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說話，但是更願意當一個合格的聽眾。馬超從小就沉默寡言，整日裏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喜歡聽別人聊天，他是一個悶葫蘆，很難想象，我們兩人能夠玩到一起，事實證明，不喜歡說話的兩個人也能出奇地合拍。
馬超深不見底的抬頭紋，仿佛早就預示著他的家道中落。
我曾經譏笑他的彎腰駝背：“喂，你的懶漢肩兒是不是家族遺傳啊，你媽媽也是這樣。”
馬超看了我一眼，絲毫沒有一點生氣地說：“我媽年輕時候腰杆筆直，他的駝背全是讓我爸爸給揍得。”
我一時語塞。
馬超的爸爸馬凡舉是我們村子裏響當當的人物。他相貌魁梧、力能扛鼎，而且極其有商業頭腦。說他力能扛鼎，是因為數百斤的碌軸，他能輕而易舉的抱起；說他有商業頭腦，是因為他家裏有村裏第一台收音機，第一台電視機，第一台電風扇，第一台彩色電視機，第一台摩托車……
好漢無好妻這句話用在馬凡舉身上再合適不過了。馬凡舉的老婆個子矮矮、首如飛蓬、滿臉褐點、黃牙參差，她最經常的動作就是隨手擤鼻涕，雙手使勁兒一甩，鼻涕劃著圈鑽進泥土裏，手上殘餘的鼻涕就隨手往鞋幫兒上一抹，雙手交叉入袖，斜倚門框，口吐飛沫，指東道西，品頭論足。
我想，如果我是35歲的馬凡舉，這個娘們就不是簡單彎腰的事情了。
關於這個娘們的經典笑柄很多。那時候，每個村裏都或多或少有幾把洋槍之類的熱武器。我們村就有兩把，一把在我爺爺那裏，一把就在馬凡舉那裏。我爺爺年紀大了，曾經擔任過管理區書記，他的洋槍是時代的產物。可是沒人知道年輕的馬凡舉的洋槍是從哪裏來的。
雖然村裏的人都知道，但是我爺爺從來不把洋槍外露，以至於未能一睹真容，讓我一度懷疑是村裏人的謠傳。馬凡舉卻和我爺爺相反，他是個舞刀弄槍的人兒。要是他早生80年，他一定是叱吒風雲的土匪頭子。
馬凡舉的確是這塊料兒，他的槍法極好。一日，他拎著用洋槍打死的整10隻麻雀兒回家，扔給馬超的母親，說道：“把他們弄幹淨些，用熱油炸炸，等孩子放學回來吃。”說完，馬凡舉就騎著摩托車到鎮上了。
馬凡舉在鎮上經營著木材生意，他一天需要在村裏和鎮上往返多次。馬凡舉的老婆，王娘們的廚藝還不如她的長相。這也是馬凡舉的經常帶著兩個兒子去鎮上喝豬肉湯的緣故。
每當馬凡舉帶上墨鏡，馬超坐在摩托車的前麵，他的哥哥坐在後麵，摩托車轟鳴作響，村裏的人就都知道，馬凡舉領著他的兩個兒子去鎮上開葷了。這讓年幼的我，羨慕不已，羨慕摩托車的轟鳴聲，羨慕可以可以來回穿梭在鎮上，不羨慕豬肉湯，因為那時的我根本沒有嚐過豬肉湯是什麼滋味。
在我的印象中，王娘們從來沒有出現在馬凡舉的摩托車後座上。
可是每當摩托車轟轟回到家，王娘們就坐在了村街口，吹噓起來：“豬肉湯喝膩了，今天他們爺仨兒去鎮上喝的羊肉湯，還炒了四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