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界共有兩片大陸,西曰靈澤大陸,東曰天擇大陸。
靈澤大陸共分五大區域,分別為東澤、南原、西荒、北陸、中洲,幅員遼闊,物產豐富,魂師與凡人共存,凶獸藏於山海,隱於林間。
靈澤大陸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東南富庶,西北荒涼,中洲遍地寶藏。邊國位於中洲與西荒的交界,由大量凡人與少量魂師構成,既不富庶,亦不荒涼,平凡而中庸。
迤羅河西起迤羅聖山,流經邊國,在邊國境內轉而向北,流入月牙森林,再經過七個國家,注入北海,全長達百萬裏,是靈澤大陸第一長河。明城位於迤羅河畔,是邊國北部的經濟和軍事中心,一座擁有百萬常住居民的大城。
迤羅河穿過明城後,繼續向東奔流,轉過三山五嶽,流經一個叫做裏村的地方,裏村隸屬於明城,由裏村到明城主城,恰好是一日的車程。裏村在迤羅河以南,迤羅河以北是一片密林,每逢春秋兩季,無論大雁北往還是南歸,都會在林中停留數日,故而這片林子喚作“雁棲嶺”。
寬闊的泥路上,兩輛馬車並駕而行。羅飛抱著藍衫少年,從旁邊的林子裏穿出,輕輕一躍,便落在一輛馬車的車頂。
“幽魂老師,此去明城還有一天的路程,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傍晚就能趕到。”羅飛向另一輛馬車的趕車人說道。
幽魂是風靈學院極有資曆的老師,他頭發半禿,胡子半白,眼睛半閉,看起來慵懶而和藹。
“嗯,好,咦,你怎麼抱個人回來?”幽魂說話的時候總保持著微笑,眼睛也是微眯的模樣,半睡半醒的樣子,像是在回味昨夜的美夢。
“一眼難盡,這個少年委實是個可憐之人。”羅飛聲音淒厲,眼眉低垂,一幅傷心痛苦的模樣。羅飛說完,從車頂躍下,坐在趕車人身邊,將少年遞給他,說道:“白石,你先給他驗傷,看看他現在什麼狀況。”
白石是羅飛的好友,他精通醫術,實力強勁,卻沉默少語。他的言行很是古怪,不是啞巴,說話卻僅用腹語;他待人熱心、真誠,卻鮮有朋友;他用繃帶把全身都纏起來,隻露出一對眼睛,接著用長袍把自己緊緊裹住,戴上鬥笠,仿佛他的身體觸不得空氣。
羅飛將少年交給白石之後,也不管白石會有如何驚奇的發現,就轉向幽魂,緩緩道:“就在剛才,我去找葉塵的路上,經過一片竹林,就後麵那個,現在還能看到一點影子。”
幽魂的眼睛不知不覺已經完全睜開,他沿著羅飛手指的方向,的確看到了樹枝中間探出頭來的幾片竹葉。
“少年就在那竹林之中,拿著把短刀伐竹。砍竹子本來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是我無意間瞥見了少年的臉,卻讓我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恐懼。那少年瞪著竹子,麵目猙獰,怒目圓睜,他把竹子砍斷之後,用刀剁碎,用腳去踩,用手去抓,仿佛他與那竹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看他模樣恐怖,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於是便走近問他‘小兄弟,你與這竹子什麼冤仇,為何如此憤怒?’那少年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會,隻是流下幾滴眼淚,由怒轉悲,繼續伐竹。我心中疑惑更甚,又問‘你為何又如此悲傷?’他仍沒有理我,隻是哭得更厲害了。接著他又砍了兩根竹子,我正想再問,他忽然說‘肉球死了。’我問‘肉球是誰?’他說‘我家養的熾貓,三歲。’我就更納悶了,他家的貓死了,關這裏的竹子什麼事?”
羅飛說道此處,清了清嗓子,找幽魂要了一壺水來,他在江上與葉塵聊了許久,早已渴得厲害。白石對少年的身世也來了興趣,一邊替少年把脈,一邊認真聽著羅飛講故事。
羅飛往身後的馬車瞟了一眼,見車簾露出一道縫隙,馬車裏一片黑暗,黑暗中一對閃著光芒的眼睛盯著他的背影,那雙眸子的主人便是遊若琳了,一個隻有十八歲的少女,卻要麵對整個世界的背叛!
羅飛輕輕喝了一口水,繼續聲情並茂的編織故事:“於是我又問那少年‘可是這竹子害死了肉球?’那少年還是不理我,又說‘阿黑,阿紅死了。’這次我卻不理他了,管他阿黑阿紅是誰,我才不問呢,讓他傲嬌。那少年又獨自哭了一會兒,說‘哥哥姐姐死了。’這次我聽懂了,卻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二叔大伯死了,七舅老爺死了,爹爹媽媽死了,爺爺死了……’他說到這裏就已經泣不成聲,趴到地上哭了起來,我已經感覺到不妙,恐怕這少年給人滅了滿門了。我安慰那少年道‘可是這些竹子害死了他們?我現在就幫你報仇。’我大手一揮,使出一招迷風亂刃,把那些竹子給悉數斬斷,你們回頭看看,見不到那片竹林了吧,我幹的。那少年見我大展神威,佩服得五體投地,滿臉崇拜的看著我,流下了激動的淚水,他跪在我身前,喊‘大英雄,你器宇軒昂,英武……’”
“別開玩笑,說重點。”幽魂臉上依舊和藹,語氣也很平和,卻透出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幽魂心道羅飛不會風魂術,哪裏使得出“迷風亂刃”,他講故事總喜歡添油加醋,這一段恐怕是他編的。
他又哪裏能想到整個故事都是羅飛編的。
“呃……那就跳過少年稱讚我的那一段。總之那少年被我的英姿折服,一邊抹淚一邊告訴我事情的原委:少年本是當地一大戶人家,三天前的晚上,一家人睡得正香的時候,就聽得轟的一聲,一顆隕石落在他們院子裏。他們被驚醒後立刻趕到院裏,當時天又黑,院裏塵煙彌漫,他們什麼也看不清。等到煙塵散了一些,他們才敢慢慢靠近隕石墜落之處。隻見得院子中央被砸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坑裏麵卻沒有隕石,而是一個須發皆白、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的老人。他們家雖是當地大戶,但平時也沒怎麼接觸魂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十幾個人站在那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然後天空忽然傳來一陣尖厲的笑聲,他們抬頭望向天空,沒有見到人影,隻看見一隻如山嶽般巨大的手掌從天上拍了下來,那手掌威力極大,還在數百米的高空就壓下一股勁風,掀起了屋頂,拔起了樹根。一家人四散奔逃,有的直接被那勁風卷到天上去了,少年在慌亂中看了一眼坑裏的老人,卻不知那老人何時睜開了眼睛,老人往天上一指,輕喝一聲。那老人看起來奄奄一息,這一指一喝卻充滿了翻山倒海的氣勢,無數竹子從院子裏、從屋舍裏、從山岩間長了出來,少年目之所及,全是碧綠蔥鬱的竹海。那竹子每一根都如腰杆般粗細,泛著碧綠的光,以難易度量的速度向天空瘋長,迎上那巨大的手掌。又一聲巨響,天搖地動,星河倒轉,少年腦袋嗡嗡的一陣亂顫,緊接著……我先喝口水。”
羅飛從小就愛聽故事,講起故事來也有板有眼,幽魂、白石、遊若琳三人絲毫沒有懷疑故事的真實性,反而被引到故事裏去,開始同情少年的遭遇。
“這幾天渴的厲害,總是想喝水,大概是晚上沒睡好,晚上沒睡好是不是很容易渴啊,幽魂老師?”羅飛沒有接著講故事,而是向幽魂詢問自己口渴的原因,他笑得很輕鬆,有的人卻是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然後呢,那老人……不,那少年怎樣了?”馬車裏響起了沙啞的、怯怯的卻又有些焦急的聲音。這是三天來遊若琳第一次說話,從那天遊若琳第七次嚐試著逃跑,被葉塵抓住,用縛魂鎖封住她的魂力之後,她除了哭,就再沒發出過別的聲音。
曾經刁蠻任性的瘋丫頭,人們又愛又怕的小魔女,把風靈學院攪得雞犬不寧的混世小魔頭,嚷嚷著“男人都是一群應該被閹割的豬”的女王教教主,同時是中洲最強門派墨山的掌上明珠,多麼活潑可恨的小姑娘,這才幾天,就變成了嬌怯怯、哭啼啼、病怏怏的模樣。
有的人一輩子也學不會樂觀,卻能在一瞬間變得消沉。遊若琳世界裏的火把熄滅了,她墮入了黑暗,羅飛想給她一束光。
半個月前,墨山眾人從西海狩獵歸來,在倉冥山山腳遭遇不測,在這遭遇不測的三百餘人中,多數人已經確認死亡,但仍有幾人未見屍首,記為失蹤。這失蹤的幾人中,便有一個是墨山的宗主,遊若琳的爺爺,“碧竹老鬼”——遊閑。
羅飛故事裏衣衫襤褸的老人便是指的遊閑。羅飛與遊閑素未謀麵,他對遊閑更是知之甚少,隻是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他的形象,都已經編在了故事裏,至於羅飛不知道的部分,自然是留作了懸念:“緊接著,少年就‘哈呼~哈呼~’大喘了幾口氣,暈了過去,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羅飛說完歎了一口氣略表遺憾,白石的臉藏在鬥笠下的繃帶裏,不知道什麼表情,幽魂則是閉了眼,倚著馬車,徐徐歎道:“又是一個卷入亂世紛爭的可憐人,自從墨山無故遭劫之後,整個靈澤大陸都亂了,不知道誰在推動,也不知道最終誰會得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會有成千上萬的凡人無辜枉死。唉。”
羅飛微微點頭,做深思狀,好似幽魂的一番話讓他生出許多感慨,但他心中卻在委屈的呐喊著:老師,你關注錯重點了,我想說的是那個老頭,老頭!
在幽魂發表評論的時候,遊若琳悄悄從馬車裏探出頭來,那是一張美麗卻憔悴的臉。
她的眼球幹澀、無神,布滿血絲,微紅的眼眶耷拉著,使得她的眼珠看起來像一輪半月,目光黯淡,睫毛低垂。這幾天不知道她偷偷哭了多少回,眼睛看起來太疲倦,像是隨時都可能閉上,再也不會睜開。她的臉上沒有著妝,透著病態的蒼白,頭發散亂的披在額上與頸間,發絲有些幹枯,她本是一個極愛美的女子,幾天來卻一直不曾梳妝打扮。
她盯著羅飛的背影,目光卻未聚集在一處,像是望著羅飛身後的林子,像是望著揚起的馬蹄,像是望著平坦而結實的道路,像是……一對死人的眸子!
羅飛轉頭,看見了這樣一雙眼睛,忽然一陣悲意湧上了眼眶,他差點沒忍住流下眼淚。
她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離她而去,一個把她賣給了惡魔。她想逃離墨山,逃離這樣的命運,卻被葉塵抓住,封住了魂力,連掙紮的力氣都失去了,於是她妥協了,屈服了,像個走肉行屍般活著。
羅飛想到這裏,暗下決心:我一定要讓她活過來。
遊若琳輕輕轉了一下頭,麵向白石懷裏的少年,目光仍是散的,不過眼珠子卻輕輕的轉了一下,好似一潭死水忽然泛起了漣漪,一股清泉湧了出來。
羅飛不敢凝視遊若琳的臉,他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於是望向白石,故作笑顏道:“是不是沒有呼吸,心跳卻很正常。這少年不知經曆了什麼變故,身體怪異的很。”
白石抬頭望著羅飛,輕搖了一下頭,用沉悶的聲音說道:“見所未見。”
白石說話時好像很怕肺裏的空氣跑了出來,故而他僅用腹語,從未張過嘴巴,因此他的聲音低沉怪異,含糊不清。幸好羅飛與他相熟,要不然,這四個字他也未必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