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隕落·
1934年5月13日上午,上海大華醫院。
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雙手緊緊抓住床邊的丈夫:“我們的緣分完了,你得努力,你的印象我一起帶走——”
年輕的丈夫悲痛異常,一邊哭泣著安慰妻子“你會沒事的!”一邊大呼醫生:“大夫,求求你們救救我妻子,把我血輸給她!”
醫生輕輕搖搖頭,表示已經沒用了,暗示年輕人有啥話趕緊說。
年輕人狠狠用拳頭錘著自己的腦袋,“是我不好啊,沒能掙錢,真是苦了你啊!我一定要去告那個庸醫!……”妻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算了,不要去告了,人死了,告他又有什麼用呢?”她喘著氣,把大女兒叫到跟前,哽咽著囑咐道:“寶寶,你好好跟著李先生—一以後不要再叫李先生,應當叫爸爸!”又對小女兒說:“貝貝,你長大好好孝順父親!……”
說完最後兩句話,妻子安然閉上了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
這個年僅36歲的女子,便是與林徽因、冰心並稱“福州三大才女”的廬隱。
在民國,既出身大戶人家受到傳統文化熏陶、又曾遊學國外接觸新式思想的女子可謂燦若星辰。而廬隱,是這群名嬡中最為淒涼的一個。
她相當有才華,十三四年創作生涯,留下十一部作品。茅盾說:“讀廬隱的全部著作,就仿佛在呼吸著‘五四’時期的空氣,我們看見一些‘追求人生意義’的熱情的然而空想的青年們在書中苦悶地徘徊,我們又看見一些負荷著幾千年傳統思想束縛的青年們在書中叫著‘自我發展’……”(1934年,《文學》)
她很高傲,才女蘇雪林連魯迅都看不上眼,卻很佩服她:“我平生最瞧不起鋒芒外露或浮而不實的人,對於廬隱不僅不討厭,競反十分喜歡。這中間有兩種原因:一則佩服她敏捷的天才。……二則廬隱外表雖然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甚或驕傲得難以叫人親近,其實是一個胸無城府、光明磊落的人。”
她很率真,同時代的女作家謝冰瑩說她:“廬隱就是這麼一個很痛快的人,高興起來,就哈哈大笑;煩悶的時候,就痛飲幾杯;傷心的時候就大哭一場,看不順眼的事情,就破口大罵,毫不顧到什麼環境不環境。”
她很狂妄,曾在文字中張揚個性“我就是喜歡玩火,我願讓火把我燒成灰燼。”“我想遊戲人間,反被人間遊戲了我!”她也很天真,嫁給第一任丈夫的時候已經是聲名鵲起、追求者眾多,明知道對方有了妻子,卻異常高調“寧願做小”,不惜與家庭決裂,結果母親又氣又病去世;帶著孩子嫁給比自己小九歲的第二任丈夫,後來發現對方太過浪漫不切實際,生活中還得靠她賺錢養家,即便陷入窘境,也不向幾個超級有錢的哥哥求援。她很不幸,導致其英年早逝的原因是她分娩時難產,為了省錢,她和丈夫並沒有上醫院,而是請民間的接生婆,誰知接生婆水平有限,倉皇中將她的子宮劃破出血不止。蘇雪林回憶“為節省費用沒有進醫院,僅以十數元代價雇一助產士來家伺候,以手術欠佳,流血不止,送入醫院,終於不救”。
她很豁達,在轉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她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口中不斷地念上帝,主”,並留下遺囑:“開追悼會要用基督教儀式。”而且吩咐丈夫“生存都不容易,別告人家了”。她去世後,其27歲的丈夫李唯建甚至沒錢籌辦喪事,更遑論撫養兩個女兒成人。後來還是她的朋友舒新城出麵,將其哥哥黃勤(當時是某銀行經理)請到上海主持妹妹的喪禮,並將妹妹與前夫所生的大女兒郭薇萱帶走撫養,廬隱的著作版權歸郭薇萱所有。
小女兒李瀛仙,則由李唯建帶回四川老家。
廬隱長眠於蒼鬆翠柏間的上海公墓,棺內陪葬的是她的畢生心血——已出版的所有作品。
一代名媛如流星劃過,其縱橫捭閩、一往無前的淩厲才氣還隻發揮出十分之一二,就戛然而止。
·大戶人家的棄兒·
廬隱原名黃淑儀,又名黃英,父親是前清舉人,母親是一個舊式女子。在廬隱出生前,已經有了三個哥哥,父親很想再要一個女兒,結果如願以償,1898年5月4日廬隱在福建省閩侯縣城內降生。
也許冥冥中上天在賦予這小女嬰才華的同時,也給她降下詛咒——就在廬隱出生當天,她的外祖母去世了。
這種“新人換舊人”之事,在傳統的觀念中很不吉利。母親認定女兒是一顆災星,視其為“不祥之生物”,甚至不願哺乳,便雇了一個奶媽喂養。
嬰兒時代的廬隱瘦小幹澀,身上長滿瘡疥,脾氣大且好哭,到3歲的時候既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母親和哥哥都極為討厭她。
小廬隱仿佛知道自己在家庭中不受歡迎,從來不主動跟母親和哥哥親呢,除了與保姆家的孩子玩耍,就是一個人對著花草發呆。
4歲的時候,小廬隱患上了熱病,一連幾天高燒不退,差點丟了性命。父親責備母親沒能好好照顧她,本來就迷信的母親非常煩躁,跟父親大吵一場,後來幹脆將廬隱送到鄉下奶媽家。慈祥的奶媽可憐這麵黃肌瘦的大小姐,將廬隱帶在身邊悉心照料。小廬隱成年後一直很懷念著這段幸福的鄉間生活,在她的中篇小說《海濱故人》中借主人公的身世折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