂蓬蓬的,眼中凶光畢露,“你想讓宮暮光再來一次嗎?”
孟逍遙閉緊了嘴巴,可是她的牙齒顫抖得這樣厲害,以至於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聲音。
咯咯咯!咯咯咯!
那是上下牙齒打架的聲音!
趙公公歎了口氣,麵色稍微柔和了一點:“讓開!”
孟逍遙微微移了移身子。
趙公公又歎了口氣,嘴唇動了動,還是把指責吞回了肚子裏去。他一手擋開孟逍遙,一手出指如風,迅疾封鎖了安羽中身上的幾大要穴,阻止了安羽中的血流。他又飛快地從腰間解下酒葫蘆,飲了一口,含在口中。
他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按緊安羽中的胸口,刷的一下,長劍從安羽中的胸膛上拔了出來;噗的一聲,含著的酒液悉數噴在安羽中的傷口上。
“咱家這酒好處說不盡。”他試圖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你看,關鍵時刻,還能治療傷口。”他麻利地扯下自己的衣角,為安羽中包紮好傷口。
“沒事,這一劍他分寸把握正好,看上去一劍斃命,實際上不傷骨頭不傷心肺,不嚴重,死不了。隻是需要藥草,還有靜養。”
他想到這兩者的難度,不由得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