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冷施展的魂術名叫三重門,命名的典故來自於民間神話故事:“人間至神界,需曆三重劫,過三重門,煉三顆心,分別是代表勇的無畏之心,代表智的遠謀之心,代表善的赤子之心。”三重門是一種舍身搏命的魂術,它是在向身體經絡裏注入遠超肉體承受能力的強大魂力,對關節、經絡、肌肉強度的全麵提升,短時間內獲得數倍於平常的速度和力量,代價是留下一生都無法治愈的身體疾病甚至可能在幾分鍾內迅速死亡。
韓冷壓榨自己的潛力和生命衝破了葉塵的千星陣,他的身體在高速下已經拉長成一道模糊的氤氳的光,他已經握緊了拳頭準備給葉塵致命的一擊。
這一拳,承載了他生命的重量,可以抹平山嶽,截斷河流,可以把葉塵那渺小的身體砸成血沫。他已經預見到了這場戰鬥的結局,他已經咧開嘴打算慶賀勝利了——可是,他的身體卻越來越重。
韓冷有些疑惑,於是再仔細的看了一眼葉塵,葉塵的眉毛微微豎著,眉頭輕輕皺著,黑色的瞳仁很認真嚴肅的盯著前方他所在的位置,他的瞳孔裏映出了他的身形——一條黑色的模糊的粗糙的線。他再次確認了他與葉塵之間的障礙,除了空蕩蕩的風,便什麼也沒有了。
可是——還有空蕩蕩的風啊,葉塵擅長的除了水魂術,還有風魂術。
他怎能忽略這空蕩蕩的風?
韓冷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沉重得好似整個天空都壓在他的身上,周圍的風像無數繃緊拉直的細小繩索,一頭緊緊的纏住他的身體,一頭嵌在虛空牢牢固定,他的身體被禁錮在空中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他的拳頭離葉塵的額頭隻差三寸。
“綿風沼澤獄?”韓冷艱難的吐出這五個字,他一張嘴周圍的風就拚命的往他肺裏麵灌。這裏的氣壓已是尋常的十倍,哪怕是本魂術師強大的身體素質,一時也難以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高氣壓。
“蠢貨。”葉塵懶洋洋的說,伸出手來指向韓冷的脖子,一道薄如蟬翼的風從他食指和中指間流出,向兩側延展,形成一個二十厘米長的翼狀風刃。
指壓刀,一種可以瞬間成型且在短程內擁有極強破壞力的風魂術,風魂術師在麵對近身戰時,往往會瞬間扔出六個指壓刀,要麼形成有效殺傷,要麼逼退對手拉開距離,是一種實用性強且難度極高的風魂術。
韓冷有些絕望,他說:“能不能堂堂正正打一場,我想死得有尊嚴一點。”
韓冷覺得這一架打得特別憋屈,在千星陣裏隻能像隻可笑的鴕鳥一樣跳來跳去,好不容易衝破千星陣,又陷入了綿風沼澤獄,這讓他近乎絕望。綿風沼澤獄屬於禁錮類魂術中的軟禁錮術,陷入其中的魂師一旦運動就會受到一個持續的阻力,這個阻力會隨著魂師的運動速度增加而增加,意味著韓冷想要逃出沼澤獄,就隻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他走出去大概需要一分鍾,這個時間足夠葉塵殺死他一百次。
葉塵對魂術的使用太狡猾,他知道每一個魂術的優點和缺點,他知道怎樣以己之長,克敵之短。見到韓冷的第一眼,他就判斷對方是以純粹的力量和速度為戰鬥方式、以近身格鬥為主的的本魂術師,千星陣能對這類魂師形成完美壓製;他看見韓冷被困在千星陣裏不停躲閃、苦苦掙紮,而沒有把重水元球一顆顆打碎,於是猜測對方沒有破壞力較強的遠程攻擊魂術。他隻會有肉體接觸的貼身戰,葉塵再一次印證了這個判斷,於是他使用綿風沼澤獄將自己圍起來,對方想要靠近他必定會陷入這片沼澤獄。
其實葉塵使用綿風沼澤獄隻是想保持自己與韓冷的距離,因為綿風沼澤獄這個魂術的隱蔽性實在太差,其實質是一個密度極不均勻的大範圍空氣團,它會折射大量光線讓周圍的景物看起來扭曲混亂,稍微有一點實戰經驗的魂師都不會陷在這片沼澤獄裏,他哪知道韓冷會愚蠢到這個地步直接撞過來——其實韓冷也不蠢,他也發現葉塵的身形看起來有些扭曲,他以為是空氣裏的水霧折射了光線,加上自己高速移動中看周圍的物體有些變形,他哪裏能想到葉塵竟然在局勢完全占優的情況下使用防禦魂術,這完全不合常理!
葉塵又說話了,仍然是那淡淡的語氣,但內容總是氣得人發瘋:“弱得像條狗一樣,還要什麼尊嚴。”
指壓刀越來越清晰,逐漸變得像一塊透明的刀片,韓冷仿佛聽見了無數風元素被壓在那薄薄的刀片裏,想要掙脫開去的痛苦尖嘯聲,他知道這些尖嘯著的風元素會在切開自己脖子後瘋狂的向四周衝散,然後把他的腦袋高高彈飛,鮮血將灑滿整個天空。
他覺得那樣的死法太難看,於是又說:“葉塵,別衝動,我是墨山派來迎接你和遊若琳的,剛才隻是想試一下……”
“我不信。”葉塵一句話直接把韓冷給噎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盯著葉塵,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韓冷輸得徹徹底底,葉塵卻沒有認為自己已經贏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韓冷要選在江麵阻截他,本魂術師在水元素如此密集的地方跟水魂術師打,是一個絕對愚蠢的選擇,他為什麼要選擇一個對他全無利處的戰場?他沒有可以忽視環境因素的壓倒性實力,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新人,他憑什麼敢把江麵選為戰場?
直到低頭看到腳底的巨大黑色陰影,葉塵心中的疑惑才得以解開。
這個巨大陰影整體構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不像是一個巨大的生物,而是無數蛇狀的黑色生靈聚成了一個龐大群體,它們潛在江中瘋狂地向葉塵逼近,其覆蓋麵積在四百平方米以上,把江水染得黢黑。
葉塵擅長水魂術,他對水中異物的感知力很敏銳,可是這樣一群數量龐大的生物離他如此之近,他卻沒有絲毫察覺,這讓他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想他終於知道對方把水麵選作戰場的原因了,這些能夠悄無聲息靠近他的黑色生靈,的確可以威脅到他的生命。
他把手中的指壓刀散去,風元素向四周逃逸,拂起兩人的頭發和衣裳。葉塵把雙手按在江麵,魂力在一瞬間迸發,江水在刹那間坍縮,水平麵足足下降了近兩米,江麵多了一層仿若油脂的透明液體,洶湧的江水複歸於平靜,翻滾的波濤消弭於無形。
又是一個難度極高的防禦性水魂術——封海術,把大量水元素壓縮在一塊三厘米厚的水牆裏,其密度是普通水的一百倍,物理性質也發生了極大變化,顏色變成了銀黑色,看起來像是流淌的水銀,摸起來卻是鋼鐵一樣的固體觸感,它的強度極高,能夠承受幾百噸力量的撞擊而不發生形變,它的延展性很好,能夠被拉伸至原來麵積的一千倍仍然不斷裂,曾經有人用封海術困住了一頭幾百米長的深海巨獸,這是一個能夠封印大海的魂術!
葉塵再一次展現了他無所不會、無所不精的水魂術功底,他是風靈學院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他是風靈學院數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努力型天才,他不僅是一個優秀的學生,放眼整個魂師界,他也稱得上是一名強大的魂師,如此年輕、如此努力、如此天才的強大魂師。
水中的黑色生物仿佛沒有意識到封海術的存在,仍悶頭向葉塵衝了過來,它們撞在了封海術上——令葉塵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次撞擊沒有任何聲響,那些黑色生物鑽入封海術形成的水牆裏,然後穿出來,躍出水麵,仿佛沒有受到任何阻隔,仿佛隻是在普通的水裏向前遊了三厘米。
葉塵終於看清了這些黑色生物的模樣,它們的身體像一根黑色鐵絲,比頭發絲略粗,二十厘米長,其身體構造與蚯蚓有幾分相似,外表沒有任何器官,體表布滿了透明的膠狀粘液。很不起眼的小生物,卻讓葉塵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表情,這樣的表情雖然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不到半秒,但在那一瞬間,他真的感受到了一股頭皮發麻的恐懼。
葉塵仍然保持著曲腿下蹲,雙手按在江麵的動作,身上開始“劈劈啪啪”的炸出血色的小紅點,這些小紅點越來越密集,最後竟連成了一條條紅色的細線,像是皮膚下的血管在發著光穿透了皮膚。
人們都以為葉塵最擅長的是水魂術,本魂術他掌握得極差,事實卻正好相反,他最擅長的是本魂術,依靠速度和力量在近身格鬥中利用反應速度和格鬥技巧戰鬥的本魂術。
這是他在風靈學院隱藏了三年的秘密,是那份價值八千金幣的情報必不可少的內容之一。
他已經不能再施展水魂術,僅靠風魂術他又沒法解決現在的局麵,所以,他必須得施展本魂術與這些黑色小蟲拉開距離。
葉塵認識這些蟲子——血螟,一種寄生在血液裏,依靠吞噬鮮血為生的寄生物,它們被稱為“水魂術師的夢魘”,是讓所有水魂術師都束手無策的特殊生靈。血螟體表有一層特殊的蛋白質粘膜,這種粘膜能夠屏蔽水魂術師的感知,對人體皮膚有著超強的腐蝕性,這使得它們能輕易的刺穿皮膚,鑽到血管裏。因為這種粘膜的特殊構造,還讓它們還能夠在水中自由穿行僅受極小的阻力,無論水的密度多大,流速多高,都對它們的移動造不成絲毫的阻礙,所有的水魂術都無法傷害它們分毫,也不能阻止它們的行動。
血螟的這些種種特性讓它們成了水魂術師的噩夢,水魂術師見到它們永遠都像是老鼠見了貓,隻能瘋狂逃竄,逃到岸上,逃到空中,逃到盡可能遠離水源的地方——不能離水源太近,因為血螟能夠在空氣裏短時間生存,它們能夠在空氣裏自由遊動,更快速,更靈活。
這就是韓冷把戰場選在江麵的理由,血螟——能夠讓水魂術師懼怕水、遠離水的可怕生物,真正意義上克製水魂術師的武器。
韓冷這時候的心情很好,因為他終於確信耳憂沒有背叛自己,一切都按照他們之前商量好的計劃按部就班的進行:自己出手吸引葉塵的注意,耳憂控製著血螟把葉塵圍住,等到時機成熟,再給予其致命一擊。
他望著葉塵,輕蔑的笑著,想把葉塵之前給他的輕視和嘲諷全還回去,可葉塵的表現再一次讓他憤怒了,葉塵隻是低著頭做自己的事並沒有看他,葉塵隻是把他當做了戰場以外的一具冰冷屍體、一個死人、一個四肢盡斷的殘廢——因為韓冷感覺到了,來自綿風沼澤獄的束縛陡然減輕,葉塵正在解除這個魂術,韓冷認為這是他這一生中受到的最大侮辱,他從未被人如此輕視。
葉塵距他不到一米,他是一名強大的本魂術師,這個距離下他可以威脅到任何人的生命,但是葉塵卻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也就是說在葉塵眼中,他現在的威脅度——是零!
他從未如此憤怒,也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擊敗一個人,可是今天,葉塵點燃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怒火。
他開始積蓄力量,左半身的紅色光點越發耀眼,仿佛要炸開成一簇血花盛開在江麵。綿風沼澤獄的束縛逐漸消散,他的雙腳終於觸到了水麵,那種充實的感覺讓他忘乎所以,他覺得接下來這一腳無人能夠避開。
翻身,抬腿,火光四溢。韓冷這一腳由上至下砸落,若萬鈞巨斧,攜風雷之勢,鋒芒畢露。
韓冷以為這個距離下無人能夠避開這一腳,卻沒想到葉塵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顯魂術天才,竟會擁有那般匪夷所思的速度——他迎著韓冷滿腔怒火的一腳,直直的向天空躍起,在韓冷驚愕的目光下,葉塵的身體貼著韓冷的鞋底,以一厘米不到的距離,擦身而過,然後逐漸上升,與韓冷的距離越拉越遠,消失在朝陽暖融融的光裏。
葉塵再一次展現了他對距離和速度判斷的準確性,若韓冷的腿再長一點,這一腳的速度再快一點,葉塵的頭會直接撞碎在韓冷的腳上——可惜沒有這些如果,葉塵的速度很快,他的判斷很準確。
無數血螟蟲從韓冷身旁遊過,去追逐天空的葉塵;隨著葉塵的離去,封海術得以解除,高壓下的水元素失去了魂力的束縛,瘋狂地向四周逃散,掀起了三四米高的巨浪,整個河麵宛若一鍋沸水。
韓冷因為用力過猛,重心失衡,倒在了河裏,沉重的浪潮撲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變得疼痛而僵硬——三重門的副作用終於顯露出來,他身上的每一處皮膚、每一處穴位、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被燒紅的細針狠狠紮著,又酥、又癢、又麻、又燙、又疼,他想用盡最後的力氣去撓著、捏著、捶著、拍打著自己的身體,以表麵的痛感麻痹那鑽心的疼,卻被身後一雙冰冷的手臂緊緊摟著,阻止了他的自虐。
韓冷不用轉頭,就已知道來人是誰——龍牙兵團的四隊隊長,他最好的夥伴——耳憂。
耳憂是一個很秀美的男子,他頭發微黃,鼻梁堅挺,眼珠漆黑而明亮。他的臉俊美如幼童,聲音細膩且溫柔,讓人迷醉——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身材,因為幼時的一場大病,他的身高停留在十三歲,在成年人的世界裏,他的身高永遠是人們調侃、取笑、嘲諷的對象。
因為身材的畸形,自尊心的作祟,他開始刻意保持與異性的距離,因為人生的特殊遭遇,他對韓冷除了普通的朋友之誼,兄弟之情外,也生出了一些男女間的情愫。
耳憂抱著韓冷爬到水麵,讓韓冷的身體躺平,他一手摟著韓冷的肩,一手輕輕摩挲著韓冷的胸口,冰冷的魂力從他掌心湧出,侵入到韓冷身體各處。韓冷身下的江水開始結冰,他吐出冰冷的氣體,用顫抖的聲音對耳憂說:“再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