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七章 翠竹引風(1 / 3)

“不,不!”千尋尖聲叫著從昏睡中醒來,以為自己發出了強烈的喊聲。

可在頻伽的耳朵裏,卻是微弱得幾乎難以尋覓。

“千尋,千尋?”他一遍遍地撫摸著她的麵頰,無措地呼喚著。

“阿彌陀佛。施主少安毋躁,且讓這位姑娘自己醒來便是。”營帳的角落裏,一個穿了青灰色袈裟的老僧人麵帶微笑,對頻伽說道。

“她會醒來嗎?她會嗎?”

“會的。”這老僧人身子圓滾,白白胖胖,笑起來就像個彌勒佛。誰在說話?頻伽嗎?是他,是他的聲音!千尋努力地睜開雙眼,在縫隙中捕捉到了一個恍恍惚惚的白色身影。毫無焦距地望著他,眼神糾結在一起,心痛的感覺襲擾上來,這才確定了眼前的人。

“頻伽。”伸出手,想要將緊皺的眉頭撫平。

“醒了?”頻伽捉住她的手,狠狠地卻又輕輕地咬了一口,“舍得醒了?”

“你等了很久嗎?”

“比我的一生還要漫長。”說完,唇印上她的,久久不肯分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揶揄的聲音:“阿彌陀佛!再吻下去女施主就會因呼吸不暢再次陷入昏迷的。”

頻伽身子一僵疆,像觸了電一般離開千尋紅潤腫脹的嘴唇,轉過身惡狠狠地望著那老僧人,“無因,你怎麼還在這兒?”

無因禪師苦笑,“貧僧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千尋撐起身子,看著坐在藤椅上的胖和尚,好半天問了一句:“無果禪師是你什麼人?”

無因笑得更苦了,“他是老納的師弟。”

“你一定常常欺負師弟。”盯著他白胖的圓臉看了好久,千尋冷冷地冒出這一句。

無因“忽”一下從藤椅上站起身,飛也似的離開了王帳。

頻伽瞪大了眼睛望著千尋,稍傾,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整個王帳都在他的笑聲中顫抖著。

終於笑到手腳發軟,渾身無力地躺在千尋的身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濕潤的眼環繞著千尋,寬厚的手掌摩著嶙峋鎖骨。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我想你!”

“我知道。”

“我害怕!”

“我也知道。”

“我拚盡了一切要來找你。”

“我都知道。”

“我娶了王妃。”

“我知道。”

“我不喜歡她。”

“我知道。”

“我要娶你!”

千尋覺得有些累了,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

“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頻伽有些不服氣。

“我不是被劍刺中了前胸嗎?為什麼感覺不到一點點痛呢?”千尋伸出手探進自己的胸口,發現那裏隻有一個很小的傷口,而且已經結了痂。

“說到這兒,還要感謝唐玄宗。”

“什麼?”千尋愣住了,這事兒她還真不知道。

頻伽伸出健壯的手臂繞過她的頭,從枕頭下麵掏出了一個東西,“你看。”

啊!是那把魚牙梳子,隻剩下了一半的魚牙梳子。

“是它救了你!”頻伽望著那把殘破的梳子,心有餘悸道,“那把劍一下刺穿了它。若非如此,恐怕就是無因無果兩個禪師都在,也救不回你了!”

是嗎?千尋怔忡望著那承載著唐玄宗對太平隔世承諾的梳子,頓時傷感起來:都結束了!已經失去的一切果然再也無法挽回。

剔透晶瑩的淥水蠶絲上沾染了斑斑血跡,殘破的魚牙梳子落寞悲傷,訴說著難以彌合的傷痛。

從魚牙梳子上別開眼,千尋轉而望著頻伽,問道:“聽說你一直在西域,那天怎麼會突然出現?”

兩人頂著皎潔的冷月聊了整整一夜。王帳之內忽而傳來笑聲,忽而傳來歎息聲,忽而寂靜無聲,充滿了濃鬱的溫馨。

茶壺蓋在門口守了整整一夜,眼睛總是莫名其妙地濕潤。

自從玄宗皇帝倉皇出宮,他就失去了千尋所有的消息。想要西行打探,安祿山卻下令封鎖了所有城門。等到封鎖令解除,他找到了西行的唐玄宗一眾,結果竟是得知了千尋失蹤的消息。那時李亨已經登基做了皇帝,去了西北,唐玄宗南下到了四川。亂世之中,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思來想去,隻得抱了領死的決心回國。

聽完了他的稟告,頻伽沉默。每天除了上朝時必須要說的話,其他時間再沒有講過話。西域之戰,他英勇神武,幾乎是豁出命在與其他趁亂占領西域走廊的小國作戰。使得回紇以雷霆萬鈞之勢占領了敦煌等絲綢之路的軍事重鎮。

唐朝皇帝的求援信送到後,頻伽順勢命迦陵王帶領大軍進入唐朝領地。自己也喬裝了跟了過來,要親自尋找千尋。卻沒想到兩人竟是在那種環境下相見。也沒想到頻伽在一怒之下撕毀了與吐蕃、燕國的協議,轉而攻擊大燕。

到底,天不亡唐啊!

“你沒有把黛螺帶回來?”千尋慍怒的聲音從王帳中傳來。

“這幾天隻顧著照看你了,忘……”

“忘了?忘了!”一陣腳步聲響起,千尋像是跳下了床榻,“忘了?她要是也忘了我,我根本就不可能活著見到你!忘了?怎麼,就因為她是個歌妓,在不需要的時候連存在的意義也沒有嗎?”說話聲距離茶壺蓋越來越近,隻見帳子一掀,怒氣衝衝的千尋衝了出來。迎著冷冰冰的朝陽,她快步跑到一個騎兵的麵前,“下來!”

那騎兵愣住,直到頻伽給了他一個手勢,他才緩過神來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我陪你去!”頻伽先一步奪過韁繩,跨坐在馬背上,朝千尋伸出充滿歉意的手。

千尋麵色一黑,轉過身子想要再找一匹馬。

“不要別了。”頻伽彎下腰一把攬住她,“我們分別的時間還不夠長嗎?不要再因為任何一種原因而分開了。”

望著環在自己腰際的手臂,吸著隱隱約約的阿末香氣,千尋僵硬的身子鬆軟下來,任由頻伽將自己抱上馬背,緊緊擁在懷中。

“披風!”頻伽對著茶壺蓋命道。

“駕!”黝黑的戰馬刺破冬日早晨的濃霧,朝著東邊太陽升起的方向飛馳而去。身後,數百名騎兵緊緊跟隨著。

千尋被他仔仔細細地圍在披風裏,頭緊貼著他的胸膛。那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穩健地傳出:撲通,撲通,撲通……

頻伽,我們真的重逢了!真的重逢了。

濃霧漸漸散去,溫暖的冬陽打在身上,舒服極了。感覺奔馳的戰馬停下了步子,漸漸站定了。

千尋從披風中鑽出腦袋,不悅道:“怎麼停了!黛螺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快走啊!”

頻伽低下頭,寵溺地耳語:“你看看前麵。”

前麵?千尋趕忙轉過頭,望著濃霧消散的前方——那裏,黑壓壓的軍隊莊嚴而來,回紇的大旗迎風飛舞著。迦陵王策馬走在最前方,身前的披風裏同樣鑽出一個熟悉的頭顱。

“黛螺!”千尋又驚又喜,急忙從頻伽懷裏掙脫出來,跳在了凍得幹裂的大地上。

“千尋!”黛螺也是如此,不顧伽陵王癡纏的目光注視,像一陣風般奔向千尋。

“黛螺,”千尋捧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好像想起什麼,趕忙拉起她的衣袖、裙擺,迭聲道:“黛螺,你沒事吧?那些人有沒有欺負你?有的,有的,他們一定欺負你了對不對?”

“千尋!”黛螺的眼淚衝了出來,泣聲道,“千尋!沒事,沒事的!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倒是你這傻丫頭,哪裏來的勇氣為了我殺人呢?你一定嚇壞了,嚇壞了!”

“我不委屈,你才委屈,為了我,為了我每天都要去受那變態軍醫的欺辱,後來還受那些畜生的……”

“傻丫頭,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遇到他呢?”黛螺的臉上忽然揚起一陣淡淡的笑,轉過頭去望著那個“雞立鶴群”的男子。表情竟然有一絲幸福的紅暈。

“迦陵王?”千尋詫異地望著他們兩個,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們,你們怎麼會、會……”

“怎麼不會?”黛螺驕傲地說,“你看他,殺敵時勇猛非常,絲毫不輸給平常個頭的男子。身高怎麼樣?侏儒又怎麼樣?”黛螺麵頰一紅,喃喃說道,“世間再也找不到他這樣純粹的男子了。你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回紇的大軍在洛陽城燒殺搶掠,他們把所有的婦孺兒童集中在一起。迦陵遠遠地站著,冰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坑埋。當時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哭天搶地的,我卻不怕,喊了一聲:你還是個處男吧?他竟然聽到了,隔了那麼大老遠聽得清清楚楚。策著馬流星般地出現在我的麵前,一把將我拽上馬背。他死死地盯著我,臉上竟然有些害羞的紅,問道:你怎麼知道?哈哈,他很可愛是不是?然後我就在他耳根子輕輕地說:我不但知道,還能治好你。然後,然後我們就去‘治療’。然後他就痊愈了。然後就下令驅逐所有的婦孺,不再坑埋。然後就是你看到的樣子了。千尋,不用懷疑,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