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爺也不例外,早晨一上班,先把爐子生好,再把個被爐火熏得外麵漆黑的大搪瓷缸子加上水,往缸子裏放進一塊茯磚茶,又從一個紙包裏,用三個手指捏兩次紙包裏的白沙麵,放進搪瓷缸子,放在爐子上煮。
煮沸了,他就把缸子移到爐邊,等會兒再煮。猛火煮上兩三遍,缸子裏的茶,煮成了濃濃的暗紅色,他才把缸子往爐火邊移一下,慢火燉煮,靠近爐火的缸子那麵,茶水輕沸,這時,飄出茯磚茶的淡香,充斥著整個木匠屋。
康師傅又從提包裏拿出一塊厚厚的囊,放進搪瓷缸子用茶水一蘸,趕緊送進嘴裏,吃的那個香啊,很有味道的樣子。
喻傑敏就不理解,為什麼他們不在家裏吃了再上班,這種吃法也太簡單了吧,真是鬧不懂。
老阿爺頭幾天,招呼著喻傑敏喝點煮好的茯磚茶,可傑敏一看那黑黑的大搪瓷缸子,胃裏就有一種不舒服。
架不住老阿爺三番兩次的熱情,他也不好老是拂了康師傅的好意,就拿出杯子,自己倒了小半杯,喝下一口,剛咽到嗓子眼,就感覺又苦又鹹,把口裏沒咽下去的茶水,噴了出來,咽下去的那點,就覺得胃裏難受的一陣一陣的想吐。
喻傑敏趕緊倒掉杯子裏的茶水,又跑到院子裏接了杯自來水,仰脖漱了半天的口,才覺得好些。
康師傅看喻傑敏那搞笑的舉動,‘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喻傑敏皺著眉頭問道:“康師傅,你這茶裏都放了些什麼東西,怎麼又苦又鹹?我可享受不了。”
老阿爺笑著說:“年輕人,你這是第一次喝當地人煮的茯磚茶吧?嗨嗨,這可是好東西,常喝對身體有好處,這苦香的是茶,那鹹的是鹽,你沒聽當地人說嘛,茶不放鹽水一般,你要是喝習慣了,茶不放鹽你還喝著沒味道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既然生活在這個環境的人群裏,還是入鄉隨俗得好,這樣,當地人也就不把你當外人了。”
喻傑敏嘴裏不說心裏說,這破茶苦鹹苦鹹的,哪還有個香啊,不過,老阿爺說的話倒不假,要想跟當地人混得好,不把他當外人,喝苦鹹的茯磚茶,還是要早早的適應好。
康師傅每天早晨一上班,都是先煮茶吃飯再幹活,幹不大一會兒又坐下喝茶,有時從提包裏,拿出一本有磚頭那麼厚的世界近代史,邊喝茶邊看書,還不時的眼瞅著窗外,看有沒有學校的領導或是老師推門進來,他知道,要是叫他們看見就不好了。
喻傑敏跟康師傅在一起工作了一個月,他發覺這老阿爺的木匠技術,不是一般的不怎麼樣,而是很不怎麼樣,就會點修修補補。
總務主任要他重新做幾張課桌和椅凳,康師傅一再的推脫,說等把破舊課桌椅凳修理完了再說。
學校也知道這老木匠是個混子,給他定的技工級別是三級工,每月四十幾塊錢的工資。
喻傑敏幹完一個月定了二級工,每月三十幾塊錢,就這樣,倆個人的級別看起來不算高,那也是學校照顧。
不過,喻傑敏心裏可高興了,他這個前後隻學了十九天木匠的徒工,一下子成了技工,從此結束了他的學徒生涯。
兩個人混的熟了,康師傅把他那點技術,能教的都教給了喻傑敏。
一個多月下來,喻傑敏勤學苦練,他已經掌握了鑿子打榫眼、劃線、開榫、熬木膠的技術活。
還把康師傅伺候的挺舒服,好多活都是他不停的幹,還熱心的對康師傅說:“老阿爺,我多幹點活,騰出你的時間,你放心的看書,我再長點眼色,要是學校的人來了,我就告訴你。”
康師傅樂的‘嗨嗨’直笑,隻要他把茯磚茶煮好,就先給喻傑敏倒一杯,嘴裏還帶點歉意地說:“小孫那,快喝點茶,歇歇再幹吧,老是你幹活我看書,我還真不好意思咧。不過,我看你這尕娃,以後不管你把木匠活幹下去也好,還是找到個好單位,不幹木匠了,你都會大有出息,我這人眼毒著呢,不會看錯人,絕對不會看錯的。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哈哈哈。”
一晃眼,三個半月過去,學校的破桌椅板凳也都修理完了,學校還想做幾套新桌椅,康師傅做不了,就推辭掉了。
喻傑敏這幾個月,木匠手藝大有進步,最起碼,他修的桌椅板凳,做出的榫眼,不用像老阿爺那樣,又塞刨花又塗細鋸末的。
本來他想試著接下做新桌椅的活,可老阿爺執意要走,喻傑敏也沒那心情,要走那就一塊兒走吧。
臨走的這天上午,康師傅還和往常一樣,把茶煮好,收拾著在十一中吃完最後一頓早飯。
他一邊喝著濃茶,一邊慢條斯理的對喻傑敏說:“小孫,咱爺倆在一起三個多月吧?這也是我這十幾年來,話說得最多的三個多月,痛快呀。什麼都講個緣分,緣分到了,倆人碰到一起,話又投機,真的有一天分開了,還真有些舍不得。尕娃,我跟你說,天下之大,好人總比壞人多,還是與人為善的好,有時吃點虧,受點挫折,都不一定是壞事。隻要自己看得開,吃虧就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