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嶺南有虎(2 / 2)

“師父。”衛沐喚了一聲。

十三年裏,是離鴻大師一手把他照拂長大的,兩者之間相差數百歲,情分卻差得不遠。最重要的是,衛沐雖未從離鴻大師處學得修道之法,但這些年的修行——也就是修心養性,都是由離鴻大師親自言傳身教的,所以兩人之間,確實有師徒之名和師徒之實。

“你身負白虎真血,所以這些年來一直不允許你修煉。”

離鴻大師沒有轉身,背對衛沐說道,“四相之中,白虎主殺,其性暴戾,白虎轉世之人,若得玄氣,便是猛虎得了爪牙,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弟子知曉。”衛沐答道。

離鴻大師又說道:“自古白虎之體,皆是以殺聞名,距離我們最近的,便是千年前的聖將陸梟,嗜殺成性,有‘人屠’之名,最後不得善終。就是因為他是白虎之體。所以當年才將你送到這寺院中來,借寒潭之水和淨心聖咒消磨你骨血裏的戾氣,怕的就是你將來壓製不住殺性,成瘋成魔害人害己。所以,你萬萬不可怨恨你的家人。”

衛沐說道:“弟子是不祥之身,遭人嫌惡也是活該。但弟子想問一句話。”

“我在寒潭寺生活了十三年,這十三年裏,我的家人可曾來看過一眼?”

離鴻大師仍然沒有轉身,聲音低散而又無比清晰地說道:“你爺爺畢竟年事已高,帝都到嶺南路途坎坷,身子骨承受不住。”

衛沐又問:“那麼,其他人呢?比如那位衛大將軍。”

緩緩地搖頭,離鴻大師自然知道衛沐的問題,並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而是在質問,不由得歎息了一聲“你還是心裏有怨。”

衛沐出言否認:

“並非弟子心中有怨,先前弟子便說過,身懷不祥是命裏注定,命不好,怨不得旁人。隻不過他們既然懼怕我,對我避之不及,又如何做得家人?況且,生身之恩與棄養之嫌相抵,我便不欠他們家任何東西,自然更算不得是家人,。”

離鴻大師終於轉過身來,看著衛沐,他的眼神很平靜,又無比的深邃浩瀚,仿佛能夠洞察世間一切,目光從衛沐的眼底直直窺入心底。

然而這位朧隱大陸八聖人之一的長者,隻看到一對漆黑的眸子,幹淨澄澈。

衛沐的心眼裏,真的沒有恨意,一絲一毫也沒有。

沉默片刻後,離鴻大師遞給衛沐一張紙條,正是晌午時黑鷹帶來的信:“無論如何,對於你,你祖父畢竟是真的牽掛,你父親的功績是自己打下來的,所以很多事情,老人家做不了主。”

“這趟帝都之行,去與不去,取決於你。”

衛沐捏著信紙,信上說入冬之前,衛沐的爺爺,也就是衛老太爺咽氣了,生前想看衛沐最後一眼,但是沒能等到,所以想請離鴻大師讓衛沐回帝都,在老爺子靈前讓他看一眼,算是了卻老爺子一樁遺願。

將信紙放入懷中,指尖不經意觸到一抹溫潤,也似乎觸到了心中某處柔軟,衛沐用了三息時間思考,然後拱手說道:“弟子爭取早些回來。”

離鴻大師伸手揉了揉衛沐的頭,神情有些落寞:“再過兩個月,你便滿了十六歲,聖門那道禁止你修煉的諭令,自然也就隨之失去約束,嶺南……便不必再回來了。”

轉變發生得有些突然,衛沐沒太反應得過來,問道:“不回嶺南徒兒去哪兒?”

離鴻大師矍鑠的精神,似乎瞬間委頓了下來:“白虎之體太霸道,寒潭寺的功法不適合你,你若是不願待在帝都,想來岐山一定很歡迎你。”

衛沐呆立當場,怔怔地說道:“師父……您這是,要趕我走嗎?”

離鴻大師抬頭仰天,說道:“寒潭寺是你的家,誰也不能趕你走,但你有你的路要走,而且你的路,還很長。”

“可是您不讓弟子回來,弟子就真的沒有家了啊……”

衛沐眼裏噙著淚水,以前他總是會想象自己在帝都的那個家,但稍微長大些,他就知道自己其實被拋棄了,於是大雪山下這座寺廟,便逐漸取代了‘家’的位置,可是如果他連這座寺廟都不能再回來了,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離鴻大師搖了搖頭,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就像你自己說的,你的命真的不好,怨不得旁人。”想了想,還是決定再說一句:“如果你在外麵真的累了,可以時常回來寺裏看看。”

然後伸出左手,手掌中光芒劇烈灼眼,一掌拍在衛沐頭頂。

無數玄氣化作雷霆、碧波與寒霜,從那隻手掌中流出,盡數灌入衛沐的眼耳口鼻,整整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離鴻大師手掌撤開,那時衛沐已經人事不省,整個身子癱軟著向地上倒去。

扶住衛沐,離鴻大師目光深沉,喃喃說道:“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