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圖爾不吭聲,隻牢牢護住身後的玉簪。
目光閃動間,鷹又道:“魯兄今日心有牽掛,實在不宜動手,不如改日再會……”
“我這阿哥府真是成了不設防的城,可以任人來去自如嗎?”一聲冷笑打斷他的話,永琮慢慢地走出,“六哥還真是疼永琮,竟派了手下第一得力之人來探望永琮。真是難得,難得得很啊!”見著永琮,鷹不好狡辯,隻淡淡地道:“七阿哥莫誤會,奴才不過是探望舊識,與我家主子沒什麼關係。”
“探望舊識?既是探望怎不光明正大,反要委屈自己在我府上的小戲班裏做一個小小的武旦?你還真是夠朋友啊!”永琮冷笑連連,拍拍手,已有人押了綠兒出來,“你當我府裏的人個個都瞎了眼,聾了耳由著你們胡來嗎?”
臉上火一樣地燒著,玉簪瞧著綠兒,雖然為難,還是開口:“爺!”
“不用說了!”永琮回過頭深深地望她一眼。平聲道:“魯圖爾,你代我送客。就告訴六爺,此事就當還他的人情。至於這個吃裏爬外的狗奴才就逐出府去,永不錄用!”
“爺!”玉簪一急,撲上前拖住永琮的胳膊,“你這時候攆綠兒出府,叫她往哪兒去呢?”
“這不關我的事。”永琮生硬地回答,轉目看她。“像她這樣的奴婢,不杖責至死已是網開一麵——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爺!”見他振袖而去,玉簪茫然回顧,忽覺這滿目蒼翠,入畫美景都在瞬間褪成一片慘淡的白。
綠兒被逐出府。香菱、十一阿哥也遷入趕回京中的紀大學士府中。忽然之間,阿哥府裏好像就隻有她一個孤伶伶——就連爺也很久未見。從前,她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卻是覺得這屋子空蕩得嚇人,就連她的心也是空洞洞的沒個著落。這才知道什麼叫寂寞什麼叫孤單,從前抱怨人來向她打聽爺的去處,可如今,她連個打聽的人都沒有。
聽說《石頭記》禁書之名已除,皇上還要命人續成完整的故事,更名為《紅樓夢》。其實,這都不是她想知道的,她不過想知道香菱究竟過得好不好,那個教了她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活法的女子究竟有沒有得到幸福。
可是沒有人能夠告訴她,她也不費心去打聽。畢竟,那是離她好遠的另一個故事。即便是眼下瞧著故事已終結,卻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繼續著它另外的續章。
七月末,天氣很熱,即便是夜深人靜也是令人無法入睡。聽著外頭蟲鳴不絕,她一隻一隻地數著,那一隻是蟋蟀,叫起來是響亮的“咪”“哆”,那一隻是金鍾蟲,叫起來是“仍兒”“仍兒”的銀鈴聲,蟲鳴唧唧,此起彼伏,好像也在奏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唇邊溢出歎息,玉簪推開窗,仰望中天明月。她不是那些個酸溜溜的文人,瞧見人吟什麼春花秋月,對景傷情的酸詩都會覺得好笑,但此時此刻,卻越是覺得如果爺也在賞月,會想到什麼?可會想到這世上還有一個叫玉簪的女子?
按不下酸意上湧,就算爺要賞月,也不會是隻他一人啊!不知相伴左右的會是哪個人?有美人相伴,對景小酌,又哪裏還記得她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女子呢?
玉簪幽幽低歎,也不加件衣裳,她漫無目的地在園子裏閑逛。湖心亭是爺最喜歡的地方,常和八爺、九爺在此下下棋。爺很喜歡和八爺、九爺在一起,從他舒展的眉心,不再嘲諷的微笑,她就看得出來。
庭前百株牡丹是福晉的最愛,爺卻不喜歡,反愛她跨院後的那片竹林。八爺說過爺是氣清如竹,卻無奈深陷泥淖,想清高也清高不起來。八爺的話她似懂非懂,爺的那一聲歎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第一次在爺的笑容裏讀出了一些莫名的無奈。園子角落的葫蘆架上已經爬滿了大小不一的葫蘆。還記得爺陪她賞玩葫蘆,外麵細雨蒙蒙,棚下卻是喜樂融融,隻是九爺莽莽撞撞地跌了進來,險些撞倒了一架葫蘆……
笑生唇邊,卻有太多的苦楚。原來,這短短的半年已比她過去二十一年的生命有更多的回憶。甜蜜的,苦澀的,悲傷的,喜悅的,多到她想忘都忘不掉……
“爺,其實我很希望你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不是我攀都攀不上的阿哥……”
“為什麼?難道你不是說過爺是不是阿哥都是同一個人嗎?”
“不一樣的!爺是阿哥,就是我留也留不住,攀也攀不上的飛龍。怎麼能一樣呢?”她低喃著,忽訝然抬起頭來,“爺,是你……”
“怎麼嚇成這樣?是爺相貌醜陋還是你做了虧心事?”永琮帶笑的聲音讓她恍惚記起許久前的一個月夜。“你這樣亂闖亂撞的怎麼得了,難保不會撞破了什麼秘密,真讓人殺了滅口。”長指滑進她的衣領,摩挲著她的頸。
“爺……若真是有什麼秘密怕奴婢發現,奴婢不早就魂歸西天了?”
“我有一個大秘密,很怕很怕讓你發現。”熱氣哈在她的耳邊,永琮的雙眼深如海洋,就是在平靜下也隱著詭譎的風雲。“你不喜歡爺是阿哥,那也不喜歡爺做太子,甚至登基做皇帝了?”
“不喜歡!爺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心裏就更沒有玉簪的地位了。”仰臉看他,月光下她的淚也晶瑩如珠,“可是,不管爺做了什麼,又或是心裏根本就沒有玉簪這個人,玉簪都會跟著爺一輩子……隻要爺高興,玉簪就開心了。”一滴淚落在手上,猶帶著她的溫熱與情意,卻似火樣灼痛了他。手慢慢垂下,永琮不錯眼地看著她。他剛剛要做什麼?差點就親手殺了她——這個真心對他的女子!原本不就是想要一個這樣的女子嗎?可一旦真的對她動了心,才知她竟是他帝王之路的最大障礙。
成大事者,該無情無義,心狠手辣,把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視作棋子,隨時都可利用也隨時都可遺棄。他真的能做到嗎?何止是對她?他難道真的可以讓自己的親兄弟下毒手嗎?縱是一道密令,三兩句話就可除去心頭大患。但午夜夢回,他可還會睡得安穩?!
無措!他從未有過這般迷茫困惑過,想不通卻不甘放棄。霧樣迷茫中,他卻確定一點,“玉簪,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跟著爺一輩子?”
“是,爺。玉簪會在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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