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懂?這世上有多少人會懂風煙的想法呢?寧願獨自居無定所地漂泊,也不願找個人成
親生子,和和氣氣、安安定定地過一生——追求霸權的他更不會懂。
她剛想回答,注意力卻被司徒暮腰間的事物吸引住,是“風煙笛”。她走上前,抽出笛子,
放在唇邊吹響旅夜的樂曲。
滿天星鬥下,沙漠的風吹得她衣袂飄然,隨性的姿態迎風而立,清亮漂渺的笛音加上出眾的
技藝,笛曲猶如天上傳來的仙樂,融在璀璨夜色中,成了聽覺上的海市蜃樓。
忽然,另一股渾厚的笛音也伴隨著響起。風煙一驚,覓聲尋去——是司徒暮。他手中也有支
笛,黑暗中散著瑩白玉潤的光澤,可是讓她真正吃驚的是——他竟也會吹這首曲子。
“這曲子……”她放下笛子,話還沒完已被司徒暮接下。
“這曲子是你母親教我的。”
難怪……難怪她母親在教她吹這首曲子時曾對她說:“這是首仙曲,要是將來你能遇上同樣
會吹這首曲子的人,這人就能實現你的願望。”
沒錯,一個王爺自然能實現常人的眾多願望。
“你為什麼會認識我母親?”
“她教過我吹笛,雖然才半個月時間,但她是我一輩子的師傅。”他望著她。她們的容貌雖
不同,但氣質與姿態都是相似的,靈魂也是同一個。
“王爺,劉將軍請您到他的帳中去商量一些事。”一名侍衛在沙堆腳下喚道。
司徒暮不再說什麼,強硬地將自己手裏的笛子塞進風煙手中,然後取走了“風煙笛”。
望著他滑下沙堆的背影,她有點不知所措。昨日他為她熬粥時湧出的恐懼感又襲上心頭,她
為什麼要怕他呢?除了一開始挨的五十鞭,兩天來他對她算得上是體貼溫柔了。好像她的恐
懼就來自於他對她太好。
甩掉零亂的思緒,她將那支算是交換而來的笛子收進懷裏,走向圍著火堆的士兵們。
“是花城的百花釀嗎?”聞到一股熟悉的酒味,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啊……”喝著酒的士兵詫異地回首望著穿著他們統帥寬大袍子的女子,“……是……你怎
麼知道?”
“我去過花城,那兒很美,當然百花釀就更美,你是花城人吧?”她微笑著問,並在這個看
似二十才出頭的年青人旁邊坐下。這樣的情形對她而言很正常,跟著商隊或夜間投宿時,旅
人們常常就是這樣互相打招呼、聊天,從而度過漫漫長夜。
“你也喝酒?”青年有些興奮地問,是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情結,“要不要喝上幾口。”
她接過對方遞給的酒袋,也不擦拭一下袋口便灌下一大口。
“好久都沒沾過這樣的好酒了,為這樣的酒就算死在花城的百花中也值得。你叫什麼名字,
家住花城哪兒?說不定我再到花城時能幫你捎個口信回去。”喝了別人的酒,總要回報一些
。
“你去季州嗎?那是我老家,也給我帶個口信回家可以嗎?”旁邊有一中年男子插進一句。
“我家也在季州,順路也替我捎封信吧?”
……
離家千萬裏遠的士兵們紛紛圍攏上來,與家中長年失去聯絡的他們,惟一能向家中報平安的
途徑就是讓旅人或者是回家的同鄉帶個口信。
篝火旁,喝著各地的特產酒,天南地北地談笑著,醉意微醺中四海之內皆兄弟,這才是野外
露宿的吸引人之處。
“想不想賭一場,好久都沒賭過了!”突然一個士兵說道。
“可是……”另一個士兵比了個殺頭的手勢。
“怕什麼?明天就能走出沙漠了,平時連酒都不能喝,今天有特赦令,不如大家玩個痛快。
”
“對,老子憋了幾個月,都快憋死了,上!”
“風五,你也來玩幾把怎麼樣?”家住季州的中年男子邀風煙一起加入,所有人都如商隊的
人一樣隻知她叫風五。雖然都清楚身穿男裝的她是女兒身,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他們能
合得來,如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不拘小節。
“我的包袱留在商隊了,現在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怎麼玩?除非你們借我些。”風煙老實
道,並不客氣,多年的流浪生涯造就了她的豪爽。
“我借你。”同她一起飲完家鄉百花釀的青年豪氣地拿出自己積攢了數月的軍餉。
“好,那我就同小王合夥,玩上幾把。”她的眼睛由酒意朦朧一下子變得清亮無比。明天到
達平原後,她就自由了,身無長物的她正為生計而擔憂,沒想到賺錢的機會這麼快就到了。
“好!”一個身壯腰粗的大漢虎吼一聲,整個人群便沸騰起來,一時喧嘩狼藉。
“押大。”風煙對一旁拿著銀子不知所措的小王道。
“聽你的。”另一人想也不想便將銀子往寫有“大”字的沙地上一放。
“四、五、六,大!”莊家一開,四周一陣咒罵聲與嬉笑聲,使得原本沉寂的夜沙漠又回複
至白日的炙熱。
“我們贏錢了,風五,真有你的!”小王樂翻了,“快說,這回我們押大還是押小?”
“大。”有了屬於自己銀子的人冷靜地微笑。賭也是她四處流浪時維持生計的一個手段,當
然首先要賭贏,至於賭術中的一些小技巧都是一個曾同她一起旅行的老千教授的。
沒幾盤,她同小王就成了最大的贏家之一。
“運氣又回來了。”喧嘩的人聲掩住了她的喃喃自語,一心在賭台上的眾人誰也沒注意她露
出的淡淡自信微笑……
? ? ?
“劉將軍……”一名小將衝進劉文正的帳篷,一見司徒暮也在裏麵便更加驚慌。
“出什麼事了?”劉文正一邊快速地將密件重新封好,一邊問。
“軍中有人賭博,秦小個子賭輸了錢賴袁大胖是老千,兩人打了起來……”
“賭?誰允許他們賭錢的?不是隻準飲酒嗎?”劉文正嚇了一跳,他也隻是因為明天就能走
出沙漠而一時高興下了個允許喝酒的特赦令,沒想到素來紀律嚴明的軍隊會出亂子。
“……小的……不知……”小將眼角瞥到司徒暮冷冽的神情,害怕得語音發抖。他們這個王
爺簡直比千軍萬馬還厲害。
“王爺,你看這事……”劉將軍不敢自作主張。
“走,去看看。”一軍之主陰沉著臉率先走向外麵已鬧成一片的人堆。
是不是他眼花了?為什麼他會在眾多賭徒的身影中看到風煙?
她正同一個士兵親密地勾著肩低語,隨後兩人便大聲道:“我們賭秦小個子贏,十兩銀子。
”
“我賭袁大胖贏,十兩銀子。”
“大胖贏,三兩銀子……”
……
於是下注聲混雜著加油聲,賭徒們越發興奮,全將平日裏牢記的軍規拋諸九重天外。
“我賭所有人的腦袋明日一早全都不保!”司徒暮鐵青著臉,低沉著聲音冷冷道。
“媽的,誰觸咱們的黴頭……”正玩得忘乎所以的士兵們還來不及看清說話者,就先罵罵咧
咧。等回首看到來人時才一下子醒過來,清楚自己的粗心將送掉寶貴的性命。
熱鬧的賭宴瞬間冷凝得如同夜晚沙漠的低溫,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沙漠夜風的冷然。
“誰帶頭的?站出來!”他掃視每個士兵相同緊張恐懼的臉,最後與風煙對視,她身旁士兵
的手臂仍搭在她肩上。恐懼的沉默,沒有人站出來送死。
“沒人敢站出來承認嗎?好,凡是參與賭博的士兵,明早一律軍法處置,砍頭示眾!”
剛才參與的十數名士兵皆絕望地不言語。這是軍紀,他們連辯駁求饒的勇氣都沒有,軍隊主
帥說一不二的個性是眾所周知的。
“是我……是我提議賭錢的。”風煙清脆的嗓音在無垠的夜海中回蕩開來,她不是士兵,所
以應該不會被砍頭,頂多再挨五十鞭,總比這麼多人莫名其妙一起送命好。
“你?”司徒暮半眯起的眼藏了無形的憤怒。她還真有膽,同士兵們一起賭錢,並與其他男
人勾肩搭背,還……還喝酒,走近風煙,他才聞到她身上的酒味。
“不,是我!是我要大家賭錢的!同風五無關!”小王挺身而出,雖然已忘了是誰第一個建
議賭上一把的,但總不能讓一個女人為大夥兒送死。要真這樣,他們還算是男人嗎?尤其還
算得上是暮軍的士兵嗎?
“不,不是小王,是我!王爺,您要殺就殺我吧!”
“不,是我!”
……
賭博的十幾人都搶著承認,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人,對死雖恐懼但決不願做逃兵。
誰替誰受過已不重要,司徒暮萬沒想到一小會兒功夫,風煙竟已與這些人打成一片——他陰
冷地盯著小王放在風煙肩上忘了放下的手。
注意到他視線的小王因他陰鷙的目光而不由自主地收回手臂,連自己也不知道心虛些什麼。
“哼……”他冷哼一聲,還算這些粗人敢作敢當,他一把將風煙拉進懷裏。
“所有人暫扣一個月的軍餉,所有賭銀一律沒收,回西京後再另行發落。”
“謝王爺不殺之恩。”
不用死了!剛才還不畏生死的大男人們一個個喜形於色。隻有風煙的眼中閃過一抹心痛,所
有的賭銀都沒收,那不代表著她還是窮光蛋一個嗎?
? ? ?
“你自己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司徒暮拉著風煙回到帳篷後憤怒地問。
知道自己闖了禍的人不吭聲,也不敢看另一人,隻是盯著忽明忽暗的蠟燭火焰。
“為什麼同他們一起賭錢?”見她知錯的樣子,他熄了一半的怒火。
“缺少盤纏。”
“缺盤纏不會向我要嗎?”一聽原因他又怒火衝天,他暮王爺的女人會因缺盤纏而去賭錢…
…等等,缺盤纏是什麼意思?她既然同他在一起了,還需要什麼盤纏?
“你要盤纏做什麼?你想離開我?”
她不離開他做什麼?他都說了,她不是他的囚犯,那她當然是自由人,她為什麼要留在他身
邊呢?流浪才是她的生活方式。
“明天就要出沙漠了,我想我沒理由再麻煩王爺照顧。”她看出他的氣憤,小心斟酌言辭。
“沒必要害怕麻煩我?你已經是我的人了,說不定肚子裏已有了我的孩子,照顧你是應該的
。”
風煙諷刺地笑了。
孩子?他就為這個才對她細心照顧的吧?可為什麼非得是她呢?她相信天下想替暮王爺生孩
子的女人一定可以站滿半個沙漠。但如果隻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想她還是能自由的。
“你笑什麼?”司徒暮不悅地問,他不喜歡她那種嘲諷的笑容。
“王爺多慮了,風煙是不可能生育孩子的。我曾經服過一種特殊的藥物,可以讓女子喪失生
育能力。”
“為什麼?”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同我母親一樣,因為有了孩子而被拖累,喪失掉自由,最後鬱鬱而終。”
自由?接下去必定是悠遊天下或是流浪……司徒暮再清楚不過,難道每個叫風煙的女子都不
能安定地留在他身邊嗎?而她竟為了所謂的自由連女人的特權都可以不要,寧可不要性別地
孤獨一世。
“我不會放你走的,風煙。當年我沒能留住你母親,但現在不同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定你
了!”
為什麼?風煙的臉色慘白,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她母親和她?原來他是一個想囚禁自由靈魂的人。她想起那個姓風的男子,他的下場是在無
望的悲傷中死亡,也許在無盡的等待後,他才明白風煙隻是屬於天地間風中的一縷輕煙,散
到哪裏,哪裏就是她的歸屬,永不為誰留,永不知去向……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因他的細心照顧而感到痛苦或恐懼,原來不自覺中有了不祥的預
感。
現在她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逃離司徒暮?
她隻覺頭痛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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