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我怎麼不懂?”千尋指著他道,“剛才琥珀說的那番話簡簡單單,我卻聽得明明白白,心裏的執念都放下了。怎麼就沒有聽到過你說這話?”
“阿彌陀佛,那天施主在貧僧帳中說的那句話這麼快就忘了嗎?”無因苦笑著,“大概就隻記得肉香了。”
“那是自然!”千尋往往四周偶爾走來的僧侶,故意大聲說道,“用佛祖雕像烤出來的肉自然是最香的了!”
“你!”無因圓溜溜的眼睛瞪著千尋,猛跺了一下腳,轉身在幾個僧侶驚恐的目光中飛快地跑下了山。
“哈哈哈,”千尋指著那個飛快消失的身影問道,“頻伽,你看看他,像不像是隻見一團人影飛過,都看不到雙腳?”
“像!像極了!”頻伽握著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著,嘴角還掛著一抹放下心來的微笑。
快到山腳的時候,千尋拉住他,低聲問道:“你帶我來這裏是特意要解開我的心結嗎”
“被你發現了?”
“是的,我發現了。可是,你怎麼感覺到的?”
“我抱你回來以後,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嘴裏總是喊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後來,又聽無因禪師提起你在他帳中問的話。我就知道了。”頻伽走到山腳等待的純白色高頭大馬前,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韁繩,轉而又來到她的麵前,“現在,你可以放下所有的心結跟我走了吧?”
千尋傻傻地站在頻伽麵前,幾乎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我知道你現在很想抱住我,很想大聲說謝謝。”頻伽伸出強健有力的手臂,一把將千尋抱上了馬背,“沒關係,從現在開始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去想怎樣感謝我。”
頻伽沒有上馬,他牽著他的女人緩緩走著,朝著越來越平緩的北部草原走著。此刻,他不是一個王,他隻是一個帶著心愛女子回家的男人。風,刀子般地刮在臉上,他們卻都不覺得疼。一種叫做幸福的麻醉劑剛剛注入到體內,此刻正在發揮作用。
現在,你可以放下所有的心結跟我走了吧?
這句話一直在千尋的耳旁盤亙不去。這男人,竟是費盡了心思讓自己快樂啊!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可是卻全部被他瞧了去。所有的心結?這男人,對感情也是超乎尋常的執拗和潔癖的!他不允許千尋的心有一絲一毫脫離他的掌控,也不允許千尋的心有一點點他所觸摸不到的地方。千尋的所有所有,必須都是他的。千尋的一切思想,必須全部屬於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隱藏,全部全部,毫無保留地屬於他。
霸道啊!千尋坐在馬上望著走在前麵的驕傲背影,搖頭苦笑:還好愛上了他。若是不愛他,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日子會有多難過!
“想什麼呢?”頻伽停下來,一個翻身躍上馬背,緊貼著千尋問道。
“為什麼要告訴你?”
“為什麼?”頻伽緊攥住她的腰,道,“你說為什麼?”說完不由分說地吻上去,想要教訓教訓剛才說出令他不滿話語的紅唇。
氣喘籲籲地推開他,雙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前,千尋輕喘道:“說就說嘛,幹嗎又用這招?”平複了好一會兒才指著頻伽身後說道,“你看那裏!”她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出神地說道,“頻伽,那裏是神奇的。那裏有我的朋友、知己、老師、父親,還有許多為了我付出珍貴情感的人。現在,這些我全部裝在心裏,它們把我武裝起來,使我變成了一個完整的景千尋。這個完整的千尋就要跟著你永遠離開這裏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以後,不要再入侵這個國家了,再也不要了。”千尋垂下頭,傷感道,“或許被你的軍隊傷害的人裏麵就會有對千尋來說很珍貴的故人。因為戰爭,他們有些已經死去,或者像行屍走肉一般活著。千尋不想看到這些,可以嗎?”想起薑皎,想起安慶宗,想起楊貴妃,想起王維,想起被她利用也利用她的邊令城。這所有的人都讓她懷念。
“好,我答應你!”頻伽抵著她說道,“你也要答應我,踏上回紇土地的那一刻就把這些全部拋開,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嗯,我也答應你。可是……真的可以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嗎?”
“當然,頻伽說的!”言畢,頻伽攬緊了她策馬狂奔起來。身後,百十個侍衛緊緊跟隨著。
“千尋,已經到了回紇境內了,這裏是我的國家,在這片土地上,你會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你看,這裏的天多藍,你看啊!”
“我看到了!”千尋躲在他的披風裏,努力大喊著。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千尋像是飛了起來。兩旁的一切都飛快地倒退,就隻有此刻的快樂和幸福一直停留在臉上。
在卡拉巴勒嘎孫王城生活的日子裏,千尋常常回想起那一段穿越荒蕪草原時的情景。真難以想象她和頻伽如同閑雲野鶴般的日子竟是如此的美好而短暫。
盡管大地冰封,可她的心卻如同千年溶化的冰山,清澈而溫柔。
依靠在頻伽的溫暖的懷裏,聽著他如何在陰山腳下對著長安的天空射出劃破天際的一箭。千尋的眼睛都亮了,仰視著頻伽長出了胡子碴的下巴,用自己光潔的額頭輕抵著。紮紮的,癢癢的,有些刺痛的感覺。
“頻伽,你信不信,當你對著天空射出那一箭的時候,在長安的我能夠感受得到?”
“信!”胡子碴的主人篤定地說了一個字,轉而吻上了她的紅唇。
蜷縮在頻伽寬厚的披風裏,兩個人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枯萎的山坡,越過了一條又一條冰封的蜿蜒溪流,經過了一座又一座淳樸的村落,甚至有一天在一個村子裏碰到了母馬難產,村子裏最有經驗的老者看過那匹不停掙紮嘶鳴的母馬,也搖搖頭表示要放棄了。千尋卻不肯,執意要搶救到最後一刻。
頻伽陪著她搶救了整整一夜,終於在破曉時分拉出了那匹羸弱的小馬駒。
“你看,你看!誰說沒有希望的!我們不是成功了嗎?”千尋圍著頻伽快樂地蹦跳著,前所未有的快樂。
頻伽眼見著蹦跳不已的千尋,竟難以回答。眼前的千尋,胸前垂著兩條麻花辮,上麵橫七豎八地掛著枯黃的稻草;藍色碎花棉衣上沾滿了血跡和泥土,像極了一個稱職的鄉村主婦;原本白皙透明的臉頰此刻變成了花狸鼠,汗水血水淚水泥水全部堆在一起,在她燦爛綻放的笑容裏斑駁幹裂;還有那對漆黑漆黑的眼眸,裏麵刹那閃過的亮如星辰的光芒令誰也移不開視線。
“唉。”他隻得在千尋的詫異中長長地歎了口氣,而後一把緊擁住她躍動的身子,渴望地吻著她。
那個吻粘粘滑滑的還偶爾夾帶了有灰塵味兒的沙子,千尋忙一把推開他,一手指著他一手掐著腰喊道:“我們還沒有漱口呢!”
頻伽哪裏管她的,一個箭步就走上去準確捕獲了獵物,“閉嘴!”他嘟囔著,繼續自己剛才被打斷的美好瞬間。
千尋閉上眼睛以前憤憤地想:要是咬上一口放臭了的芬蘭乳酪,看這個家夥還會不會這麼霸道?
嘻嘻,想象著那時候頻伽的表情,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環上了頻伽的脖頸,嘴角微微上翹著。
“你們……”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製止了兩人在馬廄裏上演更加限製級的畫麵。
千尋立刻紅著臉蹲下身子,望著那個說話的小男孩,“有事嗎?”“我、我就是想謝謝你救了我的紅葉。”
“你的紅葉?”千尋轉而一想,了然笑道,“這沒什麼,你的紅葉是一匹很勇敢的馬,也是一個勇敢的母親。”
男孩的臉通紅通紅的,充滿了對紅葉的自豪感,他抓住千尋的手,歡喜說道:“姐姐,你來給紅葉的孩子取個名字吧!”
“你姐姐笨,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吧。”頻伽“不動聲色”地把千尋的手“搶”了回來說道,“這家夥是在破曉時分降生的,我們就叫他破曉怎麼樣?”
千尋忙不迭地點頭,喊道:“這個名字好,就叫破曉。嗯,聽起來就充滿了無限的希望。”轉而看著小男孩問,“怎麼樣?你喜不喜歡?”“他自然喜歡。”頻伽走過來拉住了千尋,“我們要走了,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太久。”
“哦。”千尋跟著走出了馬廄,上馬前回頭看了一眼。那小男孩眼淚汪汪的,就倚在門口的柵欄邊上望著她。
“照顧好破曉,姐姐走了!”用力地擺擺手,這才讓頻伽托她上了馬。
奔出了好遠,耳邊又傳來了一陣呼喊:“姐姐,我的名字叫葉赫。”
“這小鬼,這麼小都會纏著漂亮姐姐,長大以後一定到處留情。”千尋此時才聞出了濃濃的醋意,悶在披風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啊,自己一夜沒有睡,全身都是稻草和汙跡,何來“漂亮”?這家夥,心眼可不是一般的小。
回王城的一路上就是這麼有趣,這麼歡樂。千尋與無因禪師仍是時常鬥嘴。不過這和尚大約是很享受鬥嘴的過程,每天都樂此不疲地引起話題。
他們來到了流動著冰淩的鄂而混河前,遠遠眺望著黎明到來前的王城。千尋的表情凝重起來。宮殿,對她來說從來都沒有留下過美好的回憶。眼前,又是一座莊嚴金燦的宮殿,那裏,也會有許多不幸福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