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因為是凍餓久了,吃起來覺得甚香,連麵湯也喝個幹淨。墜兒丈夫拄個拐出來,聽說這人是要往五台山去,是唬一大跳,跟墜兒商量說還是把寶玉送回家去,寶玉聽見後急了:“我是去定了的,誰也攔不住。”
墜兒丈夫敲了敲自己的拐杖說:“可是我聽說那五台山這時候已經雪封山路,是進不去的了,隻有那最虔敬的主兒,才願冒著嚴寒踩出血印子往裏走。”
“我就是那最虔敬的。”“你既那麼虔敬,真想著當和尚,何不就近剃度?”“其實我們府就有家廟鐵檻寺,離城不算太遠,我到那裏,跟在家有什麼區別?總是遠些才好,真正能六根清靜,那五台山仰慕已久,古廟高僧,定能使我明心見性,修成功德。”
墜兒丈夫想了想後說“往西南五十裏,正在往五台山的路上,有座忠圖寺,聽過往的客人說,那廟很不錯,方丈就是五台山修煉出來的。你既鐵心要出家,先在那裏剃度,如果覺得很好,就留在那裏。”“如覺還不好,待到冰雪融化,春暖花開了,再從那裏往五台山去,那時你揣著度牒,僧衣芒鞋,一路的寺廟皆可掛單,食宿都是現成的,豈不比現在往那裏去便宜多了?”
墜兒也在一旁勸著說:“這主意實在好,今天你就在我們店裏住一夜,明天我們托個往那邊去的有車的熟客把你帶過去。”賈寶玉聽了,便點頭應允。
這第二天下午,寶玉到了那忠圖寺,見到這裏的規模果然是不小,香火也是旺的不行。方丈細問他出身來曆後,見他出家心誠,當即就給他剃度了,穿上袈裳,隨班唱經。頭兩天,寶玉是真的心靜如水,覺得能擺脫國子監裏的那一套,福莫大焉,可是這第三天傍晚,卻聽見有打板子和喊疼之聲,心煩意亂起來,去見方丈,問為何有此不清靜之事?方丈說:“你放心,我不會派你幹粗活,我這裏的住持也都不會碰你一根汗毛,畢竟你是那榮國公之孫。在這裏你把經念好就行了,我知道你原會誦《金剛經》,讀過《維摩經》,可是經書是浩如煙海的,我這邊弟子裏,尚且沒有能隨我把六百卷《大般若經》誦完的,你來得正好,莫辜負我的期望,隻虔心念經修持就是。”
“念經為的不就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麼?佛門清靜地,怎的打人板子,打得讓他們喊疼。”“那些挨打的,何嚐是你這樣自願投入空門的?他們多是些村裏窮人家的孩子,爹娘不養了,送過來吃碗飯的,這廟裏有許多粗活須要他們來作,舉凡點燈剪燭、撣灰掃地、淘米洗菜、生火作飯、洗衣滌物、扛抬搬運……那樣不得督促著他們?”“隻是有那好說好勸不聽,吃打吃罵才勉強動彈的,也不怪住持他們氣得牙癢,忍不住責罰幾下,也在所難免。”“我聽不慣,這世法平等,為什麼粗活就非讓他們幹,就算是他們不對,也不該打的。”
“阿彌陀佛,你初入佛門,即能如此大慈大悲,真菩薩轉世也。”說完就讓他回禪房歇息,至於別的,什麼也沒有說,那寶玉回到禪房總不能靜心人定。又是過十來天,賈寶玉覺得那忠圖寺不過是另一榮國府,等級森嚴,規矩繁多,對唱經功課的規定十分的吃重,雖然方丈對他厚愛,還流露出圓寂後將衣缽傳繕給他的意思,但他棄絕那仕途經濟,正是因為對所謂步步高升了無興趣,現在他出世為僧,難道圖的是僧界地位嗎?
又過幾日,紛紛揚揚下起雪來,這次不是銀屑般的幹雪,卻是搓棉扯絮般的鵝毛大雪。雪停後住持布置掃雪,寶玉也自動參加,在寺門外掃出一條通往大道的小路。有兩個小和尚,見那積雪甚為可愛,忍不住搓了雪球互相拋打嬉戲,那住持過去,各逮一個,揪著耳朵罵完,就往頭上一頓栗鑿,鑿得那兩個小和尚哇哇哭叫。住持打完後就命令大家回寺誦經,賈寶玉覺得自己的心中十分鬱悶,到那寺門,他將笤帚靠在牆邊,便回轉身,順著掃出的路徑,到得大道,又朝估摸著是五台山的方向,不停的走去。賈寶玉他想那五台山乃佛教聖地,他覺得文殊菩薩之道場,一定聖潔純淨,斷無忠圖寺此等現象,雖然大雪封山,他以萬分虔敬,不惜科跣而進,一定可以到達聖地,獲大解脫、大歡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