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至極,考試作弊時也沒有如此害怕。這片滴水未落的原始沙漠,將要迎來一陣驟雨,我環顧四周,警惕這陣祈盼多年的甘霖,被哪陣狂風席卷而去。
就在我的脖子像電風扇一樣轉來轉去時候,一個冰冷的東西放在了我的腿上,居然是那麵比大腦袋還要大的鏡子。
我一時語塞。
大腦袋卻平靜地說道:“你先來。”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你先來”這三個字。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尹大同了,茫茫人海,自從初中別過,就未曾見過。我堅信,有“你先來”三個字的境界,尹大同肯定混得風生水起。“你先來”是何等地氣度,何等地胸襟,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
最近一年,我忽然有了尹大同的消息,他加了我的微信。從他的朋友圈我能得知他的近況。看照片,他的腦袋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增大,肩膀依然單薄,臉黑黑的,眼睛黑黑的,眼鏡黑黑的,頭發花白。從他朋友圈發布的消息可以看出,他開了一家板麵店。
我高中也迷戀徐誌摩的《再別康橋》。班主任讓我們把自己的夢想寫下來,貼在牆上,激勵自己。我赫然寫道:“在劍橋大學門口賣板麵。”
同學們都笑我,語文老師對我大加讚賞:“雅,大雅。”
語文老師仿佛也看到了,“那河畔的金柳”下,板麵攤兒冒起的陣陣白煙。
班主任問我:“你不再換一個夢想了。”
我鄭重其事地對班主任說道:“夢想就像女朋友,不能夠隨便換。”
我看見班主任抬起的手掌又落了下來,他終究是沒讓我換女朋友。
尹大同板麵店的朋友圈讓我很是傷感,不是哀民生之多艱的傷感,不是同學闊別多年的傷感,更不是百無聊賴的傷感。這傷感洶湧澎湃,被“你先來”的狂風裹挾著,發出陣陣怒吼。
我在他開板麵店的朋友圈下留言。
他給我回複了兩個字“你來”。
比二十二年前少了一個“先”字。
我這個人向來以灑脫不羈自居,初中時就如此。自然是討厭相互推讓的俗套之事。“你先來”這話的威力太大,讓我也俗了起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先來。”
大腦袋一本正經地說道:“還是你先來。”
“你來……”
後麵的女生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我的後背:“你先來。”她的“你先來”猶如一片羽毛,從遙遠的天邊,直接飄落到了我的心裏。我的心像是一個碩大的鳥巢,裏麵養了好多的鳥,她們時去時來,最終蹤跡杳然,但是這片羽毛卻永遠留在了鳥巢裏。
我和大腦袋眼裏含笑,對視一眼,用力點了點頭。大腦袋的鏡子最終落到了我的手裏。
我低下頭,彎下腰,兩分鍾後去廁所,把位置讓給大腦袋。
大腦袋,低下頭,彎下腰……
進行地如此順利,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鏡子躺在大腦袋的桌洞裏,一整上午,我們倆沒有說一句話。
中午放學後,我們沒有午休。他拉著我,翻牆而出,向著學校不遠處的大河裏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