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又至清明,細雨紛紛。

一行皇家騎獵的隊伍駐紮於千山腳下。

“皇上,細雨不斷,山路泥濘難行,今日還是不要狩獵了吧?”一名老臣上前諫言道。

“那這雨要是不停,難不成讓朕無功而返嗎?”皇上濃眉一蹙,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尉荀,“你以為呢?”

他隻淡瞟一眼意興闌珊的隨從。這雨下得不是時候,若非酷愛狩獵的人,定是不會想跨入山林。

“千山是傳說中人神兩界相連的聖地。世間萬物都歸皇上所有,惟獨這千山的一草一木乃受神庇。在此殺生,將遭天譴。”

“尉荀!怎麼連你也迂腐起來了?朕是天子,哪有不能殺生的道理?既然選擇了這個地方,朕就是不信那些傳言!若有天譴就放馬過來好了,朕倒要看看它能把朕怎樣!”

“皇上,不可……”

尉荀一抬手,示意旁人不要多言。

“寧信其有,皇上不可輕易涉險。”

“尉荀你!”

他若有所思地直視前方,左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絳紅的錦囊,已在雨中濕透。

“如有天譴,就讓微臣代皇上一試吧。”

“你的意思是?”

“旅途勞頓,皇上不如先稍事休息,明日再整裝出發。千山之路多有艱險,微臣就先去一探虛實。”

“不行!你一個人朕不放心!探路的話一起去也可以,怎能讓你一人涉險?!你忘了去年的事了嗎?”他至今想來都猶有後怕,若是尉荀再次出了什麼意外,他就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去年……也是清明。”尉荀澀澀一笑,“卻已成為我最快樂的回憶了。”

“你……”

“皇上,讓我去吧。一個人去。我想靜一靜。”他不是以臣下對君主的口吻說的,而是以兄弟的口吻。

皇上深吸了口氣,擔憂地看著他。一切了然。為情所困,為情所傷。他還能說什麼?

“……小心。”

尉荀淡淡一笑,承諾般的舉高了手中的長劍,任那絳紅色的錦囊在雨中輕輕地搖晃。

揮手策鞭,頓時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潮濕的氣息。腐葉堆積下來,一片泥濘。連綿的雨絲由樹葉的縫隙中不斷飄落,濕透了他的衣袍。

去年,也是這一天。那時的陽光好明媚,她就像隻蝴蝶般地撲入他毫無準備的懷裏。在陽光裏,她靜靜地笑著。那笑容如毒液般滲入他的四肢百骸,一見不到她就渾身難受。

是否,突如其來地到來也會突如其來的消失?否則,他為什麼會再也找不到她?

最後,隻有陳普光見到過她,說她被一個善使玄術的男子給救了。

到頭來,他真的還是個被弄錯了的笑話嗎?!她的不告而別是因為她終於找到了苦苦追尋的那個男人?流豐嗎?她不是口口聲聲地叫他尉荀嗎?她不是說過愛他的嗎?!

這麼來了,又這麼走了。他的感受於她而言就那麼無所謂?相處過的日子全當成一場夢嗎?還有他抱住她的身體,那麼濃烈渴望地要她時,她在心裏喊的又是誰的名字?

他快崩潰了。

隻有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恨她,恨之入骨。從來不曾愛過,也就不會被背叛。他才不會為那個女人而喪誌消沉,更不會去想念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他是尉荀,要什麼女人沒有?他一點也不想吻她,一點也不想抱她,一點也不想她發間的幽香!

他好恨!

過於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使他沒有注意到地形的變化。隻覺身下突然一空,隨後便是馬兒的嘶鳴聲,及重物墜落的聲音。

不好!一定是掉入林中的深坑了!他反應敏捷地迅速抽出長劍,往洞壁插去,身上雖掛傷了幾處,但還好保住了性命。

怎會如此大意?像這樣的密林,隨處都會有深達萬丈的坑洞,表麵上看來與其他地方一樣被樹葉覆蓋住了,但若不小心踏空,掉下去絕對是粉身碎骨!而那匹禦賜千裏馬,此時應該已是回天乏術了。

鬆了口氣,正當他要運氣躍出坑洞時,卻發現劍鞘掛在了洞中的樹根上。一定是他方才拔劍時不小心扔過去的。他目測了一下距離,知道是伸手不及的。若是要取回劍鞘,躍身過去還有點可能。但那樣一來,沒有支撐物,是非掉下去不可的了。

隻是劍鞘而已,他根本就不用理會。手中的劍柄已有些鬆動,再不上去,連劍身都要支撐不住了。

可是,他看見那絳紅色的小錦囊還垂在劍鞘上,輕輕地晃動。

平安。

她總是用那種固執而溫柔的眼神看他。

真的是在看他嗎?還是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該死的!他從未這麼恨過一個人!

我叫虎兒。你的虎兒。

她的聲音即使在回憶裏,仍能令他的心糾縮成一團。

他知道自己現在該上去,最好是一刻也不要再耽擱。但他的視線卻怎麼也離不開那個絳紅的錦囊。

平安。

甜甜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抓到那個錦囊,卻是再怎麼努力也碰觸不到。土層一鬆,那紅色的小點隨著劍鞘的墜落而將淹沒於黑洞中。他心下一緊,不由鬆開了握劍的手,想去抓住那個小小的影子。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刹,他仿佛看到了久違的麵容。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裏。洞中央燒著一堆劈啪作響的柴火,他的身下則墊著幹燥的草垛。

有人救了他?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也沒死成?他不由苦澀一笑。

探首看了下洞外的天色,約摸已是第二天清晨。再不回去皇上他們一定會急壞,若是有其他大臣被遷怒就不好了。他得趕緊動身才行,等救他的人回來後道完謝就走。

聽到洞外似乎有動靜,心想可能是救他的人回來了,他想起身相迎,誰想才剛撐起上半身,一陣劇痛就席卷了他的意識,痛呼一聲,又跌回了草垛。

“尉荀!”聞聲趕來的琥珀忙放下手中的草藥,俯身在他旁邊,“很痛嗎?”

是他看錯了嗎?這淺褐的長發,澄金的瞳眸,十指上清涼的溫度,都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虎兒!

驚愕隻是一刹,下刻他便想起了她的背叛。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你怎麼會在這裏?!”

“別亂動,你的腿摔斷了。”她垂下頭不看他,輕聲勸道。

“回答我!”

“我……還沒死。”向天將她送至千山之項後,將他最後一點靈力渡給了她,所以她才會還活在這裏。本想就在這兒等死了,卻又嗅到了他的氣息。她怕見他,真的好怕,但又怎麼舍得不救他?救了他,見了他,她的心將再也無法回複平靜。

“我當然知道你還活著!我是問你為什麼在這裏!荒山野嶺的,你……”他不自在地別開臉,不想說出一些關心的話。

“隻有你一個人?”

她點點頭,起身拾回草藥,放在火堆邊。

“為什麼?!他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嗎?!這一年來都是你自己一個人?!”

她仍隻是點頭,手裏捧著自己擦淨了泥土的佩劍,目光怔怔地盯著劍身。突然,她伸出手一把解下了錦囊,想也不想便扔入火堆中。火光將她的臉映得微紅,晶瑩的淚水不住地滑落。

“虎兒……”他喉間一哽,輕輕地喚她。

“騙子。”她直直地看著錦囊被火焰一點一點地吞噬掉,低啞道,“沒有……平安。”

他伸出手握住她。

“為什麼走?為什麼離開我?”

她看著火,像是毫無知覺般的任淚流著,喃道:“有一種鳥,隻在一種樹上棲息……”

“夠了!別說了!”他真傻!直到現在才明白。傷得最深的,原不是他啊!

“……一生一世,隻愛一個人……”

“傻丫頭,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輕撫她柔嫩如昔的頰,終是忍不住地將她擁入懷裏,“隻要你說,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不要……為難。虎兒好乖……虎兒不鬧……不會傷人……”意識,為什麼越來越模糊?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飛上天了。

“我寧可你鬧,你不乖,也不要你不聲不響地就消失不見了!”他緊緊地抱住她,“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虎兒,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為什麼不相信我?今生今世,我尉荀也隻愛一個人,隻與一個人長相廝守。不要再離開我的視線了,我……虎兒?”

她的手,滑下他的背,無力地垂至地上。

“虎兒?!”

她淡淡地笑了,凝視著他。

“來世,為豬為狗……再不……為人。”

淚水滑落,滲入土中。一雙澄金的眸子,緩緩合上。

良久,他輕輕地喚她:“虎兒乖,和我說說話。虎兒……求你……”

一些什麼模糊了視線,使他看不清她熟睡的臉,一顆一顆地落在她漸冷的軀體上。

“不要……”

不要這麼殘酷,他才剛找到她,才剛抱住她,他還來不及說“對不起”。她為什麼閉上眼睛?為什麼不聽他解釋……他沒說謊,他愛她!好愛好愛她!他誰也不要!隻要她!

“還我,把她還我……”這次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不再讓她受到傷害了。是他的錯,那日出門前為什麼不和她說清楚?為什麼要任郡主那麼放肆?她以為他不要她了嗎?

明知她有多傻氣,再大的委屈都往肚裏吞,他為什麼不更細心一點?非要等到失去時才來追悔莫及?他隻錯了一次,上天是不是能將她還給他,不要這樣來懲罰他,他不要她帶著怨恨地走!

如果這世上真有神,就請救救她!

思緒隻是一刹,一道白光瞬時籠罩住他,將整個洞壁映得通亮。

半晌,光茫漸漸散去,隻剩尉荀一臉漠然地抱著琥珀的身體。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淡淡一笑,似無奈,似寵溺。

“你這畜牲啊……”

執念太強,是幸,亦是禍。連僅剩的最後一絲靈力都用來救尉荀了,她又怎麼可能活得下去?前世,他因她而塵封,今生,她因他而死去,因果循環,自有定理。

但……

他看著她蒼白的容顏,眼中竟有幾分愛憐。

她是他的劫難。

輕歎一聲,他抱起她,再次登上千山之頂。

當尉荀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琥珀就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虎兒……虎兒?!”他猛地坐起身來。

“別動,傷還沒全好。”

這聲音,這模樣,這叮嚀的語氣,真的是琥珀!她還活生生地在他麵前!

他驀地緊抱住她,一刻也不鬆。

“不是做夢!還好,還好……”

“你剛剛做夢了嗎?”

“……嗯,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是夢,不怕哦。”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傻丫頭,我又不是小娃兒了。”又能這樣的叫她了。隻是這樣,他竟就紅了眼眶。

“可是,虎兒還是要對你好。”

“不再離開我了?”

她輕輕地搖頭。

“永遠也不?”

“嗯。永遠也不離開了。”

“我們回家。”他在她的撐扶下站起身來。

“回家?”

“我們自己的家。”他已有了自己的府邸,即使父親不讚同,也不會傷到虎兒了。這一次,他會好好地嗬護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嗯。”她笑著點頭。

離開洞口時,琥珀仍是回頭深深地看了洞內一眼。

她知道,誰有來過。而那人的名字會深深地刻上心版,卻隻剩感激。

謝謝你,使我成為真正的人類。

流豐。

以後的數十年內,尉荀在每年清明時都會攜同妻兒來千山祭神。而千山也由此受到朝中重視,被奉為佛、道兩教聖地。

尾 聲

東海神島

“公主,該休息了。”

祈雨坐在靈池前,深情地凝望著池中一團紫色的煙霧。

“不,我要再陪陪向天。”

“公主,你修複這飄渺的靈體已耗費了幾千年的修為,不能再這麼勞累下去了。”

“我不累。”

“公主!雷神大人已經元神俱散了!不可能再活過來的!求求您醒醒吧,公主!”

“你胡說!我一定可以將向天化為人形的!即使要花費上千年上萬年還是更久,我也絕不放棄!我會讓他忘了前世……隻愛我一個……”

“公主……”看到原本那麼端莊高貴的祈雨竟變成如今這般,貼心的婢女們無不傷心落淚。

“向天。等等,你再等等。”祈雨將那團煙霧捧在胸前,許諾般地低喃道:“我一定會讓你複原的……”

癡傻的人哪,總在執著。

番外篇

“公主!公主!聖寧又偷跑到人界去了!”

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衝進祈雨的寢宮,麵色倉皇。

誰都知道,最近身體日漸虛弱的祈雨已不管任何事了,但惟獨對於聖寧,是決不能出差錯的。那是公主的命,是公主還能撐下去的惟一心力。

另一名侍女責備地上前止住她,“公主一連熬了好幾夜,咳嗽個不停,這會兒好不容易才睡了,有事待會再說。”

“可是……”若是此刻不說,出了大亂子可怎麼辦?公主是信任她,才將聖寧交托給她,可她卻總是做不好。聖寧太皮了,又有與生俱來的靈力,怎是她一個小小婢女製得住的?

“聖寧……怎麼了?”一聲虛弱的低吟由床塌上傳出,祈雨強撐著坐了起來,一臉慘白。

“公主!”延馨忙上前扶她,“沒什麼大事,別太擔心了。”

“由香,告訴我。”祈雨伸出手,示意由香進來。

有些顫抖地握住了祈雨枯瘦的手,由香愧疚地道:“公主,奴婢大意,又讓聖寧溜到人界去了。”“你的頭……”祈雨注意到她紅腫的額,關心地問,“是他傷的吧?”

“隻是小傷,不礙事的。聖寧還小,大些了就會懂事的。”她不敢說,像這樣的傷害事件實在是沒什麼好奇怪的。聖寧絕對是那種無法僅用“不懂事”來形容的孩子。

“他……沒有什麼不好吧?長得和以前很像嗎?”她輕聲地問,眼中猶有淚光。

“公主放心,就是調皮了些,身體可是健康得很呢!長得就像是小小的雷神大人,可俊著呢。公主要快些好起來,才能見見他,也不枉費您耗費了這幾萬年的元神之氣。”

“是嗎?是……這樣就好……就好了……”她欠他的怎麼也還不了,這已是極限,她隻能為他做到這樣了。雖然還是沒能讓他恢複到以前一樣,她也不願。愛得太深,就會令人扭曲、自私。她不想為自己的狹隘找尋借口,她就是渴望得到他,即使是要束縛住他高飛的翅膀,隻把他圈在她觸之能及的懷裏,不讓任何人看見,也不讓他見任何人。

她做到了,幾乎耗盡元神,還是令他重生了。從一縷輕薄的煙霧,慢慢地幻化為有形的輪廓。可是,她卻無緣親見他的成長。這副狼狽的模樣,不想被他看見。她在害怕,怕會被他不屑一顧。即使已遺忘了前生的記憶,但他還是他,對她的恨,是否還是那樣的深重?她放逐了他愛的人,令他被囚於靈塔幽境,最後差點神魂俱散。她最愛的是他,傷得最深的也是他。誰說愛就是要看著他幸福?她做不到!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屬於別人,她想要碰觸他、得到他!

“公主……”延馨想出聲勸她,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們是看著祈雨一路走來的,還能說什麼呢?除了支持,說什麼都是空話。私藏一級神的魂魄是重罪,即使貴為公主也是不能免責,何況還是背叛天界的雷神大人。如若他的力量蘇醒,將是足以顛覆整個天界。當初他將公主打成重傷,玉帝半是誘騙半是處罰地才將雷神大人囚禁起來,而他竟然還能在靈力被抽空的情況之下渡到人界,並將自己的最後一縷遊魂鎖在琥珀的體內,可見其力量有多驚人。雖然他現在還小,並不能將本身的能力運用自如,但已能獨自穿梭於天、人、冥三界。上回他下到人界時就被上級神感應到了強烈的靈力波動,差點發現了他的存在,公主是費了好大的力才控製了局麵,也因此,現在她的身體才會虛脫成這樣。而他卻絲毫不領情,也完全不知道公主為他所做的一切,依舊我行我素,誰也不看在眼裏。

祈雨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言。

“由香,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這個……奴婢不知,隻曉得他擊昏了奴婢的頭,醒來後就感覺不到他的氣了,應該是到了人界,但不知是哪朝哪代。”

她也沒再多問,淡淡地吩咐道:“拿我的水鏡來。”

“公主,不可以!再用水鏡的話,身體會受不住的!”延馨急忙說。

“拿來。”

“可是,公主……”

“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難道不知道他對我的重要性?!”祈雨眼眶一紅,“沒有他,我又要這身體做什麼?還不拿來?!”

“……是。”延馨拚命忍住脫眶而出的淚水,取來水鏡遞給她。

這水鏡是天界七大寶物之一,能通曉古今,看破三界,但使用起來需耗用大量的靈力。以往為了祈雨的身體著想才沒有多用,這也是祈雨之所以還沒有見過聖寧的原因之一。

單手接過水鏡,祈雨憂傷地注視著鏡麵映出她憔悴的臉。變了,真的變了。這張臉,已消瘦蒼白得不像是她。這副模樣,要她怎樣麵對他?如果連她最豔麗的時候都無法吸引他的目光,那麼現在又會如何?

“公主……”

“我沒事。”收起飄忽的心緒,她回避開侍女們關切的目光,使自己專注於鏡麵施法。

纖細的指尖直指上空,一縷飄忽的煙霧開始在空中聚集,煙霧漸漸地擴大,如幕帳般籠罩住祈雨的整個身形。一切像是泡在了水中,身影緩緩淡去,隻餘下兩雙擔憂的淚眼。

延馨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哽咽地低喃:“公主,一定會為了他死掉的……”

初夏,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偷懶時光。

聖寧一派悠閑地將自己掛在高高的樹叉上,雙手枕頭,任由長長的黑發被微風撫亂。

誰要像個白癡似的待在那不慍不火的老什子島上?!看到那些千年不換的老女人臉就不爽!還是人界好,沒有冥界那麼陰暗潮濕,又比天界有活力。那些人類真是蠢到家了,隻要他隨便施個小法術,就會將他們嚇得半死,不留在這裏惡作劇還真對不起他自己。算了,反正他是不想回到那島上,每天都被同一個女人看著,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地嘮叨著,煩都煩死了!

想著他就氣!那女人到底把他當什麼?!居然用那種責難的眼神看他,他有礙著她嗎?不但對他的身世什麼的都含糊不清,還總說些個莫名其妙的話!去!下回見到她,他非再整她不可!

犯他者死!他才不管什麼應不應該!沒有人照顧根本就無關緊要,他難不成自己一個人還活不下去了?反正他沒有親人,被欺負了也是受責備的那一個!什麼東海神島,他才不回那狗屁地方!“砰”的一聲,一棵就近的大樹驟然倒下。

隻見聖寧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銳氣,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他喜歡這樣做,看到原本旺盛的生命在自己的摧殘下毀滅,令他有種解脫的快感。

“娘,樹……娘,娘!有個小哥哥在樹上吊著!娘,你快看!”杏兒搖著琥珀的手,驚訝地大叫。“嗯。”她敷衍地拍了拍女兒的小手,目光幽深地注視著樹頂的人影。

不可能的,為什麼她感覺到的是那個人的氣息?他應該已經神散了才對。而樹梢上掛著的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娃兒。

可是,這的的確確是他的氣!

雷神向天!

“娘,我們趕快去叫爹爹來救他,不然他會掉下來的!”杏兒急急地說。

“杏兒,爹爹出關了,又忘了嗎?”他昨日才走,她今日就已覺得快因思念而窒息。這才帶著五歲的女兒出來走走,沒想到又遇到這事。

“那……怎麼辦?娘,我們快救他吧!”

掛在樹上正準備睡一覺的聖寧不悅地察覺到了她們的存在,眉頭皺得死緊。他最恨有人在他要睡覺時打擾了,簡直罪無可恕!

指尖一彈,一束青紫的厲光閃過,直直地往琥珀她們的方向射去。正當她措手不及之時,淡黃的祥雲由空中浮現,與此同時,一道金色的護屏擋下了迅猛的光刃。

聖寧頓時怒不可遏地從樹上站起,想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攔他!

高空的祥雲中旋入了淺淺的旋渦,幾束柔光從雲中射出,緩緩降下一抹優雅的身影。

聖寧眼中落入了一張布滿著淚痕的笑臉。

他從沒有看過有人笑得這麼奇怪,好像在哭似的。有沒搞錯啊!生氣的應該是他才對吧,她幹嗎一副受到欺侮的樣子?!可不知為什麼,他已沒有方才那麼氣了。可能是因為她哭了。但以前帶他的由香也經常會被他氣哭,他就不但不會消氣,反而還覺得她活該。

這女人,雖然一副很端莊的樣子,似乎也有很強的靈力,但看起來卻單薄得不像話,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散掉。

“聖寧……”她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意,伸出想撫觸他的手,在半空中又顫抖地收了回來。

好像,真的好像。

如瀑的黑發,野獸般倔強而挑釁的眼神。恍如時光倒轉,又回到她初見他的那刻。眾神仰望,惟有他,仿如蔑視一切般張狂。

“你是誰?”他防備地盯著她。

“我……”輕咬了下血色全無的下唇,她遲疑地道,“是由香的姐姐。”還沒有完全做好見他的準備,她不敢輕易說出自己的身份。

“由香?東海神島的走狗!”聖寧火大地騰空而起,長發因怒火而飛揚,“你休想帶我回去!”好不容易又溜了下來,他才不要回去!

“你不想回去嗎?”聽到這話,她不禁有些著了慌。來之前已預想過各種情況,她已做好了被他厭惡的準備,誰知他並沒有認出她來,好像也沒有恨她。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不想回去?難道人界會比天界還好嗎?以往聽他總是溜往人界,她也隻當是他孩子氣重,沒往深處想,難道是他在東海神島上過得不好?還是因為見到了琥珀?

她別開餘光,略過琥珀的方向。她是她心口永遠的痛。如果當時她沒有一時衝動地將琥珀幻化為人,那麼今天的一切就都不可能發生了。對於琥珀,她其實是喜歡的。除了向天,她最愧對的就是她。她一直都想為當年的事向她道歉,可她也知道,琥珀不是會接受道歉的人。她們其實如此相似,都是賭上了一切去愛一個人的女人。可她知道,現在的琥珀已是幸福的了,而她,卻仍在苦苦地掙紮。