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裏,與公主的相愛幾乎占據我整個生命的空間,我的生命也為之變得莊嚴而神聖起來。不覺間,春色便在日暖一日的時光中漸漸地明媚起來。特別是一連幾天的濛濛細雨之後,太陽從雲層一出,清空如洗,滿地的紅花綠草便在溫和的氣息中蓬**來。由於下雨,河水一連幾天暴漲不退,帶著上遊的春訊與春意急速不停地朝著下遊流去。因為下雨,我一連幾天不能進宮,對公主的思念越發濃重。這天,雨剛停下,路尚泥濘,我便迫不急待地去了王宮,就像有什麼天大的喜訊在等待著我。可是,在夜裏回返的路上,一件很是意外的事情差點讓我送命。
當時,我剛從桃村的路上下到冰河支流清河的河穀中,順著河穀間的小路朝回走著。這條小路我不知走過多少遍,幾乎可以摸著黑往前走。因為我的嘴唇上還留著公主的熱吻,那種薄荷般的清新氣息還在我心頭縈繞著,我整個心思都在回味著與公主相見時的情景。不覺間便上到了一座小橋上。小橋是用一些木板鋪在幾根鐵索鏈上,兩邊沒有護攔,走在上麵雖有些晃動,卻很安全。所以,我就大步地朝著橋中走去。大約走到橋中時,橋麵忽然坍蹋。我猛然一驚,急忙跳入水中。
因為橋麵離河水很近,所以,我並沒有受傷,隻是近日連降大雨,河水大漲,水流湍急,且水溫冰冷刺骨。我一下被河水衝出了幾十米遠,才奮力遊到了岸邊。上到岸邊,經晚風一吹,凍得我上牙齒不住地與下牙齒在咯嘣打架。為了不讓身子被凍僵,我不停地跑著,從未感覺眼前這路竟是如此地漫長。
回到學村住所,我撞開門,衝進屋裏,顧不得點燈,便三下兩下脫下了衣褲,進到了被窩,緊緊地把身子裹著。隨著身子的漸漸暖和,我覺得舒服多了,便很快地睡著了。大約到了後半夜,我不知怎麼就醒了,身子時而滾燙,時而冰冷,我心裏一驚,馬上就感覺到不妙。我摸了摸額頭,燙得嚇人。我知道自己是在發燒。由於睡不著覺,我就不住地回想著從橋上跌入河裏的那幕情景,心想這橋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下午路過時還好好的,到了晚上怎麼就輕而易舉地坍塌了?難道是河水流急或是年歲久遠使鐵索鏽斷了?
第二天早上,大學士見我病成這樣,便讓我好好地在屋裏養病,還請來了郎中為我診病開藥。大約是晌午時分,小橋斷塌的事便在學村中傳揚起來。我怕此事傳出讓他人笑話,便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直到三天之後,我能夠有足夠的體力來到小橋邊時,卻發現斷塌的小橋中間隻剩下了空蕩蕩的兩根鐵索懸在河麵的上空,此時訊期已過,河水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我可以走到橋體斷塌的邊上,仔細地察看。出我所料的是,我發現橋中的那兩根鐵索有被椐斷的痕跡,而且斷開的鐵索兩頭有糟斷的繩頭。顯然是有人將鐵索鋸斷,再用糟朽的繩子又將鋸斷的鐵索連接起來,以好在有人過橋時造成橋體斷塌,橋毀人傷。我先是納悶,然後便是不解:難道這是有人在圖謀加害於我?
自那天夜晚從橋上跌入河中之後,我就感覺都尉又在謀害我。也許是我近來老去王宮,讓他多疑起來,以為我又在與國王密謀著他。於是,我便開始警惕和敏感起來,覺得都尉正在身後的某個暗處窺視和注視著我。為了不讓謀害者引起警覺,我故意裝作對此事毫無察覺的樣子,也沒將此事與橋斷之事說給任何人,但我卻再也沒有去過王宮。本來我已同公主相約第二天傍晚再去王宮,可是,由於發燒得病我一連幾天都沒起床。
二十深山走失
聽說我患病,公主便騎馬趕來看我。此時,我的病已經好了。這天,天色很好,初夏的長風帶著明豔的暖意已深入到疊疊重重的山野之中。春光無限,豔陽高照,從清河河邊的梁川朝北山極目遠眺,就見一座巍峨高聳的山峰,在夏日正午的陽光下,呈顯著神秘誘人的寂靜。此山名為天柱峰,為北山之較高的一座山峰,看起來距梁川約有十來裏的路程。身在梁川,一抬頭就能看到天柱峰,所以,我一直都很想遊曆登頂,隻是因為天氣或是其它原因沒能如願。今日,天色這麼好,時間也很多,公主執意要我帶她出遊觀景,所以,我就決定帶她一起去登天柱峰。
公主聽說我要帶她去登天柱峰,很是興奮,便拉著我的手,從清河的淺處踩著露出的石塊跳過小河,朝北山深處走去。去北山有條被青草半遮半掩的小路,是學村學生和郎中進山采藥時踐踏而成。小路彎彎曲曲時隱時現地朝著天柱峰蜿蜒伸去。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山,且山中多有樹林,路很是難走。但是,同自己喜愛的姑娘走在一起,就覺得路越是難走越是有趣,這會使你覺得你更像是個男子漢。
穿過林子,上到山梁,走著走著,巍峨突起的天柱峰已近在眼前,在午後明晃晃的金光下,呈現著蒼茫與古樸的森然。我朝著山頂望過一會,看著天色。此時,太陽已越過頭頂。我對公主說,“咱們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因為她還得在天黑之前趕回王宮。
公主把頭扭過來,有些執拗地說,“你我難得一起出外,何不盡興一遊,卻要半途而廢?”我覺得她的話也不無道理,我何倘不想與她呆在一起,況且又是我要帶她去上天柱峰。隻是我擔心到了山頂再往回返天色可能會晚,但我又一想如果真是晚了,我就幹脆送她回宮。這樣一想,我就拉著她的手朝著山梁上走去。
林間空氣清新,滿目蒼綠。看著公主清秀而興奮的神色,我就有種被陶醉的感覺,就覺得跟著這樣的女子走在一起,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是一種幸福。我們快步地向前走著,上到一道山梁,又從梁上下到山穀。穀底林木越來越密,光線也似乎暗了下來。這時,我發現天色突然陰沉下來,陰沉得讓人感到不安。山中已沒有了小路,隻能沿著被雨水衝刷而成的溝痕向前走著。身後已被山梁所遮擋,看不清返回梁川的路了。此時,我們真地開始有些害怕了,便停住了步子,不住地抬頭望著從山頂飄來的雲霧。
很快,林中就開始起風了,一陣一陣的,很陰涼,長滿青苔的古樹林中不時地有成群的烏鴉驚乍而起,發出著讓人揪心的叫聲。不一會,天柱峰就被越來越濃的霧氣所籠罩,乳白色的霧氣像是從天而降,隨風飄卷而來,彌漫在天柱峰的四周。傾刻間,整個山間陰暗下來。我一驚,對公主說,“糟了,要下雨了。”公主有些不知所措,問我咋辦。我說先找個地方躲躲。我知道山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然後拉著公主的胳膊就往山下跑去。
烏黑的雲層很快就壓了過來,大滴大滴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越來越密,越下越急。隨即便有雷電在山頂炸開,閃著疾速駭人的電光。我與公主冒雨跑到了坡下,卻發現天地間像變了樣似地,眼前不是我們來時走過的林子和山路,而是一條怪石林立的山澗溪流。我們就在溪邊的一麵斜壁下停下避雨。我們的衣服早已被雨淋濕透了,經涼風一吹,身上直打寒顫。
雨在急驟地下著,水麵濺起密集的水花。我們眼巴巴地望著雨簾,心情開始沉重起來。等了好一會,雨還是下個不停,天色正在變暗。我想不能就此等著,要是雨一直這樣下著,我們就沒法在天黑之前下山了。再說公主晚上回不到王宮,王宮裏的人不知會如何著急。聽我這麼一說,公主點了點頭,顯出一副哭喪與無措的樣子,好像她已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於我。我們剛從溪邊跑到一片避雨的崖壁下邊,便停了下來。雨下得太大,霧氣很濃,已經無法辯清方向。我站在溪邊的崖壁邊上朝四周望了好一會,然後,走到一棵小樹前,從小樹的葉莖上來判斷朝南的方向。
確定了方向,我與公主便順著溪水朝南走,以便找到來時走過的那條小路。公主常年呆在宮裏,對深山野外很是生疏,遇到眼前這情況,便顯得驚慌失措,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放。我們朝著溪流的上遊走去,因為我記得我們剛才就是從那裏跑下躲雨的。可是,逆流而行走了不久,就進到兩山峭壁之間。溪邊已無法行走,幸好溪水很淺,我們就踩著長滿綠苔的石塊和溪邊的陡坡走著。走過一段路,雨漸漸地停了下來,隨著雲開霧散,太陽又在天空上閃出了明亮的金光。但這並沒有使我們感到欣慰,因為太陽已經偏西,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而我們卻已迷路,找不到歸途。如果我們在天黑之前再找不到歸途,到了晚上,恐怕就得在這茫茫林海中過夜了。我們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透,而這山裏的夜晚是非常地寒冷。這種情景簡直不敢讓人想像。
我們順著溪邊走了好一會,始終沒有找到歸途,真不知我們剛才是怎樣從山梁上下到這溪水邊的。也許是當時急著躲雨,或是雨霧太大的原因。再朝前走著,就來到了一個拐彎處,一陣濤聲轟鳴的巨響便隨即傳了過來。我們爬上一個光滑的石坡朝裏走去,卻見一股巨大的瀑布從幾十米高的崖頂跌下,落在深潭裏,濺起數米高的水花,發出著驚心動魄的巨響。四周石壁矗立,如刀砍斧劈一般。顯然,我們選擇的這條路是個死胡同。
望著從天而降的瀑布,我心裏叫苦不迭。我抓起一塊石塊用力朝瀑布邊的崖壁砸去,然後轉過身子,喘著粗氣對公主說,“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公主頹然地坐在一塊潮濕的石塊上一邊搓著腳板,一邊用哀求的口氣對我說,“我實在走不動了。”我有些惱火起來,喊道,“你是不想活了?”說著,便用力將她從石塊上拉了起來,順著剛來的路朝外返回。
太陽已被對麵的山峰遮住,霧氣帶著暮色的陰沉在山邊彌漫開來。山風驟起,樹葉在山崖的高空中劇烈地抖動著。我們的衣服早已濕透,被風一吹,渾身冰冷地直打哆嗦。因為未吃午飯,又走了大半天的路,肚子咕咕地叫個不停。肚子一餓,身上就覺得疲乏無力,但此時我們不敢有絲毫的鬆勁,因為這是一次生命的突圍。
天色越來越暗,眼前的溪流和石頭變得模糊起來。突然,公主一腳沒有踩穩,被石上的綠苔一滑,跌在了溪水裏。她忍著疼痛從水裏爬了起來,身上的衣裙被溪水浸透,嘩嘩地淌著水。掀開長裙,摔破的膝蓋上流著鮮紅的血。她咬著牙沒讓自己哭出來。因為她覺得我們走到這種地步全是她的過錯。我走了過去,把她的手從膝蓋上拿開,看著她膝蓋上摔破了一大片,血肉模糊,就蹲下來用舌頭在她的傷口上舔了一會,然後從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塊布條,把她的傷口紮住。公主心裏很是感動,把臉伏在我的肩上抽泣起來。我沒有說話,就把她拉在懷裏擁抱了一下。她被我用手拉著走著,臉上就有一種被人珍惜的憐愛。
在雲層中的最後一抹亮光消失之前,我們終於走出了溪口山澗,上到了一片密林之中。在密林中,我們根據太陽落山的方向,判斷出梁川應在我們的南邊。於是,我們就順著林間草地向南走去。林中很暗,透不進月光,遠處不時地傳來狼群或是虎豹的吼叫,讓人很是膽寒。匆忙地上到一個不高的山頂,朝四麵望去,隻見月光下林海濤濤,夜色茫茫,月光所及之處,多少裏外一片漆黑。
公主不住地歎著氣,說,“今夜已是回不去了。”我泄氣地說,“咱們迷路了,真不該把你帶到這裏。”但我知道越是這時候越是不能懊喪,又說,“不過,不這樣,你恐怕一輩子也體會不到這種困境與險境。”說實在的,我對眼前所麵臨的這一切並不覺得吃驚和慌亂,因為我曾經曆過遠比這更為艱難的困苦和危險,隻是擔心公主成年呆在宮中,絕少出遊,對突然遇到的這種情景會感到悸怕和恐慌,萬一再有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回宮向國王和王後交待。最主要的還是公主私自出宮,一夜未歸,國王和王後知道後會如何處置?
聽我這樣說話,公主做出氣惱的樣子,說,“你是在挖苦我。”皎潔的月下,她的發髻有些散亂,垂著下來,隨著晚風緩緩地飄著。她的麵容憂鬱而美麗,她的目光閃閃發亮,仿佛沉迷在一種渴望的期盼中。我用手捧著她的臉,滿懷深情地凝視著。她羞怯地閉住了眼睛,就把臉伏在了我的懷裏。我們在山頂歇過一會,看著山間已被深濃的夜幕所籠罩,就決定先找個地方歇息下來,幾乎走了一整天了,我們真是有些走不動了。
我們朝背風的山邊走去,好找個地方過夜。當我們走到山邊時,一大群受驚的大鳥發著尖厲的叫聲,呼呼啦啦地從我們前麵不遠的地方驚恐飛散。我們先是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乘著月光,朝鳥群飛散的地方走去。在山崖邊上的兩三米處,我們找到了一個約有兩米來深的低矮洞巢。乘著月光,可以看到洞巢裏鋪有一層幹燥的沙土,沙土上布滿著飛鳥的爪印。
我對旁邊的公主說,“這個地方不錯吧。”公主卻皺著眉說,“此處如何是人住的地方?”我說,“沒辦法,這深山老林中可沒有舒適的客棧。”聽我這麼一說,她便當下就坐在了地上,往洞邊一靠,有氣無力地直喘氣。我出了洞子,在林中撿了些幹燥的樹葉和腐朽的樹技,就在洞口處生起了一堆火。火生著了,煙氣很大,經風一吹,直往洞裏灌,嗆得人直流眼淚。我把潮濕的衣物脫了下來,用一根樹技搭在火邊烤著,然後讓她也把衣裙脫下,幫她烤幹。可公主有些難為情,不肯脫。我對她說穿著潮濕的衣服會凍出病的,而在這時,得病就意味著災難。實際上,她一直都在流著青鼻涕。經我一番勸說,她也懂得了這時生病是件很麻煩很危險的事情,就把衣裙脫了下來。
她穿著內衣坐在背風的火邊。火光生動而鮮明地照在她的臉上和身上,使她的膚色透出誘人的光亮。我一邊為她烤著衣裙,一邊不住地朝著她望著。在火光的映照中,她仿佛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目光的灼熱與觸摸,但她似乎已不覺難為情,反而象是在向我展示與炫耀。
不覺間夜色已深,月亮在沒有星星的雲層中運行著。望著火堆上隱隱約約閃動的火光,我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了,就長長地打了個嗬欠,對公主說,“咱們睡吧。”公主倦意沉濃地應了一聲,於是,我們便縮著身子進到洞中。由於極度困乏,公主也顧不得洞巢中有鳥糞和蟲子,便在頭下放上一塊石塊,倒頭就睡。為了讓身子暖和一些,我與公主幾乎是摟在一起睡著。雖然我們都很瞌睡,卻一時又睡不著。公主說,“要是有點東西吃就好了。”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地叫著,可是,現在去哪找吃的東西?但我還是對她說,“忍一忍,天一亮,我去摘些野果子,酸酸的甜甜的,好吃極了。”公主一聽,才閉著眼睛開始睡覺。可是,不一會,她又翻了一下身,說,“真不知陛下現在會怎樣?”我勸著她說,“到這種地步了,想再多也無用,還是好好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可公主又說,“出了這事,不知陛下會將我如何處置。”我把身子側了過來,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說,“放心吧,如果國王陛下真是追究此事,就說是我要帶你進山。”公主卻說,“不,是我要你帶我進山,此事全要怪我。”公主這種俠義膽識,讓我深感敬意,我趴在她的臉上吻了她一下,直言相勸著說,“你是公主,代表著王宮的形象與尊嚴,而我則是一個誤入天國的流浪者,名聲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分主沉思片刻,說,“可是,我不能讓你為我擔責受罰。”我實在想睡了,就說,“算了,咱們還是先睡吧,明天還要趕路。”說著,便翻了下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