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宮中查案
那天,國王將我召進湖心苑,滿心憂鬱地對我說,“我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我還從未聽國王講過故事,就說,“甚好,國王的故事一定不同凡響。”國王迷了迷眼睛,像是沉浸一般地講道,“這是一個貴人與民女的故事。事情發生在不久以前。貴人出遊時遇見一民女。那民女青春年少,神色安寧,性情柔美,清純明秀。貴人見得此女,心魂若失,再見此女家中窮困,更覺得此女可憐可愛,便娶了女子為妻。那女子知恩圖報,對貴人侍奉極周,加之那女子性情溫和,心智靈慧,使貴人更是憐愛不已。但隻是那女子常常抑悶憂鬱,不苟言笑,使貴人心有疑慮,卻不知其解。貴人便想莫非是嬌妻另有所愛。於是,貴人便想一試嬌妻。一日,貴人私下出外巡遊,日久未歸。有人便說貴人怕是途中遇難。那女子便四處派人尋覓查找,終無結果。之後,貴人發現嬌妻與一英俊男子相從甚好,朝夕相處,嫵媚笑意,光彩照人,抑鬱憂悶全然不見。貴人私下一打聽,才知那後生原本就與嬌妻是一對相好的戀人。”國王說到這裏,就停下話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朝國王望了一會,問道,“後來呢?”國王說,“後來嗎,朕也不知,故朕要將故事說於你聽,欲請你來作一後續。”原來如何,這有何難,於是,我連想都沒想,就說,“想畢貴人是知情明理之人,發現嬌妻屈嫁自己完全是由父母作媒,實出無奈,而嬌妻所真愛者乃是過去的戀人。於是,他百思不解:覺得自己雖身為貴人,享有富華,卻不如一年輕後生。他雖是痛心疾首,但還是心懷慈悲,覺得夫妻唯有真情才能彼此親愛,和諧美滿。於是,便毅然埋名隱居,成全了一對美滿姻緣,為天國的愛情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話。”
國王聽罷,略微思索,然後微然一笑,說,“此段後續甚妙,若是貴人愛妻如命,難以割舍,該當如何?”我搖了搖頭,說,“若是如此,龍華還尚且不知,待龍華思緒之後,再為陛下作答。”國王說,“旦能早聞公子之後續。”
公主聽說我來了,便使文娟喚我去素馨苑吃午飯。吃過午飯,我借故要回雲台村議事府。公主便親自送我出後宮。路過春意苑門前時,我問公主,“英兒可好?”公主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她整日隻是在屋吹曲,曲調幽怨,少有歡顏。”聽著這話,我馬上就想起了剛才國王給我講的那個貴人與民女的故事,原來,那個民女便是英兒,那個貴人便是陛下自己,他是在用一種婉轉的方式講自己的故事。可我卻憑空癔想地給他續了一個天方夜潭式的結局。這樣想著,我額頭不由地冒出一層冷汗。我覺得要重新給他的故事續接一段圓滿的結局。於是,我對公主說我想去見陛下,便與公主分了手。
來到國王湖心苑的曲橋上,我見侍女正迎麵從曲橋那邊走來,便說我有事想見陛下。侍女應了一聲,便進到屋裏秉報。一會,國王親自出來迎我進到了書屋。國王賜過座,便說,“想必公子已有了那段故事的後續。”我說,“是的,隻是不知是否貼切,還請陛下指點。”國王說,“不必客氣,請講便是。”
我喝了口侍女為我端來的熱茶,清了清嗓子,說,“其實那貴人有所不知,與那嬌妻一同相處的青年乃是她的兄長。那女子因丈夫離去,整日鬱鬱寡歡,家人便派得兄長來撫慰說勸,以免那女子極度悲傷。久而久之,貴人得知真情,才大為醒悟,覺得自己因一絲疑念便使嬌妻受苦之深,還差點冤枉了嬌妻,甚是羞愧,便整妝回返,向妻子請求寬恕。妻子見貴人依然健在,便喜出望外,隻是責怪貴人不該如此。此後,貴人與嬌妻相互起誓相愛一世,再不分離。”
聽過我的故事,國王神態為之一振,麵色和悅地對我說,“公子所言,出乎朕之所料,甚妙,甚妙。”見國王的情緒較好,我就說,“陛下,龍華有一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國王說,“公子但講無妨。”我說,“大學士已有預邀,要龍華留學村講學。龍華也有久留學村之念,好多讀史書,習武練劍。不知陛下能否予龍華以學村亞父之名?”其實,這並非我的意願,學村雖是習劍讀史之清靜之地,但生活沉悶呆板,況且我從小讀書至今,從未間斷,早已對讀書有疲憊厭煩之感。如果是偶爾讀讀也罷,但要是天天坐在案邊燈下靜靜地讀書,真不如騎馬出外觀景坐客,或是坐在依蘭的織布機邊與她閑諞神聊。但是,學村的生活會使我整日忙於講學,形成比較穩定的生活習性,從而漸漸淡漠與王宮的來往,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國王略微沉思,輕出了口氣,說,“不瞞公子,朕本想留公子擔任王宮都尉,隻是你喜好文采,不擅劍術,故一直未做安排。今你欲赴學村講學,此事甚好,望公子能苦練劍術,精讀文史,將來以作大用。”聽國王如此坦言,我十分感激,說,“陛下宏恩,龍華一世不忘。”國王說,“公子身為亞父,學術甚忙,切不可從此疏遠王宮,絕少來往。”我說,“龍華萬裏孤魂,舉目無親,早已將王宮當作了自家,豈有舍家忘情之理。”
自我來學村之後,大學士因我而設置了《樂譜識記》、《大漢史今》和《天外故事》的課程。這些課程主要是為高年級講授的,所以,我經常往返於梁川與葡萄園之間給學生講學。如果說僅為講學還不算忙,但是,講學之餘還要編寫這幾門課程的書稿,以作教材和史書保存,傳於後人。在天國,筆墨紙張為奢侈品,極為短缺和金貴,百姓家中幾乎無書可讀,民間的趣聞與信息主要是通過口頭傳播。所以,聽故事便成了天國百姓最為普遍的娛樂形式。每到冬季農閑之季,男女老少便會圍在火盆四周,饒有趣味地聽著老人講著各種各樣的故事。這些故事多數出自大學士或是丞相府中的史書記載,被一代又一代人無休無止地傳播著。
其實,天國不是盛產故事的地方。這裏與世隔絕,村舍稀疏,世人循規蹈櫃,平和相處,好像永遠也不會有出人所料的事情發生。所以,當我的《大漢史今》和《天外故事》的教材每編好一段,便會有王宮的快馬馳來,將教材取走,由國王先睹為快,然後,再傳至丞相與他人。隨後不久,這些故事便在百姓中流傳開來。
但是,這些故事對我來說卻是陳年舊事,毫無新意。可是,一個人的生活如果沒有新的內容充實豐富,就會變得枯燥無昧。而一個沒有激情和新意的生命又會有什麼意思?在經過了一個漫長的嚴冬與雨季之後,我感覺生命已被室內憋悶的空氣捂得發黴了,心情憋悶得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我真佩服那些常年在學村裏孜孜守業的學者,他們竟能常年累月地在學村那片單調而枯燥的土地上默默耕耘,把自己那點東西一遍又一遍地傳授給一級又一級的學生。如果我要有這種平穩隨和的性情,我此時此刻恐怕就不會置身此處。我天生就是個喜新厭舊、不甘寂默的冒險者,血液中滲透著太多的浪漫與新奇,總覺得有個鮮活而神秘的誘惑在某個未知的地方召喚著我。所以,我想,有太多的幻想和浪漫並不見得是件好事,因為太多的誘惑和太多的求索會給人帶來很多的苦惱和失望,有時還會給人帶來不必要的災難。從這點來說,老子清靜無為的思想實在是太有的借鑒意義。人生一世究竟是在追求著什麼?
人們常說是在追求一種希望或是理想。可是,芸芸眾生有幾人能追尋到希望和理想?他們真正追尋到的隻是一個過程或是一段經曆,因為多數人會發現希望和理想會離他們越來越遠,甚至是遙不可及。即使有些人追到了希望和理想,也會陡然發現他們傾其一生所追求的希望和理想竟不過如此。就象一男子見前麵有一窈窕女子在婀娜地走著,便覺得那女子簡直是妙不可言,便要追過去一睹其容貌。可是,當他追到她的前麵,才發現她的容貌並非想像得那麼好。
而我所求的則是一種精神的愉悅和心靈的擴張,並非物質的享樂和虛榮的張揚。所以,在梁川學村所經曆的這個嚴冬和雨季便是為我心靈再度擴張的一種休整和儲備,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地孜孜不倦和潛心專注,收獲與成效也是空前絕後。我連續將《樂譜識記》、《大漢史今》和《天外故事》編寫成書。這種漢字的組合排列是一種精細勞神的心智曆練,它需要一個人克服懶散,排除雜念,屏心靜氣,堅韌執著地思考和創作。大腦中的思想往往是單薄而零散,唯有經過筆墨書寫和思考創作,方可疏密有致,精辟深刻。從某種程度來說,這種將智慧與心血凝聚而成的文字才更具思想的真知卓見。同時,文字的梳理也為頭腦中的思想進行一次有序的編程與整理,使之表達才更具簡潔而富有條理。這也許就是勤於筆墨的人思想敏銳文思泉湧的原因所在。
在東南風剛剛吹進梁川河道那天。依蘭風塵仆仆地來到了學村。兩個來月中,我因常常熬夜編書,體質受到了嚴重的摧殘,老是感到胸悶頭昏,渾身無力,人也變得極度地虛弱與削瘦,就跟患了大病一般。所以,這些天來,我整天躺在屋裏,除了吃藥,便是靜養。見到依蘭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就感到一顆凍僵的心突然被春光照耀,心裏猛然一陣興奮般地顫動。我趕忙從床上起來,將她帶著寒氣的身子一下摟了過來,塞在了溫暖的被窩裏,然後用身子緊緊地摟著。
依蘭用手撫著我的臉龐,吃驚地問,“公子如何這等削瘦?”我把熬夜編書與患病修養一事對依蘭說了一遍。依蘭聽著,甚是惱火,說,“身體乃人之根本,編書乃身外之物。公子豈能以編書而損害身體?難道公子不知身體一日受損,便會終生受害,且落下根跡,易於複發,遺害無窮?”說著,依蘭便一掀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說,“要你呆在家裏,你卻坐臥不寧,執意出門,落得如此淒慘。”
我從未見過依蘭如此暴怒,也知道她是在心痛和可憐自己,就愧疚地說,“嫂嫂息怒,嫂嫂此話龍華記住便是。隻是不知嫂嫂如何知曉龍華患病?”依蘭長歎著氣,說,“我哪裏知曉公子患病。我是來叫公子回去與我耕種。”原來,風向一轉,季節即變,氣溫升高,冰雪融化,田地便開始從春寒之中慢慢蘇醒,農人們也開始了春耕春種。
我說,“即使如此,龍華這就隨嫂嫂回村。”依蘭苦苦地搖了搖頭,說,“公子此般虛弱,隻怕連疾患都抗不住,又如何能下田耕種?”可是,我若不回,那麼春耕插種的全部重擔就得壓在依蘭一人的身上。平時,我一有苦有難就往人家那兒跑,現在,人家真正能用得著我了,我豈能退縮?所以,我說,“嫂嫂,我雖有病在身,但並非大患,且況我是男人,即使有病,幹活也強比女人。”女人想了想,說,“公子與我一同回去也罷,隻是要以養病為重,耕種為輔。”然後,便要我穿衣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