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3 / 3)

禦史史的親信對他的做法深感詫異,因在此時,眾多大臣多次為袁崇煥求情,且因袁崇煥入獄,他的官職交付於其下屬祖大壽,祖大壽因治軍艱難直接帶軍反叛,舉軍欲歸寧遠,更是朱由儉親下聖旨讓袁崇煥親手修書排專人送於其手此軍隊才班師回京。事事都在說明袁崇煥的重要性,似乎一切都在往對袁崇煥好的角度發展。

禦史史卻違大流彈劾袁崇煥。

他的親信對此不能不疑,對親信的疑問他一笑,隻說了一句話。

袁崇煥入獄後的影響力越大,他就越是非死不可。

而他說對了。

朱由儉順水推舟定了袁崇煥的罪,下令殺了袁崇煥。

即便此時的朱由儉已經知道自己猜錯了人,因為錦衣衛返回來的信息,全都是袁崇煥死心塌地隻說為國。他對錦衣衛殘酷的刑罰很有信心,袁崇煥死不改口的可能性接近於零,這隻能說明袁崇煥,確實無造反之心。

朱由儉很惱火,袁崇煥越是忠心就越是顯出他的不堪。

朱由儉。

真的很惱火。

於是他下令用磔刑,即淩遲。但這還不夠,那時京都的街頭巷尾忽地猶如平地起風般傳出了一個流言:袁崇煥之所以英武非凡,是因為他吃了仙藥,仙藥能治百病,所以吃了仙藥的袁崇煥,也能治百病,至於治病方法,自然是——生啖其肉,生飲其血。

那時的病人,很多。

為了一線生機寧願相信旁門左道的人,也很多。

崇禎三年八月十六,袁崇煥行刑。

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人皆生啖其肉,生飲其血,罵之辱之,唾之……食之。

那一張張血肉淋漓的臉猙獰萬分,袁崇煥看著這些他一心渴望守護的百姓,看著他們競相爭食自己的血肉,他靜靜地注視一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前三千刀袁崇煥沒有死,當肉體受到摧殘的時候他的靈魂開始脫離重重枷鎖回顧往昔。

他想起皇太極想起努爾哈赤想起朱由儉想起沈文學想起過去所遇到的一切人。然後他想起來了金啟倧。金啟倧的樣子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在他腦海裏的印象逐漸虛化成一個沉默燃燒的火球,安靜,倔強,緩慢地跳動著火焰。那火焰朝他靠近,逐漸包裹住他。

記憶繼續回流。

最後停駐在了萬曆四十七年,那時他才考中進士,被任命為福建邵武知縣,那時他喜歡兵法,常於退伍老兵攀談,也相交頗深。那天他和一名相熟的老兵下象棋,他說自己渴望在軍事上有所建樹,老兵笑著說他不適合,他問為何,老兵隻說了四個字。

慈不掌兵。

老兵笑他下棋總是過於惜子,明明舍掉幾個棋就可以贏得此局卻偏偏大費周章,這時他隻是沉默,然後繼續走棋以防止棋子被吃。他向來認為最大的保全才是贏,若敵我傷亡都過於慘重,何來輸贏一說?那隻能叫兩敗俱傷。

記憶的回流最後停留在某天下午的棋盤上,袁崇煥是黑方,老兵是紅方。

他隻需用馬上前做炮架,對準帥,舍掉兩個車和一個卒就可以贏得全局。如果不想如此,馬退一步,即可看住紅方的車又可以避免自己的卒被吃掉。

老兵笑盈盈地看著他,那話語仿佛透過曆史緩緩而來。

“你下棋嗎?”

袁崇煥回以他微笑。

“下。”

老兵看向棋盤。

“再選一次,怎麼走?”

袁崇煥看著車,仿佛舉起了馬。

他微微笑了一下。

現在的意識和過去重合,他風雨飄搖的眼帶著今秋的戚戚風雨呼嘯而至。

落棋。

馬退了一步。

記憶的回流戛然而止。

袁崇煥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不是競相爭食他血肉的百姓,也不是遠處皇宮巍峨的屋頂,而是不遠處民居二樓那一抹脆弱而柔韌的淡黃。

我花開盡,百花殺。

風雨淒淒的秋,好像,也並非充滿絕望。

就好像他隱約看見了那民居中少年看著他眼裏流露出一如他看著金啟倧時目中所爆發出的火焰。

生生不息。

然後他安詳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