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師傅說完,又拿起兩個長短木刨床,端起來放在眼前,閉上一隻眼,另一隻眼半眯著在刨床底麵,上下吊線看了看。
老阿爺搖了搖頭,‘嘖嘖’兩聲又說道:“小孫,你這刨床底麵不平,用起來不太順手吧,最好找個好木匠師傅給校正一下,嗨嗨,不瞞你說,我也是個半路出家,是個阿拉瑪拉(不怎麼好)木匠,還真幫不上你的忙。”
喻傑敏覺得這老阿爺有點不近人情,他不相信,這麼大歲數的老木匠,竟校正不了刨床,總比他就學了十九天徒的生瓜蛋子,強得多吧?嗨,人心呐,就是這麼淡薄。
頭幾天,喻傑敏一直給老阿爺打下手,仔細看,認真揣摩,想從中能學點技術,可這老阿爺真像他說的,他一點沒撒謊,還真是個很不怎麼樣‘阿拉瑪拉’的木匠。
他手腳慢,幹一會兒,就要坐下來喝陣茶,一天幹不了多少活。換個課桌椅凳的腿撐榫眼,結合的不嚴實不要緊,有點小縫隙,不想其它辦法處理,不是用刨花粘木膠塞上,就是在縫隙抹上膠,再用細鋸末把縫塗上。他就是用砂紙打磨的再光滑,那塞上的縫,也是一條顯眼的黑線。
還好,刷的都是從五金商店買來的棕色調和漆,刷上漆,倒也看不出那塗抹的縫隙黑線。
傑敏心裏想,這比起自己跟著學徒的兩個師傅,老阿爺的技術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好大一截子。
康師傅別看木匠技術很一般,畢竟他的歲數站在那,吃過的鹽,走過的路多,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說起行話來,一套一套的。
老阿爺心裏也怕喻傑敏瞧不起他,把他聽來的,學到的,自己摸索的經驗之談,就像竹筒倒豆子,統統的顯擺給了喻傑敏。
康師傅還正經的訓導:“小孫,這個學手藝呀,向你們這樣的尕娃,要眼勤手勤腦子活,不能死記,又不能不記。不知你們老家是不是有這種說法,叫做‘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的就是師傅收了你這個徒弟,該教給你的,不管多少教給你了,以後就全靠你自己去摸索,能不能成個好匠人,那就看你勤不勤快和你的腦子靈不靈活了。不是還有這樣說的‘要想學得會,跟著師傅睡’,說白了,就是要圍著師傅轉,師傅要喝水,你就趕緊遞過去,師傅要抽煙,你就快點給點上,伺候的師傅舒服了,他不但教你手藝,還會教你怎麼做匠人,師傅能這麼對你,這說你已經入了門,修行就快了。”
老阿爺一時說笑的興起,也不管喻傑敏聽不聽得進去,嘮叨著說道:“還要記住,‘三人行必有我師’,不要看一個匠人手藝不怎麼樣,可他不管走到哪都能吃得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你要是能學會,以他人之長補自己之短,那你就開竅了。小孫,你的歲數還小,以後遇到的人會越來越多,你要記住一點,那就是有知識不一定有文化,有文化不一定就有知識,中國人口這麼多,真正又有知識又有文化的人是少之又少啊。”
康師傅感歎的搖了搖頭,接著又說:“你以後多接觸一些有文化又有知識的人,對你這年輕人可大有好處的,沒聽人常說嗎?‘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就是這個道理。不知我說的這些你能不能聽得懂。哈哈哈,看我這張臭嘴,就是把不住門兒,這輩子就壞在這張嘴上,不說了不說了,嘿嘿,小孫,我這也是沒事瞎諞閑傳(瞎說),當不得真。”
喻傑敏聽康師傅說的這麼精彩,震驚了,徹底被這老阿爺震驚了。
沒想到他的當地普通話,說的這麼好,懂得又這麼多,真不知這老頭是個什麼路數。
喻傑敏心裏實在佩服,他用狐疑的眼神,再次打量了老阿爺一眼,心中呼出,天呐,看似慈祥有點呆笨的小老頭,說起話來,哪像是個幹粗活的木匠啊?簡直就是個大學者。
這一老一少話說的投機,康師傅又是個肚子裏憋不住話的人,在他感歎之餘,說出了自己的蹉跎人生。
康師傅出生在x市一個富豪家庭,從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二十二歲那年,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學,在校期間,就是個活躍分子,隻要學校有什麼活動,他都跑在前麵。
畢業後回到當地,在市裏的一所中學當了一名語文老師,因為他工作積極,活動能力強,敢說敢作敢當,沒過幾年,就升為中學的校長。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就因為這嘴惹出的禍,他被清理出教師隊伍。
康師傅離開學校,想進其他單位,一聽說他是個被單位‘三開’的人物,哪個單位也不接。
他身子單薄,重活幹不了,輕活又找不著,沉淪了幾年,最後迫於生計,實在沒法,就跟著工地上的木匠,東一斧子,西一刨子的學著幹起了木匠。
喻傑敏弄清了康師傅的人生艱苦,想想自己,雖然沒有受到什麼大的精神衝擊,可這學木匠的經曆,比無師自通,半拉子木匠的康師傅,自己學藝之路,也好不到哪裏去。
康師傅是x市人,當地人一般很少早晨起來在家吃飯,大都帶著幹糧,上了班在單位隨便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