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她眼波如水,看著衛若蘭,心想,難道真的是天可憐見,自己的一腔深情,竟然捂化了這座冰山?
兩人正含情脈脈,當街對視,旁邊卻突然響起一個粗豪的老婦人聲音,大聲道:“小賤蹄子,你昨兒明明答應的,二兩!”
柳五兒聽著聲音甚是熟悉,轉臉一看,嚇了一跳,趕緊躲在衛若蘭身後。
那老婦人,不是別人,竟然是王夫人。
隻見這王夫人,雖然早就沒有了當年貴夫人的模樣,身上的粗布衣裳倒也整齊,頭上還插了一枝銀釵,看上去過得並不太差,隻是口中卻是汙言穢語,叫人幾乎無法聽下去。這幾乎很難叫人相信,這是當年國公府的夫人,貴妃的親母。她正站在一戶小戶人家的門口,一麵拍門,一麵破口大罵。
柳五兒不知賈府的近況,然而衛若蘭卻是知道的,當下便湊在柳五兒耳邊,輕聲說道:“當初賈府賣了三小姐給西寧王府,冒充郡主遠嫁,賈府二爺因此與父母決裂,反出家門,所以沒有被那件事情波及。後來聽說賈府政老爺出獄未久,就得了一病過世了,如今世上隻剩這王夫人,孤家寡人一個。”
柳五兒卻還是不明白,這王夫人若是孤家寡人,那她這會兒,又在罵誰呢?
這時候,那戶人家的門板吱呀一響,從裏麵轉出來一個小媳婦。
王夫人冷著臉,捏著腔調說:“唷,秀才娘子,肯出來了啊!”
柳五兒躲在衛若蘭身後,探頭一看,那不是別人,卻是花襲人。
“太太……您大人有大量,二兩銀子那麼多,我還真是籌不出來,您寬限我兩天好不好?或者,麝月如今家境不錯,您上麝月家去問問?”襲人這時一副好人家當家媳婦的模樣,穿著綢布的衣衫,頭上戴著花兒,若說她手邊沒錢,柳五兒覺得那也是假的。不過,將麝月也推出來,這一招還真不夠厚道,隻是這也是襲人的常用招數,柳五兒卻也不那麼驚奇。
“喲,我老婆子上門,丟了你秀才娘子的臉是吧!”王夫人腆著臉湊了上去,“你運道倒好,當初從我賈府出門的時候,還不知哭成了什麼樣子,如今倒是翻臉不認人了。不過呢,我老婆子雖然年紀大了,還記得不少事兒,我記得你花姨娘……”
襲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王夫人卻還沒完,又加上,“還記得有人告訴我那晴雯姑娘……”
襲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一手從懷裏摸了一塊七八分的碎銀子出來,塞到了王夫人手裏,說:“夫人,行行好,留點兒口德吧!”
柳五兒一扯衛若蘭的袖子,兩人不再看這出鬧劇,而是默默離開。
柳五兒心知襲人在出嫁的時候,應該是隱瞞了她曾是寶玉姨娘的身份,而當初將晴雯攆出園子,又的的確確是襲人告的密。如今,這兩樣,就都成了王夫人敲詐襲人的借口。
一個是曾經做下錯事,所以如今咎由自取;一個是貪欲難填,然而卻從高高的雲端狠狠地跌落,不得已,將自己那陰暗汙損的一麵,全部展現在人前……
柳五兒不想再看,幹脆與衛若蘭一起離開,讓這對曾經相處如母女的主仆,好好地相愛相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