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溯州,有一座高逾萬丈的大雪山,山巔在白雲之中高低起伏,宛如一頭蟄伏於穹頂之下的遮天巨獸。
這座大雪山山腰的積雪融化過後,在山腳彙聚成一汪巨大的寒潭,寒潭之水東流成溪,名為寒溪。
寒潭之畔,有座寺院,叫作寒潭寺。
昨天晚上,雪山腳下一夜疾風驟雨,今早起來,寒潭寺寺院裏,滿地瘦弱殘缺的梨花。
那幾株本就幹枯的南梨樹,多年的歲月後,早已失去了抗寒的傲骨,隻剩下幾瓣可憐的花骨朵掛在枝頭。
這一夜風雨,便象征著日子進入了冬天,在這個凜冽蒼茫的季節,很多大限將至的老人,那盞搖曳的命燈,往往說滅就滅。
不過,寒潭寺是沒有寒暑之分的,但是晌午的時候,院裏飛來了一隻黑鷹。
衛沐躺在寺院的院牆上,腦袋下麵枕著一本書,看見了落在院裏的黑鷹,若有所思。
他自幼借居在寒潭寺,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但他讀過很多書,知道這隻黑鷹來自大秦帝國的帝都。
離鴻大師曾經說過,衛沐的家就在帝都,是某位大將軍的兒子。
他在寒潭寺生活了將近十三年的時間,這期間,他在帝都的那個家裏,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甚至沒有來過一封家書。
那麼今天這隻黑鷹的來意,便有些讓他好奇了。
他是個不祥之人,據說是四相之一的白虎轉世,母親在他三歲那年,因為沾到他的血而死。
為了鎮壓那種凶厲的血脈,他才被送來有‘大陸第一淨地’之稱的寒潭寺。
因為喜好讀書,所以衛沐想事情的時候,常常入神,那隻黑鷹已經被人抱走了,他的目光卻還停留在那裏。
“小師弟,發什麼愣呢?”院牆下不知何時站了另一名少年,看見衛沐神情呆滯,笑著問他。
此人是寒潭寺東院陣字輩首座弟子,剪了一頭精神的短發,看起來比衛沐年長幾歲,笑容親和,穿著一身簡樸的絮袍,內裏裹著他較為魁梧的身軀。
“呃……陣吾師兄,什麼事?”衛沐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問道。
名為陣吾的少年打趣道:“叫你平時少看些奇怪的書,人都看傻了,肚子餓都不知道了?”
衛沐從院牆跳下,拍拍衣服,雖然上麵並沒有灰塵。
“這些書裏的故事都挺有意思的,就說我前些天看的那一本吧,裏麵的和尚都是剃的光頭,而且不能沾酒肉,連女色都不能沾,叫六根清淨,我覺得真正的僧人就該這樣,哪像你們啊,每天讀幾本靜心咒,泡泡寒潭水就算修行了。”
“那可不行!”陣吾一聽立即反駁:“剃光頭多難看啊!而且不吃肉哪有力氣修煉,再說女色,總不至於修行修得絕後吧?我可是家裏的獨子。”
衛沐調侃道:“那還是你修行修得不夠深,你看幾位掌院大師,不都沒娶妻嗎?”
陣吾是個老老實實修道且修行的人,此時也聽出來衛沐是在逗他了:“人家掌院都是癡迷於玄道修煉,一心衝擊聖境才忘了兒女之情,又不是修行修的!”
“所以說你啊,還是境界不夠,唉……”衛沐佯作歎息,臉上的表情十足的恨鐵不成鋼。
陣吾拍了拍胸口,閉上雙眼長呼一口氣,頌道:“一念青山,一念白雲,一念微風起,一念狂風止,我不能跟他一般見識。淡定,淡定。”
衛沐心想至於嗎,逗你兩句就要念《玉心咒》來平心靜氣了,於是換了個話題:“師兄,午飯有燉雪兔嗎?”
陣吾還在原地頌咒:“淡定,淡定。”
衛沐無語,額頭掛上三條黑線。
——————無比強勢的分割線———————
午飯過後,聖陽熾烈,已然升到了天穹之頂。
此時是一天之中玄氣最為活躍的時刻,寒潭寺弟子們都聚集在寒潭周圍,開始了煉息。
衛沐放下了書卷,坐在寺院門口看著師兄們的修煉——因為白虎轉世的原因,他十六歲之前是不可以修煉的,據說當年他前腳剛被送進寺門,帝國聖門的諭令後腳便到了。
不過,他倒是可以看別人修煉,這也是他這些年來,除了讀書之外僅有的消遣。
東院眾弟子們盤坐於寒潭四周,皆是屏息閉目,神情極為認真。
絲絲縷縷的煙氣,從這些弟子們的身上緩緩蒸騰,然後在寒潭上空,嫋嫋凝聚形如雲霧,場麵瑰麗。
寺院門口,衛沐撐著腦袋坐在門檻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掛笑。忽而,一道來自離鴻大師的玄音,傳入他的耳中:“到西院來,為師有話與你講。”
大概是因為上午那隻黑鷹帶來的信吧,衛沐如此想到,起身踱步前往西院。
世人皆知,寒潭寺有東西兩院,東院有四百外門弟子,西院則都是親傳弟子。
衛沐叩響了西院一扇門,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離鴻大師正望著堂前那幅掛了很多年的山水畫,一襲黑袍,背影高大而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