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一言興邦"的最好注釋。乃至於大宋名相王安石認為馮道此際是"屈身以安人",所安者,百姓也。這種行為就是"諸佛菩薩行",對馮道此語評價極高。有意味的是,將馮道罵得一錢不值的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行文至此,也願意說一句公道話:"人皆以謂契丹人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馮)道一言之善也!"馮道的民生理念,感動了王安石,也感動了反對他的歐陽修。這樣的曆史記錄,在記錄者那裏,是經由思想之後的再講述,其間的褒貶清晰可辨。這樣,一個曆史人物,他的曆史地位,已經出現了豐富性。
他對美色的超人自控能力,體現了他的道德操守;他對民生的關注,體現了他對傳統聖賢精神的肯認。但他真正的複雜性,更體現在他對軍政事務的處理方向上。這方麵,他有"典型案例"。
遠結契丹馮道出使
石敬瑭時,舉國投靠契丹。契丹幫助石敬瑭有了天下,曾派人出使後晉,後晉需要派出大員去回應契丹的來使。一次朝會,石敬瑭說:"咱們應該派遣一位宰輔做大使,到契丹走一趟。"這時候,朝中的大臣,宰輔一級的官員有好幾個,都不敢搭腔,因為他們知道,到了契丹,生活苦不說,能不能回來不是個可以肯定的事。過去很多出使契丹的人,都被留下沒有回來,韓延徽、趙德鈞、張礪等,都沒有回來。他們不願意離開桑梓之地。此外,雖然已經與契丹通好,但是反覆難測,萬一有變,性命休矣。於是,沒有人願意去。
馮道正與諸公在政事堂剛剛吃完飯,知道這事後,就對廳堂的管理主任說:"我馮道可以走一遭。"管理主任聽後,手都發顫。馮道很從容地要來一張紙,寫了兩個字":道去。"馮道出使契丹。當即就替石敬瑭擬定了一份敕令:著馮道出使。寫完這道敕令,管理主任都流下淚來。馮道卻找一個人交代他回馮府向妻子告別,自己連家也不回,當晚就住在驛館中,準備出使的細節。
石敬瑭很感動,為他餞行,他說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話頭,說到為了家國,不得不勞煩國家大臣出使遠方,石敬瑭甚至很動情地向他敬酒。
契丹因為馮道名氣大,所以對他也是極盡禮數,招待他的規格與招待本國國相的規格一致。賜給的物品也一樣。平時賜給契丹宰輔象牙笏,也賜給馮道象牙笏;臘月賜給契丹宰輔大牛頭,也賜給馮道大牛頭。馮道還寫詩記錄此事:"牛頭偏得賜,象笏更容持。"契丹看到詩很高興,就暗示要把馮道留在草原。馮道回答:"兩朝皆臣,豈有分別?"我馮道在後晉、契丹兩朝都是臣子,留這裏在那裏,有什麼區別。
契丹賜給他的財貨,馮道全部用來購買薪炭。人問他,他就說:"北方地方寒冷,我老了,不堪忍受寒冷,要多買些取暖。"他這個舉動對契丹人有了感化作用。契丹人最後決定還是放他回中原去吧,盡管這是多麼難得的一個人才!但契丹放他走時,馮道又三次上表願意留下。契丹知道這是禮數,還是出於對他身體的考慮,讓他南下。等到確定可以走了,馮道又拖拖拉拉了一個多月。等到出發了,又在各個驛站住上好幾天,這樣在契丹境內走了兩個月。等到一出契丹國境,馮道馬上命令快快回京!他早就歸心似箭啦。人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馮道答:"契丹多詐謀。我如急著回國,他們要是看出什麼端倪來,按照他們的騎兵那腳力,想追上我們,就是一個晚上的事,咱怎麼走得脫?我不急,慢慢走,他們就無法測度了。"後晉與契丹聯盟,這事,不是馮道做的,卻是馮道遭遇的。這話的意思是說,中原帝國勾結草原帝國形成一種屈辱的聯盟,是馮道見證的"實然"世界。他隻能在這個"實然"世界中做事。他可以不到契丹去,但必須有人到契丹去。在這個"實然"世界中,如果打破平衡,也即與契丹訴諸戰爭,按照中原當時所有的國力準備,有否勝算不論,兵戎相見中,民生的苦難就會以"浩劫"的局麵而出現。契丹的"打穀草",後晉的"括率",已經有例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